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苏姝和花如珺、卫思甜三人一起用了晚餐。
用餐的时候,虽然苏姝还是刻意地和卫思甜腻在了一起,不过以后者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模样,两人的互动明显是没有那么自然了,再加上苏姝时不时接触到花如珺瞪来的如有杀气的视线,饶是心境无拘无束脸皮厚实如她,也产生了一种莫名尴尬的感受——
呵……修罗场的气息,还真是美味啊!
亲爱的花姐姐,你这是和我杠上了是吧?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你要自投罗网,咱可是来者不拒的!
三人用过了晚餐后,又在苏姝的提议下,前往迷途镇的夜市里闲逛了一会儿。此时临近中秋佳节,夜市比往常要热闹上不少。苏姝对此间售卖的妖怪所制的各种物件还挺感兴趣的,又想起御剑门里估计在挂念自己的洛晓芊和纳兰凝儿,便顺手买了几件奇巧的玩物。
只可惜,同行的卫思甜和花如珺各有心事,前者只挑选了胭脂梳子布巾等日常物件,后者更是一样东西都不打算买的样子……不多时,留意到卫思甜有了显著的困意,苏姝便收起了游玩的心思,带着两人返回了客栈。
等到卫思甜睡下,苏姝和花如珺稍微说明了一下状况,便只身一人离开了客栈,趁着苍茫夜色潜入了迷途宗的山门。
按照记忆,来到了悟相大师所在的居所,只见屋内燃着一盏明灭不定的孤灯,规律的木鱼声在庭院之间作响。苏姝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到悟相大师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是御剑门的苏小施主吧?你果然来了。”
苏姝略感诧异,推门进屋,看到悟相大师正背对着这边坐禅,她便出声问道:“大师可是知道我要来?”
“苏小施主,是为了卫家女孩而来的吧?”
“是的。”苏姝应了一声,便在房间里空着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也就是说,关于思甜姐姐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被蒙在鼓里?”
悟相大师点头道:“我已经收到了卫稷的来信了,毕竟当时情况危急,他没法透露也是情有可原。昨天为那女孩治疗的时候,你和花施主都不像是知情的样子,我便猜到今日必定会有此一晤。”
苏姝点了点头:“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此事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当时卫稷的结发妻子怀柔柔,可以说是江湖中难得的一位容姿出色的大家闺秀,她在众多侠士追求的情况下,选择嫁给了沉稳持重的卫稷。小僧曾有缘和她见过一面,当时的景象便是直到现在还记得,常言道色即是空……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着实令人唏嘘……”
“后来发生什么了?”苏姝好奇地问道。
悟相大师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我接下来所说的故事,均是怀柔柔临终前口述给我们听的,是否属实,小施主可以自行判断……当时卫稷已经被推举为义气盟的副盟主,因行事公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似乎是因为这个缘故,某次怀柔柔回乡探亲途径泽野山附近的时候,遭到一伙似是寻仇的人的袭击,同行的护卫死伤殆尽,她也身受重伤,不得不遁入泽野山深处避难……昏迷之前,却是被一位狐妖所救下。”
“狐妖?”苏姝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
“据怀柔柔所说,那位狐妖似乎刚刚才修成人形,心性单纯,天真烂漫,在她重伤期间对她照顾有加,几乎寸步不离……只是,我前面提到过了,怀柔柔的容姿十分出色,貌如璞玉浑然天成,便是当时的小僧我也产生过动摇,更别提本就对美丽的事物缺乏抵抗力的狐妖一族。”
苏姝迟疑着问道:“那只狐妖,恋上了已嫁为人妻的怀柔柔?”
悟相大师点了点头:“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怀柔柔自然也觉察到了狐妖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她心有不忍,表明了婉拒之意……狐妖伤心不已,但还是选择了以君子之礼相待,选择放怀柔柔离去……”
苏姝感慨道:“这还真是相当君子啊。”
“世间万物,唯‘情’字最为难解,有时候妖的痴情还更甚于人……时隔一年半以后,修为有了不小精进的狐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走出泽野山,化成人形去找怀柔柔。当时恰是通魔殿十三逆徒大肆作乱的时期,当狐妖来到义气盟驻地找到怀柔柔和卫稷,偏偏撞上了两人被恶徒包围,卫稷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怀柔柔独力难支之际……”
悟相大师又是长叹了一声:“接下来的故事,想必你也能猜到几分了。眼看着思慕之人再次身受重伤,狐妖自知难以击败实力强大的敌人,便以燃烧自身精元为代价,才勉力驱赶了恶徒,让卫稷夫妇等到了支援的到来。至于狐妖,则在弥留之际向怀柔柔提出了一个请求……怀柔柔两次被狐妖所救,而对方更是为了自己而死,此间情深意重她实难拒绝。”
“所以说,怀柔柔才会怀了一个有白狐血统的女儿?”
