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连她也会死去,原来她和所有伟大之物一样,并不特别...
所有的生命溯流而上,最终都会到这里,这儿是生命的最初之地。
在人类的时代里,她被描绘以美丽,被赞美以神秘,无数诗人的思想因她而深邃,无数人类以征服她的桀骜而自豪。
海洋,她在窗外,一如既往的沉默而幽邃,谁人曾想过那么浩瀚的海洋也会死去,原来伟大之物不会迈向不朽,这就是他们所有的终点。
我在这里,107避难所,深藏于海洋之下的,唯一平静。
圆形的小窗子上凝结了露水,我在上面画了一条鱼,我抱起诺亚给他看,告诉他整片海洋曾经都是这种鱼儿,繁如星河,浩如烟海,那些美丽的生命装点了整个海洋,那时候,大海是活着的。
诺亚仰起头问我,什么是繁星,什么是烟海,我常说的广阔是多大,我曾描绘的浩瀚又是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么的好奇,而我对于他的问题,又是那么的无力。
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让他闭上眼睛去梦里寻觅,告诉他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是广阔浩瀚,点点微光便如同繁星。
我抱着他到床上,给他讲了伟大人类的故事,他总是在听完最精彩的部分后便睡着了,故事的结局他永远没有听过,也许这样他才会有一个美好的梦。
诺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婴儿,那时他刚睁开眼睛,曾经世界的模样在他一撇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诺亚的名字是我起的,他是诺亚,但我们在的地方可不是方舟。我用我们来到这里的日子当他的生日,他已经快七岁了。
我座回窗边看着窗子,窗上的露水凝结滴落,仿佛是那条画上的鱼在哭泣,更多的露水滴了下来,仿佛那条鱼儿在流血。
我用手擦了擦窗子,不再有凝露,干净的窗子映出我的脸,彷徨、憔悴。
窗外是无尽的海水,看不到一丝光亮。这里本来应该有许多鱼和虾,但是我已经四年没有从这里看到任何活着的东西了。
看着窗外如同深渊般的黑暗,我不禁回想起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七年前的光景历历在目仿若昨日,也许是因为那是我最后对曾经一切美好的回忆,那一切已经印在我的脑里。
新爱尔兰,那是我出生的城市,这里的所有人都来自那里。
海边的城市总是有着微凉的海风,扰不乱思绪却能平静心情。整个城市都受到海洋的恩爱,渔业让这里繁荣,来这里旅游的人也数不胜数。海边,白沙,凉酒,鱼虾。人们在那里挥霍时间,在阳光中慵懒,在细沙上舒展,好似天堂,不似人间。
直到那日,一切都变了。
我想过灾难,但我从未想过它会真的降临。
一颗陨石落在城市边上,它掀起的尘浪是我见过最愤怒的波涛。那尘浪扶摇上天遮了日,怒涛拍岸覆了城。每个人都感受到大地在震颤,仿佛地下的魔鬼在嘶吼,仿佛天上的众神在哀嚎。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那么,快。
天堂般的城市在瞬间堕入黑暗,落下的星辰撕碎了这里所有的童话。
原来一切美好,都是那么脆弱,凭人类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万幸他们反应的很快,那些人几小时后就来到了这里开始疏散人群,尘埃中他们点着每一个人的名字,把他们运往海边。
他们来到我家里要带我离开,走过门前那段路时一个我熟悉男人冲了过来,他把一个包裹塞到我手里,他说了句什么,接着他就被那些人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我问向那些人,他怎么了?
