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白塔。
蒙泰戈的中心是白塔，镶嵌着白塔。白塔很高，又是尖顶的，所以它像是一只白色的刺猬，从上面看。蒙泰戈临海，坐落在悬崖峭壁之上，以这种岌岌可危的姿势伫立了上百年。它同埃尔维斯一起坚挺着。没有被这残酷的自然分崩离析。
就亚特伍德而言，自然之神是残酷的。北方的土地长年被冰雪覆盖，南方的土地充满了奇妙的珍兽，东西方似乎是安定了一些，但却被大海包围着，亚特伍德与其他几片大陆相距甚远。事实上，其他几片大陆也好不了多少，它们无一例外都被海洋残酷地分割。而侵扰着土地的也不仅仅是海洋。还有自然之神降下的灾祸——土地变迁。时而化为岛屿，时而并在一起。一片大陆在土地变迁的影响之下分分合合——地震是从来都少不了的。不过好在亚特伍德已经掌握了东方传来的斗拱结构，而因为土地变迁发生的间隔有场又只会在几个较为固定的地方发生，所以人们依然可以在大陆之上顽强地生活下去。
只不过因为长久的分离，亚特伍德的四方民风也不尽然相同。即便如此，在亚特伍德上，公认的最具实力的战士学院，只有蒙泰戈一所。
“克雷尔·博特莱姆·朱利尔斯。”女孩攥着一封皱皱的信，轻声念叨道。这封信看上去年代久远，说是一般人家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写给孙子的信也不意外，信上有被雨点打湿的痕迹，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都沾上了泥点。说是恶心也不为过了，这封信。但是攥着信的女孩却长着一张姣好的面容，干净的褐色裙子，身上还披着一件红色的毛皮披肩。她像是北方贵族家中的小女儿，黑色的长发下是一对神秘的黑色眼睛。总之，她不像是应该拿着这样一张信纸的人，看上去不像。
但她确实拿着，口中念叨的也并非一般人的名字。她是一个等待入学的女孩，这封信是能让她进入蒙泰戈唯一的契机。不同于其他学生，女孩已经错过了入学考试，她确实是从北方而来，过来时的轮船因为海龙作祟而耽搁了行程，现在已经是入学考一个月之后了。
她盯着这封信，有些失神。蒙泰戈很大，而且白塔的样式大部分都相同，若是没有那些英雄的雕像，哪怕是十几年的老校工也有可能在这里迷路。她有些踟蹰，不知如何前进。
可有人打破了这份僵局。
“嘿，朋友，”来者亦是一位女孩，“你知道真瑟尔教吗？”她穿着修身的衣服，白色的丝袜几乎包住了她整条大腿，这与她的短靴反而不怎么协调。尽管现在是阴天，这位女孩还是带着她看上去有些笨重的帽兜。帽兜上绣着复杂的花纹，想必这就是真瑟尔教的标志了。她热情洋溢地想要握住北方女孩的手，结果却握了个空。
两位女孩都颇有些尴尬地……而避开的那位眼神中稍微有些抱歉的神色。这反倒是让帽兜女孩不太好意思了。她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啦！神父也总是说我太过热情了！我叫艾琳·卡洛韦，如果你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那你也可以叫我艾拉！虽然我也有听说北方人有点怕——羞！但是我总是记不住！刚刚真是抱歉啦！突然被人拦住很困扰吧！”她莫名打了个磕巴。事实上北方人的口碑在块东边的地方并不太好，与其说是怕羞，倒不如说是太过闭塞。北方的岛屿上，只有最下面那一块可以供人类生存，其他的地方总是常年覆盖着皑皑冰雪，奇珍异兽侵犯的次数比南方少不了多少，而又因为这种艰难的环境，北方给亚特伍德其他地方留下的印象总是野蛮且落后。
当然，要交朋友是不可能开口闭口就“闭塞”、“落后”的，艾琳总是有些冲动，但不是没有脑子。她耐心等着女孩跟她交流，她并不逼迫人，轻轻伸出了一只手。
“我叫……乔西多·埃尔维斯·博特，埃尔维斯是我长辈给予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不过已经足够表达善意，她微笑了一下，伸出手与艾琳握了一握。
而艾琳早已眼冒金光了。她立刻马上重新又握住了乔西多的手：“教名？长辈？是谁？是神父吗？”
“不……我想，大概不是吧？”
“那……难道是其他神职人员？修女？”
“不，他是男人。”乔西多的眼睛看向远处，看向那座学院中心最高的塔。艾琳持续着她的滔滔不绝，而对于乔西多来说，她的喋喋不休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乔西多微微抬起了手指指向那座塔，“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阿诺塔哦！”艾琳的眼睛顺着乔西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只金鹰破开云层，威然伫立，金鹰的爪子踩着一个有点圆的东西，不过实在是太高太远了，这座塔和金鹰，仅仅看到那威严的鹰的羽毛闪闪发光，哪怕周遭的光浑浊而沉，“那是真瑟尔女神的金鹰，踩着恶魔女的头颅。”
