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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把棋子……下在这里！”
“那我可就连斜线了！”
啪地一声，一枚黑子准确无误地落在棋盘上，这局五子棋以埃舍尔的胜利告终。艾依则是盯着棋盘，牙齿在指甲上滑动着，气鼓鼓地观察局势，完全没看到，完全没意识到狡猾的爸爸准备了第二手！
“再来！”
“才不，爸爸可没那么闲。”埃舍尔起身，扛着农具正要出门，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你怎么还没去找老陈？”
“我去找过了，可是师傅不在。”
艾依站起来，戳着爸爸的肚子。
“别碰我肚子上的伤疤。”
埃舍尔挑起嘴角，做出一个十分难看的表情，却引得艾依一阵傻笑。父亲赤着脚走出房门，看见远方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送货归来的老陈，看起来十分疲倦，虽然埃舍尔观察不到。
“你师傅来了。”
“哈？”
艾依立刻从屋子里爬出来，看见真的是老陈时，她生气的用手锤着石阶，明明好不容易才能有个清闲的假期，八岁的儿童啊，八岁的儿童一周学习六天合适吗？！
“啊，没劲。”
戴上帽子，艾依无奈地向师傅走去。却发现老陈在向她摆手，他是太累了吗？艾依心里这么想着，昨晚也是，这么抱歉地去打扰他，就算是修理工，师傅也是会累的吧？
“小艾依，今天放假。”
老陈僵硬地走过来，长途跋涉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腿脚的存在。即便这样，他还是弯下腰拍拍艾依的小脑袋。
艾依先是愣住，然后眼睛睁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也顾不上说什么关心老陈的话，回头就大声朝爸爸喊道：
“我还是放假！啦啦啦！”
埃舍尔又做了那个表情，艾依又灿烂地笑了，不过这次笑容可不是被逗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的笑。她正想回头让老陈看看现在爸爸的蠢样，却发现师傅已经回到铁屋中，只留下叮当作响的一排易拉罐。
爸爸在许多路人的招呼声中进了田。
师傅今天是怎么了？
艾依管不了那么多，她依然沉浸在喜悦中，丢下微小的烦恼跑到田野中，香气钻进她的鼻孔。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女儿嬉戏玩耍的埃舍尔，忘记了高墙的存在，也忘记了在外徘徊的垃圾兽。这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田野，一对寻常不过的父女在一起干着农活罢了。
等待即将秋收的日子总是令人难熬的，正午，埃舍尔靠在田边的一处窝棚柱子上睡着了，艾依则是无聊地坐在石头上踢踏着双腿。好奇怪，没有学习任务的三个小时后自己就开始觉得无聊了，莫非和爸爸说的一样，小艾依要长大了？
就这么想着，眼睛被人蒙了起来。
“Guess who is me？”
“朴。”
“这么厉害！”
艾依扒开朴的双手，用深切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她，口中念出字正腔圆的英语：
“Guess who am I？”
朴小姐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法出了问题。
“I hate those people who touch me without any words.Guess whatbefore get into a houseAmerican will knock the door.”
一连串流利的纯英文甩进朴小姐的耳朵，震得她耳蜗里的神经细胞晕得七荤八素，她贫瘠的学识根本无法接受这么快而且还带着从句的英语。作为一个英语学习者，朴内心的自信几乎被完全摧毁了。
“不要这样欺负朴姐姐啦！”
“明明是你先在我面前秀英语……”
“好啦，不要说了。”朴眼珠子一转，又一次堆起笑脸，“我是来找你爸爸的。”
“为了下午的事？”
“啊，是，是啊。”
“回去吧，爸爸不会愿意的。”
艾依靠在石头上，语气坚定而绝对。
“怎么这样，你面前的可是朴姐姐的未来啊！FUTURE！”
“我比较在意爸爸的未来。”
“听着，我知道这破事儿很困难，但是……”朴吞口口水，双手按着艾依柔弱的肩膀，“没人愿意种一辈子田，我也不想一辈子看着这破森林，再说你爸爸会让城里变得更好……”
“他比较喜欢种田。”
“喂……”
“爸爸！”
听见艾依喊叫，朴自知自己理亏，便匆匆遁逃了，她一溜狂奔到另一片田里，看着赶来的埃舍尔，手指因为愤怒嘎嘎作响，如果不能让埃舍尔重新加入政府军的话，自己或许就没有上位的机会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没有立下功劳，只凭着照相技术什么的，想挤进去完全不可能的吧……
不就是死了个老婆吗！
一拳槌在地上，朴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没资格这么说，想要升官发财什么的，自己不也是在履行母亲的愿望吗？
“我想变成有钱人啊……”
直到被旁边的农夫粗暴地推开，朴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她今天穿的很好看，为了今天这个日子，她在一星期前就认真地自己洗好了衣服备着，眼镜框也重新上了漆。她捧着刚刚擦过的，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它就和新的一样，新地令人陌生，好似现在冻结的日光。
忽然，她听见远处一阵汽笛声，是上头的车队。视线越过田地，朴赶紧拿起相机，用联系了无数次地几乎机械的动作拍了一张。是一辆汽车，车中的人说说笑笑，她不知道哪个是官位最高的人，只能大概判断。
