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固执的人,也是个话不多的人。从那天的争吵之后,他就很少和我说话了。只是每天例行的问几句“饭吃了没”、“钱有没有”什么的。
我也是个犟脾气,闷在卧室里几天没理他。但到底是拗不过心底的那丝焦虑,到第五天头上,我走出了卧室,开始主动帮他串串子、捋头什么的。只是他对此也没啥别的表示,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嘴脸。
只是我不时能看见他一个人围在烧烤炉槽前长吁短叹。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看似我和我爸的小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知道,他没改变主意,从来没有。
从这几天他对我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冷漠中带着极其炽烈的关心的态度。虽然他的话比以前少了不少,但他管我管得比以前细的何止一倍!他个从来没摸过针线的男人,这几天竟然亲手操持着针线帮我补我姐换下来的衣服(我们家现在就我和我爸俩人,一些女式里衣啥的我们俩都不好买)。
他对我的照顾越细致,我心中的恐惧就越深。
用被子蒙着脑袋,我开始仔细的去想如果……如果我这次真的没拗过我爸,跟着我妈到了山东,接下来,我的人生轨迹会是什么样的。
或许我会以一个济南女孩的身份成功落户到我所在的那个高中,然后以我还算是平常的性格为班上的老师和同学们接受……接下来不咸不淡的度过一年半之后,我或许会以一个还说得过去的身份考入一所大学,再过四年时光。
只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的生命力,我的父亲,不,徐新立!徐新立这个人都不会在这段时间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不会了。
这么想着,我本就恐慌的心竟开始颤抖了。
我是一个凉薄的人,从来都是。我不敢去想,离开父亲五年多之后,我心里还会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或许……或许仅仅需要几个月的功夫,我爸就回变成下一个张玉,在我的心中荡过,而后消失无影。只是在我工作后的一些节假日里,我才能有机会带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带着一脸堆砌出来的假笑,去看望这个……这个守护了我整整十几年的老男人。
……不!我才不要这样!
明明我好不容易才……好不容易才……
我和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生活,有了今天这样的关系,这难能可贵的关系。兄妹相恋,或是姐弟相恋的故事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可父子……这是怎样真挚的情感,和怎样特殊的环境,才会有如斯的关系诞生。
感情,有时也确实如同美酒,经历了许多,度过了许多,才越发动人,越发珍贵。
这份珍藏,这份陪伴我十几年,我却到现在才发现的珍藏,我不想放弃,也绝对不可能放弃!
咬紧牙关,攥紧了双拳,我狠下了心。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不会去济南的。哪怕是要和他摊牌,哪怕是要和他坦白心中的一切,哪怕是会摧毁我和他之间旧有的温情和所有的联系,我都要留在他身边!
反正爷们儿我是他儿子,他还能做了劳资?
带着这种痞子般的想法,我在忐忑不安中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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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做了一个很荒唐,却又异常真实的梦。
在梦里,我爸拽着我死活都要我去山东,我姐和我妈,不,该说是我所认识的全徐家的人,都在边上帮腔。
“豆豆,你就别拧了,听你爸的吧,你爸是为了你好。”这是我大哥的声音。
屁话,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劳资的想法?
“豆豆,你也别担心你爸,等你姐考过了,我马上和你爸再把手续办下来。”温婉尖细的女声,这是我妈说的。
切,劳资信你才有鬼!你要是真心实意想和我爸过日子,就不会在我爸事儿还没办下来的时候就和我爸办离婚手续了。现在可好,还敢腆着脸再说回来?
“豆豆,你听姐一句劝,现在上不了户的话,以后人口普查查过来,户口就不好落了。”
我冷眼瞄向我姐,怕啥,大不了我不考大学了。反正我和我爸在代州摆摊子也能过活。我身体壮实的很,不上大医院,要身份证也没用。
……
没理会边上人的叽叽喳喳,我直接看向了我爸。可能是因为在梦里的缘故,他的脸上好像笼着一团雾,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看着他,他好像也在看着我,一时间,两人全都无话。
“为啥不想去山东,告我个准话。”良久,他终于开口了。
“还不是因为要照顾你,你一个人摆——”
“就你还照顾我?每天倒茶擦汗啥的我也会,不缺你个猴猴(山西土话,意指没成年的孩子)照顾。”
“那……那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张罗家里外——”
“有你大哥和二大爷帮衬,我过得去,你管这闲事干啥。再说你留下就能照顾家里外了?你能挣钱?”