他不走,要陪她。
她呢?我问道。
她不在名单上。
我看向那名男子,他是我的邻居,他不怎么愿意聊天,我从未和他说过话。现在他的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头伏在他的胸膛上哭泣,泪水浸湿了他的心。
我不知道我的邻居收留那个城外的难民多久了,他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视线,但我更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留下。
我拉开他给我的包裹,里面是一个婴儿,湛蓝的双眼如同朝辉下的大海,没有哭泣,也没有泪水。那双盛满海洋颜色的双眼好似能给人希望,在这彷如魇梦一样的现实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邻居和那个女人,我想我明白了他为什么留下。
我向他喊了一句话,我一生只和他说过那么一句话。
说的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好在不论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漫天的烟尘里我们排成排坐上车去往大海,那时风沙在外面,泪水在双眼,希望在怀里,悲伤在心间。
车子来到港口,这里有许多一样的大船停靠在这里。我们直接开进了船舱,这里有许多车,有许多人。
我认识一部分人,他们是摊贩,是店主,是警察,是服务员,是老板。他们都是新爱尔兰的市民,是那个最受上帝宠爱城市的孩子。
我们来到甲板上去眺望那座城市,希冀的双眼中只能看到漫天的烟尘,所有曾经的过往都被遮掩,空寂的海城徒留沙尘。孤行的船只不知是否有方向,但不论何方我们都在离开家园。悲伤无用化为泪水,悲鸣无情爬出咽喉。
我看到人们相依在一起,相互安慰仿佛能够遮掩泪水,但沙尘似海遮天蔽日,遮掩了所有情感。
我们只以为那是灾难,当第二颗陨石落海我们才知道那是末日。
尘浪之后是海浪,悲伤之后是绝望。滔天的海水拍打在轮船身上,偌大的船体仿佛孤叶飘零。有一些没有来的及逃回船舱的人嚎叫着被海水带走,有一些逃回船舱里的人混乱中被其他人踩在了脚下。船体在颠簸,翻腾,船里的人仿佛渔网中的鱼在挣扎,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时间被拉长,感到我们要被这海埋葬。
但,万幸。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过了一段时间船体才回复供电继续前进,此时外面已经入了夜。
冰冷的星缀满夜空,冰冷的海水倒映着星,仿佛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月色下的海平和宁静,仿佛昨日沙滩面前那个徐徐浪花拍打,淡淡微风轻抚的海洋,但在我们的眼里她开始变得陌生,开始变得阴沉。
因为我们的命运,都在她的喜怒之中。
船航行在繁星的倒影的里,仿佛缓行于天空之上。船尾的浪花褶皱了夜,水中扭曲的每一颗星辰好似都要坠落。
我抬头望向天空,那星沙浩瀚的天空会不会每颗星辰都在向我们坠落?我感受到无助,无力。
怀中的孩子也许感受到我的悲伤开始哭泣,我对他说我们会好起来,我们会有机会回去看他的父母,我们会......
但我知道,他并不懂我的悲伤,他只是饿了而已,但即便对此我也无能为力。我给他起名叫诺亚,我希望这艘船是神话中的方舟带带我们渡过灾难,但愿天地垂怜,上帝仁慈。
船终于停了下来,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炙热的太阳仿佛能够把人晒干。诺亚已经睡着了,我能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我抱着他跟随人流向船头走去,让人惊奇的是船头对面竟然是一座人工小岛,岛很小只有一个码头。我看不出来这里能够放下我们所有人,它甚至只比这艘四层甲板的船大一点而已。
这里,是哪?
他们要把我们扔在这里?
也许是神经太过紧张,我脑子里开始有了这种想法,我不想下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我想转身,但拥挤的人流簇拥着我前进。我只能回头望着船的甲板,我曾和诺亚经历最糟糕时刻的地方。
下了船,曾经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我有这种感觉。
最上层甲板上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逆着阳光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只能看到她被光晕成银色的发被肆意披撒在海风里。她站在那里,红衣若霞,裙舞似云。
是谁?不知,如迷。
我和诺亚都下了船,船开走了,人们有些骚动。我能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还有几艘船在向这里行驶,这里到底有什么?
我还在疑惑的时候,地面开始下沉。人们只是惊慌了一下之后很快就在那些人的指挥下镇静了下来,但随后,是震惊。
整个码头的空地都是一部电梯,我们在去往地下。或者说,在去往深渊一样的海底。
那时我才知道,那其实是107避难所,人类的,又一个伟大杰作。
他们好似早已经预见到了末日,不知道他们用了多少钱和时间修建这里,整个避难所安顿下了我们所有人,所有...在名单上的人。
我们就是这么来到了这里,107避难所,我听他们说海面上早已经是末日,好几次我看到海水在翻滚鱼群仿佛受惊了一样毫无理由的逃窜。我感受到了好几次地震,外面已经是圣经中的审判,那时候我们都在这里心惊胆战中享受着海地的宁静。
那时的海,混乱、惊恐,但还有这着繁多的生命。但是渐渐的,水中的鱼儿越来越少,从四年前看到最后一条鱼为止,我再也没有见过这片海里有任何活着的东西了。海面上好像附着了一层什么东西,现在连阳光也涉足不到这里。昏暗的海水空无一物,她已经死去,不再是那个承载万千生命的海洋了。生命不在,就连死亡,也没有。
只有我们,如同罐头中的活鱼存在于这里,107避难所。
我看着床上躺着的诺亚,从回忆中拔出了思绪心情渐渐平静。
还好,并不孤单。
最开始我们都觉得只是临时住在这里,等灾难过去我们就会重新回去。但是七年了,每年我们都有一个志愿者上去去看那曾经的世界,上去的人们回来时都描述了同一个世界,日月不见,光芒不在,黑沙覆海,黑尘漫天。
他们说外面的世界被黑色的沙尘遮蔽,在海上铺了整整一层,也在天上也铺了一层。
我想,这就是大概是海死去的原因吧。
今年没有人再上去了,一次地震震坏了电梯井,现在那里充满了海水,如果不是电梯井里每一层都独立密封,这里早已经是**。好在不论上面的世界怎样,这里都有足够的平静。
我看着诺亚的睡脸,看着他一次次呼吸,我的思绪渐渐从海洋中剥离转到他的身上,他还这么小,以后的一生都要待在这个罐头里吗?唯一的天空即是钢铁,唯一的乐趣即是梦乡。我可以给他这里我所拥有的所有东西,但这里没有童年也没有快乐。
但我,又能在这里索求得到什么呢?
