第五章.暗流（1）
人在睡着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留下一点本能，文浩现在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天地翻转上下颠倒，恍惚中他能感觉到他的本能发动了。
耳畔回荡着熟悉的声音：“阿浩，起来起来，下去买草莓汁。”
文浩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真实，若说这是梦的话，倒也说得过去。梦里的声音清澈悦耳像是风铃浮动，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熟悉感。他琢磨着这声音什么时候听过，而且似乎还是经常回响在耳边的声音……
“阿浩？起来啦，我想喝草莓汁。”
“嗯嗯。”他哼哼两声。
文浩心里隐隐能感觉到大事不妙，于是他扭扭身体表示不安，可眼皮却仿佛钉死了揭不开。这毕竟是一个下午——一个热得连蝉儿都叫不出声儿的下午，他觉得若是不睡觉都对不起他的良心。好不容易逮住了下课的十五分钟，不用来睡觉分明就是暴殄天物。
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他打盹是打了，可是这就很对不住他总挨打的脑袋了。
“你，是，不，是，欠，揍！”
“我……哎哟！”文浩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正看见一道黑影当头而来，正中眉心。
“草莓汁，快下去买。”双马尾的女孩子来势汹汹，一双大眼睛里全然是不满。
这……这谁啊？文浩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吊着眼皮，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小妹妹你……你谁啊？”
“小妹妹个鬼！”女孩子抄起一本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当你这么多年大姐是白当了么？”
这女孩子名字叫神雨落，是和文浩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家伙，大家都叫她神妹，算是文浩名义上的大姐。虽然文浩比神妹要稍微年长，不过谁是老大看的不是年龄而是气势，于是基于文浩的孬蛋性格他也只能屈居小弟。这么多年来……文浩觉得他是没少受过迫害。
“去一楼给我买一瓶草莓汁，现在。”神雨落将一张钞票拍在文浩手心里，她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说话都带着命令的调儿。
文浩揉着眉心，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神雨落的手劲可真不是盖的，在多用点力估计文浩现在该横躺在地上了。
无奈归无奈，神妹的话他能不听？文浩转身出了门：“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这是自他十七岁以来的第一个夏季，热得不像样暂且不谈，神妹对他的压迫可是空前严重，至于具体到了什么程度，这从他这个月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零花钱数目中就可见一斑。文浩掐指一算，他已经在神雨落的无情欺压下苟且偷生七年零六个月，再过一阵子该赶得上八年抗战了，可抗战最后是获胜的结局，他指不定一辈子小狗腿一条。
“人生……苦短，苦短。”他这么说着，将那张纸币塞到自动售货机里。
文浩常感慨人生苦短，不过也只能感慨，感慨完之后……人生更短苦更甚。
他提着那瓶草莓汁正准备上楼，眼角不经意间瞥到了校门口的直道上，不知怎么的，他看见那辆跑车的时候心里有微微一瞬的悸动，那悸动来的毫无征兆却落得极深，好像有一根细长的针扎在了他的胸口，刺得他一颤。
这是……宋姐的车？文浩想起昨天遇到的那个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女孩子来。他想起那女孩出刀的姿势就觉得背后有点发凉，不过那潇洒的背影倒也算是有种别样的美。那女孩子身材脸蛋倒是无可挑剔，只可惜是个面瘫……
如今他细细看那辆车才发现那车的确不同凡响，风格独树一帜，锐利的线条切割出漂亮的平面，棱角分明却不失委婉。流线型的车身映出流光若火，鲜艳的烤漆抓住光影，融阳光七色于一体。车头正中黄金的公牛标志赫然于炫目中收敛那份威严。
