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寒风,飞舞的苍白,将窗外的一切都慢慢模糊。
这场暴雪来得突然,持续整整三天不消散。
城外的苔原上,原本趁着短暂的温暖盛开的花朵们纷纷凋谢,被掩埋在苍白的棺椁中,慢慢腐烂。
在这丰收的季节,狼家漆黑的城池上却也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如同最深沉的寒冬。
这绝非是寻常的情景。
虽然狼家人早已习惯了冰冷,但在举行月牙礼的这段时间里,通常都不会有太恶劣的气候,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选择这个时候让孩子们出门历练。
这场雪,让人不得不担忧起那群还未归来的孩子们。
独孤城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一只生着碧色眼睛的小狼悄悄往布满霜的窗玻璃呼出一口热气,再用手指轻轻擦开一点小小的缝隙,向外窥视。
一样的风雪,一样的苍白。
被众多屋檐悬崖所遮掩住的远方雪山,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迷雾笼罩。
阿呆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了看身后凌乱的车间。
这里原本应该是家中的储藏室,现在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测量仪器与加工器械,还有各式各样的——狼家人,不,即便是整个魔界就有见识的人也难以说出名字的怪异机器与兵刃,小到可以作出各式各样的变形与改良的弓矢,拥有数种形态的猎人斧与锯肉刀,用肮脏的齿轮与破旧的绷带固定着,虽然构造精巧,却皆是粗糙而毫无美感的造型,甚至有些狰狞,它们被悬挂在各处,乍一看仿若最凶狠的野兽的獠牙与肋骨,令人不禁胆寒。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已经被拆解成数块的竹蜻蜓,自从上次被牙小果这个死丫头弄坏以后,阿呆就让这个大黑怪物静静地躺在车间中央,准备进行修复与改良,这时它身上所有的零件都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好,个别特别沉重而特别高大的部分就用小型吊机固定,还要借助梯子才能触碰,而更多细小的部分不计其数,差点整个房间都放不下。
直到这时,这架外边粗犷而笨重的机器的精巧才真正显示在人前,经过准确而复杂的计算与设计的轴承与连接部组成了它的骨架,数以万计的齿轮,螺丝,传动轴,还有魔导器,组成它的内脏,血管,甚至每一粒细胞。
这样复杂而精密的设计,丝毫不逊于真正的生物。
区别只在于,竹蜻蜓没有经过亿万年的进化,也没有得到所谓神明的垂怜。
它纯粹是由凡人用双手,用工具,用天才而大胆的头脑所创造出的神奇。
即便是全魔界乃至人间界最有经验的魔导技师,也难以在竹蜻蜓这架用最简单的材料制成的魔导机械上再挑出任何毛病。
阿呆今年十一岁,甚至比牙小果还要更小一些,所以也没去参加月牙礼。
他从小习不得任何狩猎技巧,也不会任何战斗。
但他,却在创造奇迹,用最简单的材料在最严苛的环境中,制造出了自己的魔导机械。
在盛产筋肉猛男与粗糙的战士的狼哭岭,在物资贫瘠,连生存都值得担忧的北地,不得不说,这只穿着裙子的小公狼真的是一个异类,无论是从哪方面。
阿呆走出车间,在厨房里慢慢地烧了一小壶咖啡,满满给自己倒上一杯,提着小壶到屋子里,给正在火炉前织围巾的妈妈和一旁躺在轮椅上的独腿老爹各摆上一杯。
两只老狼笑着看了看自家这只出落得仿若出水莲花般的乖儿子,乐呵呵地笑起来,接过咖啡慢慢呼气,少不了打趣几句。内容无非也就是说阿呆生得美,如果真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每次爸爸妈妈说些这话,阿呆也不反驳,只是笑着应和几声。
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玩笑。
一点都不。
喝下了热咖啡,他放下杯子安安静静地回到车间里,坐回到那张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纸仪器的工作台前,戴上眼镜,拿起铅笔开始绘图、计算。
小小的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沙地书写着,留下一条条完美无缺而又精确无误的线条,而这图纸上每一笔每一线又都是通过复杂的算式得到的,包含了魔界数学中所有最难以理解的部分,数分,立体几何,微分,积分。这其中最简单的部分也要令魔界中那群做了十几几十年设计的老头焦头烂额,换做是除了小钱钱什么都数不来的牙小果,怕是几百年也学不会。
但这些算式,数字,线条却如同最温顺的猫咪般匍匐在这只小公狼的笔下,排列严谨缜密,分毫不差,在保证准确的同时,这只天才的小公狼又十足地大胆,他设计与构想出的兵器与仪器全部都有一种狰狞而如同野兽般的粗糙,仿若随时都要从纸上跃出,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这些枯燥而无趣的数字,最终在他的笔下化作构成新生命的细胞与血肉,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设计机械,而是在创造全新的生命。
在这小小的车间里,他,就是上帝。
不,也许比上帝还要自由。
因为上帝的作品即便经过亿万年的进化,也终难以脱离本身的躯壳。
就像是狼,永远无法飞翔。
但是,阿呆却可以让这变成现实。
只要手里有纸笔,只要坐在这张工作台前,阿呆仿佛就有无限的灵感与欲望,这可以让他暂时忘却烦恼,让自己变成最自由的……
不。阿呆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明白。
他使劲捏了捏自己腿上的裙子,恨不得将它撕得粉碎。
只要他还在这里,就不可能真正拥有自由。
为什么身为被阿尔忒弥斯祝福这一代人中唯一的男孩,他却要从小伪装成这副不属于他的模样活着?
