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群实力低微,全无威胁的如醉阁武者,苏姝甚至不需要施展剑招,就能轻易击杀其中任何一人。
往前迈出一步,所持潇湘剑又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劈。
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利刃将那人的身子拦腰剖为两片。
简单粗暴,以及……残忍。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人类也并不比蜉蝣高贵多少,只需简简单单地挥一挥手,就能轻易地让一条性命消逝不见。
亦如花儿凋零之时,带着某股悲花缭落般的美感。
从鼻间蔓延开来的血腥味,让苏姝的脑子产生了持续的晕眩之感。但在同时,她内心深处的某股戾气终于得以发泄出来,当视野被鲜血所充盈时,她甚至感到了酣畅淋漓的……醉意。
直到此时,苏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不应该在道心异变,修成的丹心被执念所浸染时,再开杀戮之戒。当日悟相大师说得没有错,自己的状况已经很危险了,哪怕再往前深入一步,就有可能踏足万劫不复之地。
但是,哪怕苏姝深知这一点,此时却是没法停下来了。
一步错,步步皆错。
她再度迈出了一步,剖开面前那名为“人”的躯体,恍然间温热的液体淋了自己一身……苏姝怔然了一瞬,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收回了护体真气,仿佛在刻意去迎接洒落于身的鲜血,打算享受这种被鲜血浸染的触感。
血液的味道,倒是很诱人。
犹如罂.粟一般,危险却使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终是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于是,当众人看到苏姝在瞬息间便击杀了欲行阻拦的十几人,滴着鲜血的长剑搭在锦缎女孩的脖颈上时,均是倒吸了一口寒气。
在苏姝的周围,被以残忍的手段撕扯开来残肢内脏洒落一地,沐浴于鲜血之中的她,仿若从地狱走来的修罗恶鬼,散发着妖异瘆人的气息……而此时,距离方才苏姝拔剑冲出也才过了数息而已,楼上的枪手甚至还来不及填装第二发弹药,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故。
会场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苏姝……”
花如珺只觉女孩异常纤弱的背影,再度和绚烂妖娆的彼岸花重合了起来,她喃喃地轻唤了一声,接下来的话语却是梗在了喉咙里,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卫思甜脸色煞白,抱着前者的胳膊低着头已不敢再看。赵婧妍的神情中充满了惊异之色,同时抬起衣袖捂住了鼻子,阻挡蔓延过来的血腥味,至于她身边的护卫,眼中的警惕意味渐渐显著了起来。
而苏姝面前的锦缎女孩,早已被吓得面无血色,娇小的身子颤抖不止,晶莹的泪花在眼眶打着转儿,只觉仿佛有人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似的,就连哭出声来的勇气都丧失了。
却听狼嚎声蓦地在会场里响起,两道矫健的身影径直向苏姝扑去。
苏姝舔了舔嘴角处腥甜的鲜血,持剑回身向两只白狼斩去,血色剑光轻松划开了一只白狼的腹腔,动作间她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极为凄厉的“不要”,心神略有犹豫,手心翻转了半圈,却是以剑背拍飞了另一只白狼。
在白狼的悲鸣声中,苏姝面前的锦缎女孩踉跄着跑了出去,抱住了伏在地上的一只白狼,带着哭腔喊道:“雪夜,你没事吧……不要啊,你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
这只白狼的腹腔处有一道怵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流了一地,眼眸渐渐黯淡下去,显然是活不成了。至于另外一只白狼,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锦缎女孩的身边,在确认伴侣的死去后,它扬起头来,发出了悲怆的长啸声。随后,白狼用仇恨的视线投向了苏姝,蓄势待发地弓起了身子。
“不要去!”
却是锦缎女孩狼狈地爬过来,紧紧搂住了白狼的脖颈,一边哭泣一边哀求道:“雪晴,乖,不要去送死……你打不过她的,求求你了……”
看到此番情景,众人脸上均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赵婧妍轻咬了下嘴唇,正思忖着应该如何是好之际,忽见苏姝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心口,用沙哑的声线喃喃道:“是的呢,人类总是会犯下同样的错误……以正义之名,行伤害他人之事……”
说罢,苏姝眸中恢复了些许清明,望着视野中偎依在一起的女孩和白狼,恍惚间又看到了当日殷盈儿以玉钗自决,倒在血泊中的景象。
自己刚才……险些就杀了那个女孩。
她只觉胸口发闷,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炸裂而出似的。
修成的丹心愈发妖异诡谲,她一时陷入了极度矛盾的状况,一方面极其想要将那种愤懑之情发泄出来,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察到了,倘若真的任由情绪宣泄……自己便真的会失去理智,化作此间的修罗恶鬼。
然而再不进行宣泄,只怕自己会重新陷入道心濒临破灭的状况。
挣扎之间,苏姝面容无喜无悲地扫视了此间的众人一眼,发觉大多数人都在看着自己。其中有恐惧、仇恨,也有警惕不安……唯有花如珺,朝自己投来的是温柔而充满担忧的眼神。
彼此对视了一瞬,苏姝终于有了决断。
或者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胁迫花如珺和自己同行,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的……只是此时,已经到了无可选择的关头。