只有那座白塔看上去是真实的，而并非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其余白塔，几条长条形的东西由上到下缠绕在阿诺塔上，它们弯出大弧度的半圆。
“下面是魔女的蛇，它们拼着命逃跑。”
艾琳说道。而那只金鹰的眼睛仿佛突然扇了一道亮光，它腾空飞起来，栩栩如生。它振开的翅膀足足有几十米，鹰爪也锋利的吓人。蛇也像活了似的飞快地游下来，它们不断向下冲，速度快得惊人。
“但是怎么逃得过呢？那只鹰一直……”
它们没有一条没有坚硬的鳞片，有力的尾巴。它们的身躯大幅度地扭动，却没有一丝回击的念头。它们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向乔西多冲来，它们的速度是如此惊人，下一秒就可以把乔西多吞噬入腹。
“用它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世间。”
乔西多已然被吞入蛇口！
“……无所遁形！”
“什么？”乔西多愣了一下，她没听清楚艾琳的话，或者她根本弄不明白艾琳在讲什么，她可能是说了一个很难的词汇，可能不是，北方和东大陆的语言并不完全相同。乔西多的东部语虽然有点基础，但是学得不扎不实。她不太明白，“什么……无所遁形？”
“就是魔女的蛇啦！还有哦，别看金鹰在这里看挺小的，其实它大得很呢？它的眼睛，你看得到吧？只有它的眼睛是真正的黄金，那么大的两颗圆球……”艾琳比划。
“和你一样大？”乔西多目瞪口呆，别说是黄金了，无论是什么金属都异常稀缺。尽管有学者预测大部分的资源因为几百万年间的土地变迁而被海水吞没，可那哪是人类可以触及的资源呢？黄金是制约商人玩弄货币的最有效的途径之一，要是真有这么大的两块黄金，真是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窥觊。
“别开玩笑了？直径是两个我哦？”
“诶？？”真是难以置信。艾琳虽然是个小个子，可也绝对不是侏儒的大小，两个艾琳的话，凑个整数，金球的直径至少在三米以上。
莫非不是钱多到无处花了吧？
乔西多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那克莱尔·博特莱姆·朱利尔斯是住在那个地方吗？”
“朱利尔斯先生啊？！”艾琳又再次兴奋了起来，她用力转了个身，帽兜被甩了下去，她褐色的长头发飘了起来。她比乔西多矮了一点，但看上去比她结实多了，“要见朱利尔斯先生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毕竟朱利尔斯家全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不过，艾尔……”
“还是叫我乔西多吧。”
“好吧乔西，你去找朱利尔斯先生是为了什么呢？他现在估计正为搜寻他的哥哥而忙的不可开交吧？”
乔西多的左手攥紧了信纸。
“那学生宿舍在哪呢？”
“学生宿舍？”
“我是新生啦……”乔西多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
“新生？”
“因为来的时候遇见了海龙事故，所以再出来的时候，长辈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将这封信交给克雷尔·博特莱姆·朱利尔斯就可以放宽政策。”她补充道。
艾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怎么了？”乔西多疑惑。
“这种说法好复古！！”她说完又笑了，刚开始还有点憋笑，笑到最后完全不顾礼仪，直接蹲在地上。
“你们信仰神的人还会在意复不复古这种事情？”
“不是啦……可是连神父有的时候都会说，‘这种军人的调子太复古了，战争已经打完好几年了。’”艾琳复述神父的话的时候压低了嗓子，说完自己还笑了起来。她已经完全，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来找乔西多的目的是来传教。
乔西多挠挠自己的脸，完全搞不清楚艾琳这种做事风格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了。
两人达到一种微妙的沉默时，乔西多勇于打破了这片平静。
“那我去阿诺塔了哦？”她指了指中心白塔，步子已经迈开了。
可艾琳马上叫住她：“等等！乔西你还不知道宿舍在哪吧？”
“可以问一张校内地图嘛……朱利尔斯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吧？”她道，“说起来你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情呢，明明都已经扯到了‘复古’这种问题上。”
这种做事方法，还是有问题的可能性大吧。