听见这声汽笛，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往广场跑去，上头的人亲自下来视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见的。埃舍尔皱皱眉头，还是拉起艾依的手跟着人群跑，艾依头一次觉得父亲力气有那么大，即使不想让女儿走丢，这种力气也过头了，她正想告诉埃舍尔自己被捏疼了，却发现她的声音淹没在浪潮中。
碧蓝色的浪潮，令人睁不开眼……
艾依只在浪潮中滚动着，仿佛一粒快被蒸干的水珠。
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一架车，是那种能载七八个人的大型车，坐着车来，看来是十分高阶的官员，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一只脚，穿着长靴，踩在地上，踩在地上，一步步往前，啪嗒一声停住，随后是通过话筒放大的声音：
“诸位南区的居民们！我，仅代表远在内区的山姆先生给大家带来祝福！你们是勤劳勇敢的居民，山姆先生见到此景自然也会高兴。”
是个男人，英伦腔十足。
就在这时，闪光打在男人脸上，朴拍下了男人，照片中的男人神采飞扬，看上去帅极了。
“居然还有个摄影师，我很开心见到这么一群上进的人民！”
朴听到这话，不觉乐得飞天，上头的人也不是那么阳春白雪，她痴痴地看着这个男人，似乎那就是她未来的路，她想象着自己在人群面前讲话，脖子上还挂着相机……
“那么有请郝智善女士！”
朴没听刚刚男人在讲什么，只是举着相机，等待下一个人的出场。
出乎意料，下一个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她看起来精神好极了，没有拐杖也没有助手搀扶。郝智善，似乎也是个韩国人……朴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敬畏，作为一个小国家的人，灾难之后居然能升到这么高的位置，她不禁在心中敬礼，并重新确认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感谢大家听完鄙人司机的演讲。”
什么，司机？！
朴皱眉头，删掉了刚刚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神采飞扬，令人看了便心生厌恶，只觉得是个臭屁的可怜虫。
“我不喜欢太多客套话，我就挑明了说吧。昨天的事情把我们吓破了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感谢你们，感谢你们遵守法纪。否则今天我将无话可说。”
掌声。
朴没听中文翻译，她听着完全听不懂的英文，如痴如醉，那不是话语，而是权力和金钱的魔咒。
“在垃圾兽面前，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团结一心，确保每个人都遵守法律。将我们与外面的废墟隔离开的，不是这堵墙，而是伟大的山姆先生发现的定律。只要每个人严于律己，管好手肘和手腕……”
郝女士伸出手臂，做出扔的动作。
“没有人会因为垃圾兽而受伤，明白吗？只要严于律己……我们会保护你们，四年前我们能用炮弹轰开山……那只垃圾兽，现在我们也能！”
说谎。
艾依往上看，自从上次，她还没见过父亲这么严肃。
“我们没法战胜垃圾兽，永远都是。”
埃舍尔呢喃着。
郝女士看一眼手表，眉头一锁，看来讲话的时间快到了。
“最后一点，今年的收成全部上缴，统一分配。”
话音刚落，大家幡然醒悟，刚刚那一席话全都是屁，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人们已经在城中生活了二十年，收成怎样，需不需要实行配给制他们心里明白，这么做完全就是不公平，完全是在压榨他们的劳动力。
再说分配供给制度去年就废除了！
人群中瞬间爆发嘘声。
郝智善啧了一声，没有理会群众的呼声，她拿起扩音器，大喊着：
“还有一件事！你们安静下来！五个孩子，五个孩子会被送到内区学习！”
人群开始骚动，无数人抱起自家孩子。
艾依看着人群，埃舍尔没有把自己举起来，她庆幸自己有个好爸爸。
然而，在指完了四个人后，艾依被女人点到了，她只觉得世界在旋转。前方的浪潮被劈开，为自己了让出一条道路，然而她并不想走，她死死拉着爸爸的手，不肯离开一步。她只想和爸爸还有师傅呆在一起，她四处张望着寻找老陈的身影，甚至寻找朴的身影。
“她是埃舍尔的女儿……”
司机提醒。
“那又怎样？”
“埃舍尔不会同意……”
“那又怎样！”郝智善提高分贝，尖声命令道：“艾依，艾依快过来！”
“不要！！！！！”
任凭怎么扯，艾依依然死死抓着埃舍尔。
埃舍尔则如同一堵墙，他比围墙还要高大。
“手放开！”
司机大叫。
沉默。
“我叫你，把、手、放、开！”
他从腰间掏出手枪。旧世界的产物，已经上好膛，随时可以夺人性命。
埃舍尔不动。
艾依却慌了，她看着黑黝黝的枪口，毅然决然地挣开爸爸的手，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奔向大车，跟另外几个孩子一起。她看见郝智善眼皮底下那神秘莫测的笑容，觉得有些害怕也有些恶心，然而她已别无选择。
车开走了。
埃舍尔没有移动一步。
夕阳下，昨天这时，他还和女儿一起看着墙外的垃圾兽，此时，他却依旧孑然一人。
他紧紧衣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跟着人群一齐散开。在余晖之下，他看见老陈，老陈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他依着墙壁，痛苦不堪。
“我都看到了。”
“老陈……”
“事情重演了。”
“我没有女儿了……我没有女儿了……”
终究，埃舍尔还是跪倒在土地上，任由泪水被巨大的红日晒干成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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