那只钢铁生物仿佛在向着低声吼叫，前方的两个进气口似乎在说：我太他妈有钱啦！
看来宋姐似乎还是个很有钱的土豪。文浩瞅着那个金色公牛的铭牌好一会儿，直到那辆车开离了学校走出了他的视线也没没琢磨出这是什么牌子的车。
等下！这根本不关他什么事，宋姐开好车那是宋姐，和他文浩没有半毛钱关系。
五分钟后文浩爬上他们教室所在的三楼，他拧开瓶盖将那瓶果汁递给神雨落：“喏，神妹，你的草莓汁。”
“挺快嘛。”神雨落略带赞许地说着，她接下那瓶果汁喝了两口，接着擦擦嘴角：“阿浩你喝不喝？”
“我就免了，我喝水。”文浩趴在桌面上，伸出手掏抽屉里的水瓶，两秒钟之后他发现他没带。
“叫你喝你就喝啦！”神雨落撅起嘴巴：“张开嘴。”
“我还是不用喝了……”文浩缩了缩肩膀。
神雨落颇有些不满：“我叫你喝啦，快喝。”
文浩瞅了瞅瓶口漾起的一圈晶莹的水光，又抬头望了望神雨落透着粉色的嘴唇，紧接着他的目光移至神雨落的双眸上……
“我真不用……”文浩轻轻摇了摇头：“神妹我和你说个事儿好么？”
“什么事？”
文浩心里琢磨着是否要把昨天和宋君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昨晚他苦恼了一整晚，可是却想不出说辞，不说的话他又觉得心里瘙痒难耐。
他注视着神雨落那双水灵的眸子，酝酿了好一阵子的话说出了口：“其实吧……嗯，其实……”
“前面俩主仆档恩爱够了没？要是够了把那位少年借我用会儿。”后排有人这么说。
不要打断我行不行？我憋了很久才憋出来的！文浩心里愤懑地说。
说他是个学生不如说他是个混子，那个男孩后仰着躺在凳子上，双**叉平放在桌面上。他仿佛天生便来自灰暗的街角，遮住正脸的鸭舌帽上纹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漆黑的皮夹克上金属钉亮得晃眼。
他伸出手指顶了顶鸭舌帽，露出一双浑浊阴沉得不像是个年轻人该有的双眼。
神雨落极不耐烦地冷眼一扫后排，惊得那男孩赶紧压住帽檐：“继续，你继续，当我不存在。”
“其实吧……神妹，我……”文浩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什么话都噎在喉咙里了。他不敢说，他怕说了就会失去什么东西，失去某种很珍贵的东西。
神雨落诧异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后排的阴沉男孩又起哄：“哦，哦，告白咯，主仆档又秀恩爱咯，快来看咯！”
“去死！”神雨落一书包丢过去把那少年砸翻在地，接着问文浩：“你今天……怪怪的，想说什么吗？”
文浩别过头去：“没什么。”
他赶紧转移话题，回过头来看着阴沉男孩：“哦对了，帽子哥，车牌子你认不认识一个金色公牛标志的？”
“汽车可是男人的浪漫啊，你怎么连个牌子都不认识？”阴沉男孩撇撇嘴：“若真是金色公牛，那可是个有钱的主儿啊，你甭管什么型号，总之把你卖了可都换不回来。”
“若是把我卖了能换回来那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谁会买我……神妹你说谁会买我？你买么？”文浩沉思着。
“白送一个考虑考虑……”神雨落看着他，接着又改了口：“我才不要，有一个已经能烦死我了，再来一个真是没法活了。”
“是是是，”文浩忍不住摇头，“你不要我还不送呢……”
他突然意识到他说走了嘴，气氛骤冷，冻得他上半身发麻，像是被塞进了冰柜。文浩讪讪地侧过眼去，那个双马尾的女孩子杀气极重。
“文，浩？”神雨落一字一顿。
这两个字的含义简单粗暴，好比你妈称呼你全名的时候你得知道你的麻烦大了。
“小的错了……”
“咚”的一声闷响，未等文浩有补过的机会，他的脑袋已经被压在了桌面上。
他十分艰难地扭动着嘴唇：“小的……小的真的错了。”
神雨落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知道错了就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权威。”
“小的……小的遵命。”
文浩揉着脸坐起身来，他再次远远望向那街道，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远方总有一辆红色的跑车在隐隐召唤他，仿佛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下，铁骑刀剑皎洁月光，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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