“女人多健谈嘛~而且说实话，蒙泰戈是没有地图的，英雄的雕像就是路标。学生宿舍是最北面的一排小房子，矮矮的，尖顶的。领了门牌号和钥匙就可以入住了。男生宿舍是在南面啦，有点潮湿，这么一想生为女生真是太幸运了呢！”
“但你一开始来找我的目的呢？是传教吧？你忘记了吗？”乔西多好心点出。
“啊！对！下个礼拜二我们会在艾格尼丝塔里举行一次聚会，作为这次我帮你指名学生宿舍的路的报答，你就来吧！”艾琳冲上前了一步再次握住乔西的手，乔西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说实话，没有人指路的话，学生宿舍还是很难找的，所以来吧！真瑟尔女神会保佑你……！！”
“不迷路吗？”乔西多微笑，她的右手从艾琳的包裹中抽出来，“那不迷路的话，我会来的。”她往前走去，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双手悬在半空的艾琳。
“是下周二的六点开始的哦！千万别迟到哦！”艾琳挥手，又向那个远去的身影叮嘱。
“还记得的话啦！”乔西多笑着回应。
——————
很困难。
伊凡一路走过去，他的身后一排大铁笼子，笼子里是巨大的鸟兽，蜷缩着。当他走过第四个大铁笼子时，里面的鸟仿佛是受了惊吓般的向他大声尖叫。但那嘹亮的尖叫根本没有持续一会，它就被这个绑了辫子的男人掐住脖子，然后重重赏了一拳。
那只巨鸟可以是树林中为威作福的野兽，它现在却在这个瘦小的男人面前不堪一击。
“冷静点，伊凡。它是我们的商品。”不知何时，伊凡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整个人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就像阴影隐藏着她本身。她从影子里探出一点形体，这个白金发色的女人。她的皮肤有些黝黑，但在灯光下却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她从暗影中轻轻握住伊凡的手，轻抚他的手背。但她很快又消失不见，藏进了暗影之中。
“从黑暗中出来，佐薇，让我看到你的脸。”伊凡呼唤道，他停止了腰板，却垂下了眼眸。
一道光亮，原本呻吟的巨鸟已经没有了声响。伊凡睁开，原本消散了的印记又重新出现在了巨鸟脖颈上。他空着的那只手猝不及防被挽起来，佐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整个人也从黑暗中现身。她是个白发女人，辫子打得和伊凡如出一辙，拥有一双美丽的翡翠色眼眸，那对原本看不见的白狐狸耳朵也从斗篷下显现出来。
“它很强大，”佐薇放下了伊凡的手，继而弯腰攀上那牢笼，“能挣脱我的魔法的野兽这世界上没几位。”
“冷静，佐薇，它是我们的商品。”伊凡抬高他眼角，微笑着靠在铁杆上。
“真是小气，伊凡，这样可不讨女人喜欢。”佐薇说完便抬起了伊凡的下巴，但看着那张脸，她最终还是错开了伊凡的嘴唇，亲吻了他的脸颊。她比他高了不少，不过主导的是他，她甚至不敢太过冒犯他，冒犯这个看上去清瘦、矮小，又是一副少年姿态的人。
“我真是难以置信谁家的妹妹会做出亲吻哥哥的举动。”伊凡笑着，双手捧住佐薇的脸回吻，在她的脸颊上。佐薇是位魔法师，但她的肉体却像战士那样精练，她总是被磨练，在名义上，保护这位瘦小的男人。
佐薇的心砰砰得跳动，她很想抑制住自己逐渐发烫的脖颈和鼻尖，却不知是否是因为焦灼，于是发热得更加快起来。她轻轻抚摸着伊凡的手。
“那都是谎言。”
“那是你的谎言，佐薇。”伊凡把佐薇的手，从自己的手背上挪开，他的目光再也没有停留在女人身上，伊凡的手扶着栏杆，他的脑袋可以伸进笼子里面，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对于这只大鸟，“这是这里面最高价位的魔兽了。把它从塔奇亚运过来并不算容易。但非常困难。”
“困难什么呢？伊凡，它的利爪是那么锋利……”佐薇的声音有点轻了，小了，她此刻说话的时候更像个女人，比起她以往。
“它的爪牙没有金鹰锋利。”
“那又怎么样呢？伊凡，不是我们要蒙泰戈覆灭，无论它存在与否都与我们没什么关联。”
这只巨鸟又重新站了起来，它调整身形，蜷缩在铁笼里。它坐下时产生的风压，吹起了伊凡的黑发。
伊凡轻轻抚摸它坚硬的喙，把它杂乱的绒毛抚平。
“它要被人们送往一场不会胜利的战斗……”伊凡道，他说这话时听不出多大情感，“不错的大鸟。但可以弄死你的人并非屈指可数。”他的黑色眼睛里充满着道不清明的晦暗，“你将成为最前线的炮灰，比那些少年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走吧，佐薇，看这时间，我们阔气的老板也该到了。”他转身，和影子一起走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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