“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不容置喙的口吻。
说罢,也没去看别人有什么反应,苏姝走到了锦缎女孩和白狼身边,在女孩惊恐的视线中用剑柄将白狼敲晕,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咬紧了牙关,仇恨地看着苏姝,一句话都不肯说。
苏姝疲惫地笑了一笑,抬起头来,扫视了如醉阁的侍者一圈,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位小姐,是属于我的人质了。如果想要我交还她,就让你们的主人来和我交涉吧。”
顿了顿,苏姝的语气倏然变冷:“我数五声,除了‘公子’以外的所有人,都得离开这里,否者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很显然,这句话不仅仅是对如醉阁的人说的,同时也是对赵婧妍以及此间侥幸未死的宾客说的。
“五……”
花如珺心情复杂地和赵婧妍对望了一眼,便将惶恐不安的卫思甜交给到了对方的手中,低声说了一句:“拜托了。”后者抿着嘴唇,嗔恼地望了花如珺一眼,轻叹道:“公子,迟点我希望能听到你的解释……”
“四……三……”
在昶佳公主赵婧妍带着卫思甜以及护卫离去后,幸存未死的宾客们,也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会场。只见方才那位似是首领的人作了个手势,便见如醉阁的侍卫们颓然收起了武器,进行撤离……至于从刚才开始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掌柜耿文瀚,也趁机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会场。
“二……一……”
等到苏姝数完五声,会场里只剩下了她和花如珺,再加上作为俘虏的钱晟女儿三人。
此时的苏姝,只觉晕厥之感阵阵袭来,在和花如珺对视之间,她艰难地说道:“花姐姐,待会儿我要做的事情……请你不要因此而讨厌我……”
花如珺眸中盈满了泪花,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霎时之间,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温柔的话语,苏姝在怔然一瞬过后,只觉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就缓解了不少。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对我太温柔的话,会把我养成坏孩子的……”
花如珺轻声说道:“就算是坏孩子……也没关系。”
“要用这种途径宣泄,说明我也只是一介卑劣罪恶之人。如果姐姐对我感到失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苏姝自嘲着说了一句,便以郑重的语气说道:“花姐姐,请你再演奏一次玉妃引的第一段,对我施展美人计吧。”
是人皆有七情六欲。
苏姝当日之所以陷入执迷入魔的边缘,无非是因为那时殷盈儿已在她的心底里占据了极重的分量。不管是作为“自己”的另外一具化身也好,还是作为心意相通的眷恋对象也好……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殷盈儿出嫁成为别人的妻子,所以才会在那一刻心神失守,濒临入魔。
修道之人,以磨砺心神为根基,意志比普通人更为坚韧。然而一旦有一缕执念趁虚而入,侵蚀心神,却也比常人更难进行自我调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坠入邪门歪道,难以从中自拔。
相比讲究禁欲的佛门,以“当头棒喝”来祛除执念,道家更讲究顺其自然之理,而苏姝所修行的逍遥峰一脉内功更是如此,泄洪愈堵愈盛,只有调理疏导才是正理。然而以苏姝的状况来说,她对殷盈儿的思念之欲必然不可能得到满足,便逐渐转嫁到了其他的欲念上面。
譬如刚才,她就险些沉沦于杀欲当中。
苏姝生性无拘无束,但绝不是漠然无情之人。就算她能以杀明志,用这种方式来恪守道心,她在事后也绝对不可能原谅自己。
那么,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方式。
苏姝两世为人,懂得的生理方面的知识纵然再多,也并未真正经历过人伦之事。过往她和纳兰凝儿以及洛晓芊朝夕相处的时候,虽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遐想,但互动时基本上都止于揩油的程度……或许在内心深处,她已经将其当成了一份神圣而不容亵渎的“愿望”。
对待自己的身体,也亦是如此。
就仿佛是悬于触手可及之处的,那颗鲜美的果子。
苏姝却怀着胆怯的心情,不敢伸手进行采摘,心有憧憬,打算等到某个最合适的“时机”,再怀着顶礼膜拜的心情将果子捧在手心里,在最美好的氛围中细细品尝这份生而为人的人伦之乐。
与其说是因为年龄幼小而心有芥蒂,倒不如说,这个愿望已经成为了苏姝重生后一份最重要的心灵寄托。
但这个愿望,看样子注定是无法等到最佳的时机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苏姝,或许唯有借助花如珺以心象蜃楼施展开来的曲中意境,将愿望中的能量释放开来,才能将这些日子里积淀的暴戾之气发泄出去……才能够让自己暂时摆脱执念的纠缠。
或许……别无他法?
苏姝再次确认了,自己果然是一个卑劣无耻之人。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借口罢了吧?
于是,随着玉妃引箫声的冉冉展开,空灵月色在曲江上洒下一袭皎洁的银绫,烟花楼阁近旁一树冰洁梨花幽幽绽放……心头旖旎之念悄然孵化开来。
流萤四溢,暗香袭人。
曲江河畔,若有绝世佳人和着乐声盈盈起舞。
彻底放松心神,任由自己为曲中意境所惑,苏姝的两颊处渐渐浮起了显著的红晕。她怀着惶恐的心情,走到了眼神茫然的锦缎女孩面前,小手轻轻托起了对方的下巴,用极尽温柔的语气问道——
“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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