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沃的担心并没有应验,第二天公主没找他的麻烦,第三天,乃至之后的三个月也没有,而且他相信三年之后也不会有。田园诗一般的生活陷入了无限循环,公主维持着远离世俗的精神世界,一切不求人,只有夏洛特忠实地跟在身后。
然而维沃开始急了,他必须出去和组织接头,如果怠慢了定时联络的约定,维特洛怕是要胡思乱想了。说起来维沃也算是近臣心腹,叛军中的红人,但蹬鼻子上脸他还是不敢,上一个这样做的人,现在坟头草都好高了。
维沃不会忘记,曾有功臣和女人私奔,结果被捉奸在床。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保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最后跪下来,想拿之前的功劳抵罪。
“好啊,给你个机会,但你必须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心意足够真切而且专一”,看着男人欣喜地转过身,牵起那女人的手,似乎是要表演火热的爱情。
而维特洛突然抽出佩剑,像串糖葫芦一样把两人的钉在床上。旁边一群人被这种阴险又残暴的举动吓到了,都在手心中捏了把汗,不敢吱声。
“我给过他机会了”,维特洛低头擦拭剑刃,“维沃,你觉得呢?”
对于叛徒没必要给机会,您的决定完全正确——他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然而维沃的眼神很认真,如果她说给了机会,那就一定,必须是仁慈地给了机会。
这问题千万不能答错,维沃把之前的答案和口水一起吞进肚子里。但问题是机会究竟在哪?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他身上,躲是肯定躲不掉,找借口唐赛过去也不行,如果临阵脱逃,自己的前途也就完蛋了。
维特洛何苦要在这里坑自己呢?是为了考验智商?她没那么无聊,她感兴趣的只可能是自己面对这种事的想法,不,应该是行动。
“您要的是对组织的一心一意,不是爱情。如果他果断将那女人斩杀,您一定会放过他的。”
“说得很好,对组织必须忠诚……那么他的工作由你接替。”
虽然得到了提拔,维沃依旧感到后怕,如果维特洛说组织不允许打喷嚏,他宁可把自己憋死。现如今其他公主们都吵吵着去温泉和丘陵,带着年轻英俊的侍从,和贵族青年们在小山坡上追逐嬉闹了,累了就展开阳伞和桌子,一边打牌一边喝冰镇红酒。
然而赛莉法还是如痴如醉地盯着蒸汽机,而庭院的围墙,就是她的世界边缘。
维沃只能冒险出击:“现在正是山明水秀的时节,公主大人不去哪里走走么?”
“多谢,但是实验不能停”,赛莉珐擦了擦汗,“哦对了,可以帮我把二号机油拿过来么?”
维沃一直在想怎么劝公主,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左胳膊全部**了桶里,抽出来的时候跟裹了层沥青一样沉甸甸的,几乎不再是他的手了。
这玩意就像附上了一样,用肥皂也洗不掉,而且臭不可闻,他简直想把左手剁掉——害死北将军,现在又来折磨自己,这种毁掉别人一生还一脸淡定的人就该下地狱。
没过一会儿赛莉珐也跑来查看了,他不由得咽下了苦涩的口水,像考砸了之后被公布成绩。而公主默默地地提过来一桶汽油,维沃按照指示把手泡进去,粘稠的感觉立刻溶解了,他心中一阵狂喜,以至于忘了刚刚给赛莉珐下的定论,当着她的面傻笑了出来,但赛莉珐没有放开的意思,反倒卷起袖子,拉下了维沃的上衣,拿了毛巾倒上酒精,认真地擦了起来。
维沃有些不好意思:“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为了帮我的忙才弄成这样的,所以这是我应当做的。”
他一抬头才发现,公主脸上染着晚霞的色彩,并不像听起来那么淡定。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风扇像低音提琴一样持续着沉闷的演奏,而油滴破碎的声音清脆玲珑,像是不带音箱的钢琴,梦幻的氛围将两人包裹起来,但维沃需要的是清醒。
“最近宫里时常有郊游,都说生命在于运动,或许出去走走比较好?”
“我不怎么受欢迎,而且我一直在……”
维沃的心情是崩溃的,如果引起维特洛的猜疑,怕是跳进汽油桶也洗不清了。
“我知道您在做实验,科学用来打发时间确实很好,但这对于生活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去挥洒青春的汗水。”
作为一项娱乐,科学和诗词创作的共同点在于,它并非大众喜闻乐见的业余活动,因为懂欣赏的人很少,而它们的区别在于,这些诡异的仪器和设备相当烧钱,只有脑子是不够的。民众被加上各种苛捐杂税,仅仅为了给上层经精英增加点谈资。
说起来皇帝居然允许她这般花钱如流水,也真是够宠着她了,甚至不顾后宫们的反对,就像是故意打她们脸一样,逆流而上,今年又增加了预算,引得众人更加嫉恨。
即使赛莉法是天使,大概宫里面也没人会待见她吧。
然而赛莉法似乎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被刺激到了,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全身紧张起来。
“确实现在看不出来,但我相信它是有用的。比如,比如……你以前做过什么工作?说不定我的发明能让它更轻松。对了,你家里是经营青楼的吧?”