苏姝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哪里想错了,自言自语道:“不对,如果思甜姐姐是人类和妖混血的话,特征应该更明显……还有,刚才那个家伙也说她是血统纯正的白狐……”
“思甜姐姐身体里那团奇怪的妖气……”
稍作思忖后,分明是有了某个匪夷所思般的猜测,苏姝的神情变得更怪异了一些:“等等,该不会……那只狐妖其实是女性?她在濒死之时选择了借助怀柔柔的母体脱胎重生?所以……其实思甜姐姐就是那只狐妖?”
这一次,轮到悟相大师愣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苏小施主聪慧过人,实难相信你才年仅十二岁……”
“居然还真的是这样啊。”
苏姝心情微妙,却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卫思甜才好了。
没法成为你的恋人,就干脆成为你的女儿吧……“情”之一字,果然是世间最难理解之物呢。
苏姝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前世就是如此,怪不得现在的思甜姐姐在情感方面像个笨蛋一样……”
悟相大师接着讲述道:“只是,谁知造化弄人,怀柔柔答应了狐妖想要成为家人的愿望,自己却因为妖气的侵蚀,在生下女儿没多久后就不幸故去。如果当初狐妖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估计也不会提出那等离奇的要求吧。怀柔柔在临终之际选择了将一切都托盘而出,想必也是出于对卫稷的绝对信任……”
“嗯,卫前辈确实很爱护思甜姐姐呢。”
想到此节,苏姝不免对卫稷产生了几分钦佩之情。
悟相大师语气郑重了几分:“卫家的女孩虽是由狐妖脱胎重生而来,但是那种秘法,已然与转世投胎无异。除了身体里那一缕尚未磨灭的妖气之外,现在的她其实就是普通的人类,还请苏小施主不要以异样的眼光去看待。”
“思甜姐姐那么可爱,就算真的是狐妖也没关系啦!”
苏姝眨了眨眼睛说了一句,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记得卫前辈和我说过,她命中必定有一道情劫什么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说法,是妖宗宗主钟离子所讲的,她说卫家的女孩前世一片痴情,终是无法得偿所愿,故而才会有一缕顽冥不化的妖气根植在体内,重生后只有成功渡过一道情劫,那团妖气才会散去,让她变成真正的人类……如果无法渡过情劫或是就此放任不管,那团妖气便会缓缓扩散至全身,使她重新蜕化为狐妖,再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却是无人知晓了。”
顿了顿,悟相大师感慨地说道:“我每隔半年都要为她压制一次体内的妖气,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情劫啊……”苏姝所有所思地自语道。
此间灯火摇曳不定,仿佛对应了悟相大师所讲述的凄切动人的故事。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子,便听悟相大师转移了话题道:“是了,卫稷的信上,还说了另外一件事……他说临安那边的地下拍卖会上,出现了雪莲城殷家大小姐所作的山水画,极有可能和当初洗劫雪莲城的北海海盗有莫大关联,苏小施主可以前往一探究竟。”
苏姝只觉心底里猛地一跳,即刻站起身来,朝着悟相大师行了一个礼:“多谢大师转达情报,晚辈此番先行告辞了!”
看着苏姝刚得到情报就风风火火地离去,悟相大师略微一愣,缓缓闭上了眼睛,重新开始敲打起了木鱼。他皱眉静思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师弟,这个女孩……你怎么看?”
“性情率真自然,颇为讨人喜欢。”
说着,另外一位中年和尚从暗处走了出来,面相粗犷凶煞,赫然便是昨天和苏姝对了一招的悟怒大师。
悟相大师轻叹道:“但她心中或有强烈的执念,身上煞气极重,此番放她离去,只怕会徒增无数杀孽……她才只有十二岁幼龄而已。”
悟怒大师摇了摇头:“但是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佛法无法点化的。你怜惜她年龄幼小,喊我过来想要将她强留在寺内,但从我来看,此举于化解她心中执念毫无作用,甚至会适得其反。包括卫家那个女孩的事情也是……此间种种,只因你太过执着于济世救人,却不懂得顺其自然之理……”
悟相大师长叹了一声:“是我着相了,所以我最终也没有出手强留,但不管如何抉择……我实是心有惶恐,寝食难安。”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世间是非对错,孰能轻易定夺?”
话语微顿,悟怒大师不由想起了苏姝所挥出的惊天一剑:“这女孩天纵奇才,世间罕见,只恐怕……就算你我师兄弟联手,也拦不住她的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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