“可——”
“你妈那边还想你过去照看呢,你妈好歹养了你十几年,你就不管管她?”没等我在回话,我爸冷冷的打断了我。
“是啊,豆豆,我和妈这几天都很想你呢。”我姐在一边帮腔,那帮子亲朋也在边上叨叨。
哦?是么?你们想我?
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那好,既然各位亲朋好友这么给我这个小辈面子,我再藏着掖着也不太好了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我爸的胳膊(他拽着我的手)贴近了他的脸庞。说来也怪,一直笼在他脸上的雾气突然消散了,那张红脸清晰的印在我眼里。
“我!徐伟,在这里跟徐新立说,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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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惊醒,我从床上弹起。
那梦境太过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出的汗浸湿了我整套里衣。
“什么嘛,原来坦白这种事,那么简单。”嘟囔着,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简单才怪。
边上的被褥空荡荡的,想来我爸已经出摊子去了。
慢悠悠套上衣衫,我看了一眼挂在门头的日历。又过去一个多星期,离那边的附属中学开学,也只有短短的四五天了。
我爸也是时候和我摊牌了……我也是时候和他摊牌了……
心不在焉的和了一团面,擀好切条,把四季豆和土豆扔到锅里炖烂……我静静的给我爸做着焖面,神色自然。
我从来没对一件事情这么肯定过,从来没有。包括我不会去济南这件事,也包括我爸不会一下接受我的心意这件事。
但哪又有什么呢?只要不去山东,就是我的大胜利。不接受什么的可以慢慢接受,不理解什么的也能慢慢理解。
谁叫我是他儿子呢?无论以何种理由,我都能心安理得的跟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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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没让我等多久,没到下午五点,他就收摊子回来了。看了一眼车上放着的卖了不到一半的串子,我就知道,这么急着回来的他一定是要和我摊牌了。
果然,我爸进门后连火灶都没熄,我端上去的饭也没看一眼,就急匆匆的跟我讲:“你妈那边说了,人家学校要开学,管户籍那块儿的老师也回来了。我已经给你买好票了,你今儿晚上就动身。你妈那边已经跟校领导说好了,去晚了不合适。”
我爸以一种背书般平和的语气面色如常的说出了这一长串会决定我未来五年去向的话,仿佛是像吩咐我把饭再热一遍一样简单。
“嗯。”肯定的字眼,只是配上我那一张满脸不屑的脸,傻子也清楚我不过是在敷衍。
我甚至还顺手把搁在桌上的饭端起来往我爸手里送。
“你这会儿还犹豫啥!”毫无征兆的,我爸怒了。他一把把我端着的那碗饭压回到桌子上,圆睁着双目,气势有若虎狼。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知不知道我为你这事儿又回……丢人马趴(山西土话,意指丢人丢大发了)……”我爸这呵斥可谓虎头蛇尾,到后半截儿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嘟囔。
但我听见了,我也听懂了。
这户口的事儿……原来还是他上门去求我妈办的么?
奶奶的,正好劳资还不想去山东呢。
“徐新立!”我骤然发难,一把拽住了我爸的胳膊,目光迎着他的视线回扫了回去。
“干……干啥。”许是被我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我爸有点懵,竟也没注意我直呼他名字这种事。搁平时……哼哼,不打熟我才怪。
运了口气,我强压住那颗像安了弹簧一样直要蹦出胸膛的心。感谢昨晚做的那个稀里糊涂的梦,此时此刻,我竟然能稳得住一点儿心神。
“我待见你!”几乎像是条件反射,没过过脑子,这话就从我嘴里喷了出来。当然,要是真过了脑子,我就未必有胆子说这话了。
“你……说啥了?”我爸被我甩出来这话弄得愣愣的,疑惑偏多。可能是因为我说的过于模糊,没让他明白意思吧(在山西土话中“待见”一词确实可以表示中意和喜欢,但也能表达一些其他的意思)。
既然这样,那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好了。
“我!徐伟,在这里和你徐新立说,我待见你!”喘了口气,没理会目瞪口呆的父亲,我接着喊:“是喜欢那种待见,是想恋爱那种待见!”
“啪嗒”
一声脆响,从门边传来。
我扭头看去,一卷行李掉在了门口。而站在边上的……是我妈,还有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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