维沃都快忘记这个设定了。想起来之后又是一头汗——看不出来啊,公主竟然好这口!
难道赛莉法的发明能提高服务品质,或是吸引客人?且不说在皇宫里谈论这玩意多么糟糕,这已经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再说下去又要扯谎了。
“啊,没错。但我只负责烧水,大概无法参透您的经验和建议。”
“不不不”,她慌忙摆摆手,吓得退了两步,“我没有去过青楼!我只想用你熟悉的领域来举例子。”
那这就没错了,维沃虽然不懂经营,但确实给青楼烧过洗澡水,掌管着青楼的浴室钥匙——这又是一段令人艳羡,但对本人来说不堪回首的往事。
“好吧,说起烧水,就需要很多木柴”,维沃耸耸肩,“您能造出柴么?”
“非常抱歉,我……造不出柴”,赛莉法的表情黯淡,仿佛耳朵和尾巴都要垂下去了,却又在转瞬间来了精神,眼中闪出火花,“但只要是加热的工具就行了吧?”
像是捡回了食物的小动物一样,赛莉珐很热情地指了指自己先前在摆弄的银色机器,这玩意像八角章鱼一样,虽然看起来并不灵活,但它可以收集阳光把水加热。
“还有一套运用‘沼气’的方案,按理说效果更好”,赛莉珐翻了翻实验记录,“我照着文献的描述做了很多次都不成功。另外也可以考虑运煤过去,但暂时办不到。”
维沃完全不在意,只要把试点选在组织的势力范围就行。临走的时候公主还提出自己来洗衣服,被维沃拼命拦下了,看着难以释怀的公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您经常被油弄脏么?”
“实验嘛……没办法。”
恐怕还有擦伤和剐蹭吧,为了熟悉武器,他作过一小段时间的铁匠,但当时的机器远不及这般精细复杂,维沃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泛起些许敬佩,然而做为刺客这些感想都是多余的。第二天他把两人的决定告诉了夏洛特,她面色一下子变的相当阴沉。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确认门反锁之后,夏洛特盯着他,目光冰冷。
维沃心中一惊——这句话实在太过深邃,有无数种解读方法,但肯定没一个是好的。
“别装傻!你明知道公主不喜欢出去,为什么要瞎折腾?”
“这个嘛……”,维沃明白自己没有暴露,大大地松了口气,“当初我毫不犹豫地申请来这边,你知道为什么?”
夏洛特陷入了困惑:“因为……公主长得漂亮?”
“真是肤浅”,他提高了声调:“你就只有这种境界?我可是仰慕她的才华,想要推动科学发展才来投奔的。”
亲自赞美赛莉珐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太舒服,虽然她并非张牙舞爪的魔鬼,和飞扬跋扈也不沾边,反倒像仓鼠一样温和,但家族之仇不能一笔勾销。
看着夏洛特自惭形秽的样子,维沃就有兴致了。以前一同习武的时候,他曾因为炫耀平衡感失败而倒着栽进水坑,最后被夏洛特救起才捡回一条命。
但他就是喜欢捉弄夏洛特,看着强大而威风的她被三言两语说的抬不起头,他总是感到由衷的愉悦。
“科学的发展需要走向民间”,他不忘在最后升华主题,“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公主的理想。”
维沃对剑起誓,而夏洛特只能道歉。
“如果能让公主大人开心,我肯定会帮忙的。”
太重视公主以至于盲目——维沃默默地记下了夏洛特这个弱点,说不定能在威胁她的时候派上大用场,也算是不枉今天的惊险。
但更神奇的还在后面,赛莉珐竟然若无其事地提出扮成平民,说什么公主的身份太显眼,会让人感到紧张,兴师动众地准备招待也可谓劳民伤财。
维沃没说话只是笑笑不说话——皇帝不可能答应,这可是他最疼最亲最宠的女儿啊,万一有个闪失他不得难过出病来。
然而上面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应允了——既然是公主的想要做的事,当然没问题。
面对如此简单粗暴的溺爱,维沃略感无力:“这样不便于开展工作……”
“不能强迫别人配合我”,虽然是在退缩,但赛莉珐展现出了维沃不曾见过的决意,“我没有权利干涉别人。”
你当然有啊……维沃几乎要喊出来——当年毁掉了成百上千人!而自己差点变成路边冻死骨,他很烦躁地捅了捅不知所措的夏洛特,后者立刻单膝跪地,请求公主慎重。
公主不解:“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么?”
“我……很抱歉,但确实不安全”,夏洛特面露惭愧,“至少请您别以平民身份出巡。”
于是两周后,“威廉伯爵的千金赛莉珐”莅临黄金镇,也就是维特洛的驻地,反叛军大本营——这也是维沃亲自建议的,说是希望“改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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