窗外的大海都已经......
天啊,那是什么?
窗外不是无尽的海水,而是一颗仿佛腐烂的眼球,那么巨大的眼球我不知道究竟属于各种生物,因为这扇小窗子只能装下他的瞳孔而已。
腐烂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生气,但我能感受到他在看我。
天啊,大海,你究竟孕育出了什么怪物。
它在那里,看着我,在窗外,但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安全感。我的肺仿佛被冻结,我的呼吸仿佛被遗忘,我不敢有任何动作,我甚至希望我的心跳能够停止。
但,它的眼球动了一下,还是注意到了我。
啊,上帝,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难道你真的没有丝毫仁慈了吗?难道...
不!它看了一眼诺亚,我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但,它走了。那颗腐烂的眼睛移开消失在了深邃的海洋里,我能听到它的身躯摩擦避难所的声音,仿佛是剃刀在磨刀石上游走,在我的脖子上游走。
天啊,我听到这声音已经不止一次了,原来那不是海流的冲击,而是,它...
它在干什么,它想要什么?代替上帝监视我们的生活吗?
我想站起身但僵硬的身体却摔倒了,我想抓住床沿爬起来但却失败了,我蜷缩在地上让自己好受一些,我们都逃到了这里,这里是安全的,还是只是我们欺骗自己这里是安全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诺亚把我摇醒了。
我发现自己趴在诺亚的床边睡着了,看着他那双天真的蓝眼睛我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梦而已。
我已经记不清从哪一部分开始我已经睡着了,但还好最糟糕的部分只是梦。
我站起身抱起了他,膝盖的疼痛让我下意识的看去。我的膝盖紫了一块,那是我从椅子上摔下来弄的。
但,等等...
爸爸,窗外是什么?
诺亚兴奋的说到,他从没从窗子里见到过别的东西。
我也,一样。除了,梦里?
我慢慢转头,回身看去。
不是那颗眼睛,而是它的,牙齿!
上帝啊啊啊啊啊!这是你的玩笑吗?
我抱着诺亚飞快的跑了出去。
碰!仿佛是榔头在敲打铁桶,仿佛整个107避难所都跟着摇晃。
快快快...
我飞快的转着门上的阀门一样的把手,打开它然后钻出去。
嘎嘎嘎...
仿佛是钢铁被嚼碎,我能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之后是倒灌的海水声。
碰,我关上了门把门上的密封阀旋紧,这个动作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抱着诺亚哭了起来,他第一次看到我在哭泣。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散不尽他眼中的疑惑,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平静,结束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走廊上,他们讨论这次地震是最近最猛烈的一次。他们可笑的以为只是地震而已?
我踉跄的站起身抱着诺亚向电梯走去,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但它都不是梦。
按下最下层的按钮,我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密封的电梯里能听到我的哭泣。诺亚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只能摸着我的头发。
所有的平静,都结束了。
有一些人中途上了电梯,他们只是很小一部分墨守成规的人按照逃生手册写的那样,他们也试着安慰我,但,没有用。
避难所最下面是一片巨大的仓库,放满了应急的粮食,看着这仓库我们就知道那些人为了这灾难准备了多久,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建造这里,我不知道。
我来到最深处,一扇巨大的门前,它和天花板一样高和房子一样宽,仿佛飞机都能停放进去一样。从没听说过有人打开过它,也许后面是另一座仓库,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那都不重要了,灾难面前,什么都一样,就和七年前一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爸爸,那是鱼吗?
不,是恶魔。
那些人呢?
那些人...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七年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掠过,我在这儿的朋友,我在这儿的生活还有我的诺亚,宁静,那是我仅有的财富。
我抱着诺亚来到一个女人身边,我不认识她也只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照顾他,我爱他。
我把诺亚交给了她便又坐上了电梯,那些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我要去告诉他们,我也能救几个人。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在每一层里呼喊,有的人向下听从了我的建议,有的人嘲笑我只是被地震吓到而已。
每一层都有我疯狂的身影,我担心每一次电梯打开不是聚满无知人们的走廊而是汹涌的海水,我担心下一层不是避难所,而是我人生的终点。
还好,目前为止,都还顺利。
我来到电梯里,只剩一层楼了,那是我来的地方。
我犹豫了,但我还是按了下去,避难所如此坚固,它是人类伟大的奇迹,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如此安慰自己。
缓缓上行如同我前进不止的人生,最后,它停了。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一丝海水带着冰冷的死亡摸了进来...
...
...
我忘了,所有伟大之物终将死去,我们又凭什么与众不同...
诺亚...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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