说到底,这一切的原由,还要牵扯到那个人。
那个已经被狼家所遗弃,视为耻辱之人。
而在那时,他还是为万人倾慕的银狼。
狼家的女孩们被称作是受阿尔忒弥斯眷顾的一代,这一说法本身也就是银狼所提出,他纵容,并始终观察这畸形的人口结构。并在不知何时起就将其作为自己的筹码,加以利用。
五年前,在舞者聚集独孤的那一天,作为阿尔忒弥斯之心的那个女孩被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知道那时大多数人也才明白,这群孩子自出生开始,就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所干预着,注定将会有自己独有的使命与意志。
心儿为首,独孤城中,还有四位在暗处的孩子,生来就被祝福着,拥有神的眷顾。
然而,阿呆知道,他却是这份祝福中唯一的漏洞。
在他很小的时候,银狼就知晓他身为男儿的秘密,并在那时来到他家中,与他的父母约定绝不将这事声张。并在那个时候,为他重新取了一个掩人耳目之名:阿黛拉。直到现在,也只有熟识他的人才呼唤他的乳名阿呆。
银狼曾经向他的父母承诺,这位孩子也一定会有自己的使命与意志,只要他不为人知地长大,安静地沿着他自己的路走下去。
终有一天,他将拥有成为那位银狼手中之剑的资格,为他而战。
曾经,这对于所有狼家人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银狼不会欺骗任何人,所以父母才从小将阿呆当成女孩养大,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不为人知的使命。
就像是每个狼家的孩子一样,阿呆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仰望着那个总是在群峰之巅的身影。并将成为他的骑士作为自己的梦想,一直鞭策着自己。
他从小体弱,不会狩猎,不会战斗。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学习机工,学习数学,学习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知识,爸爸妈妈支持着他,将原本就不大的家一半都腾出来当作他的车间,为他搞到各式各样对于贫苦的狼家来说极为珍惜的材料。
他一天天长大,穿着裙子,掩埋着真正的自己。
直到……这个梦想——像是所有狼家的孩子一样,破碎在那只银狼陨落之日。
想要追随的王已然不在,自己埋藏了这么久的秘密也没有意义。
可是,他已经伪装了如此之久,久到他已经不敢再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真面目,狼家不会欢迎一个这样的懦弱的,穿着裙子,不会任何战斗的男孩。
他只会被嘲笑,被欺凌,被排斥。
这就是狼家人,冷酷无情。
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已经无法抹去。如果他终有一日想要真正光明正大地生活着,就只能离开这里,离开狼家。
他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从那时候起他就一头扎进工作台间,强迫着自己要画出、制作出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兵器,还有能让所有人都赞叹倾慕的魔导机械。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而他做这件事的原因也很简单,也很粗俗:是为了钱。
如果终有一日他的作品能得到承认,他就有办法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活。
终究,他是不愿意接受一辈子都要藏在阴影中这样的命运的。
没有人能关得住狼家的孩子。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也许这只碧眼狼,和牙小果真的有些相似。也因此他们才会成为朋友,阿呆当然明白牙小果是个小富婆,但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自己改变命运。
不向任何人祈求。
因为他从骨子里,也依旧是一只骄傲的狼。
在这场暴风雪发生的第三天,他喝完咖啡,也正像往常一样,在车间中工作。
但是,呼啸的风雪中,他却听见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是一曲悠扬的笛声,顺风而来。
凄凉而肃穆。
明明是这样一曲寂静之声,却让他的心,不知为何躁动起来。
隐隐中,好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让他无法拒绝。
于是破天荒地,他甩下笔,穿上大衣,在父母的惊呼声中走入暴风雪中。
循着笛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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