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看来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不擅长辣的食物，一脸拼命忍耐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比起那过分静默的脸，这张表情十足的脸更适合这个年纪的女孩。我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似乎有察觉到我恶作剧的视线，她放下面前超辣大碗荞麦面，一脸被欺负的表情瞪着我。
实际上，我确实是在欺负她。
“神似乎真的不擅长辣的食物呢。”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夏至，你是在欺负我吗？”
“恩。”我心情愉快的答应道。“很好吃哦，辣的荞麦面。”
她盯着我十秒钟，然后仿佛了解了目前的状况似的下定决心，重新对着那漂满了辣椒油的面汤做最后的奋战。真是认真到可爱的女孩子呢。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从月的坏心眼里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也就是说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去上课。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作为一个正常的高中生多少还是抱有一丝愧疚感的。就在我在稍稍自责的心情里在公园附近闲逛悠时，一个穿着藏青色西式二纽扣制服和浅红色格子裙的少女闯入我的视线。虽然这个城市具体到底有多少高中我不知道，各个高中的制服是什么样子也不了解，不过很明显这种打扮的女学生就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今天不是校庆日，也不是任何值得纪念的节日，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时间作为一个把升学率看成生命线的学校的三年生是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距学校超过三十分钟车程距离的地方。这样一说，好像我自己出现在这里也蛮奇怪。不过——算了，不管那些事情，这个背影——我好像还有点熟悉。
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少女提着背包只顾埋头赶路。我出于好奇，不知不觉就跟上去了。这样一前一后差不多走了500米左右，少女转过街角，站在那里等红灯，我趁机追上去。我站在离她肩膀稍稍靠后的位置观望她的脸，不过眼睛扫过那漂亮的小腿的时候，我其实不用看脸就知道这个逃课的不良少女是哪位了。
红灯变颜色，少女把背包抱在胸口，正要过马路，我适时的开口：“那还是真是奇遇呢，神同学。”
似乎大大的吓了一跳，她像跳羚羊一样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用惊慌不已的眼神瞪着我。“你、你——，夏至怎么会在这里？”
“那也是我的问题。”
“这个——、那个——”她眼神游移，结结巴巴的说出这样意味不明的话。
“难不成在逃课？”我恶作剧的装着恍然大悟的表情说，“真厉害呢。”
“才不是——，我——”她盯着脚尖争辩，“我跟老师请过假了。”那明显是谎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午应该是化学老师的课，那个人最近忙着结婚，所以我想今天也是一如往常的扔下试卷就跑开的自习课吧？神不会是因为没有老师在堂，就大着胆子偷跑出来了吧？”
似乎被我说中，她的脸立刻红起来。小学生吗？难道第一次逃课？心里正愧疚不安？不过看她的反应如此有趣，我不由的想要作弄一下。
“神才来我们学校还不知道吧？我们校长似乎非常痛恨无故逃学的学生，被抓住的话，除了要一整月都要打扫厕所之外还要在校会上公开检讨哦。那还真是丢脸啊。”我装着过来人的口气说。
大概真的被我唬到，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似乎在判断我的话的可信度。但最终还是相信了我的话。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说谎这回事本来就是我拿手的东西。
好半天，她想到反击：“夏至不也在逃课吗？”
“我是不良少年哟。因为不是一次两次，学校已经麻木了。我跟神不一样，我将来就只要在姐姐的书店里帮忙收银就好了，我没有伟大的梦想哦。”
“我也没有！”似乎自暴自弃，她对我发脾气。
“那个呢，”我开始收场，“因为不小心买了喜欢的游戏，所以很久都没有吃过正经的店里的食物了。不骗你，今天中午的午餐还真是美味啊，真是谢谢你啊，神。不过——”我停下来看着她，她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好像肚子又饿了。”
其实我并不很饿，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女孩子为难的样子。
“难不成要我请你吃饭？”——还不算很迟钝，“好哦，我现在也正要去吃饭。”
答应的太爽快了！我稍稍皱皱眉头。
“神喜欢什么食物？”
“恩——”她想了一会儿，“并没特别喜欢的，不过现在想吃荞麦面。噢，要是夏至不喜欢的话，换成别的也可以。”
“那讨厌的呢？”
“恩——，也没特别的。不过，对辣很不拿手，只要是稍稍辣一点的食物就完全吃不下去。”
这点倒是和霜降很像，我心里想。
她的表情又回到了冷淡的程度，刚刚的焦急不安都不见了，似乎认为危机已经过去了吧。
“那荞麦面好了。”我这样说。
“夏至不用特意配合我的。”她脸上露出稍许期待的表情，那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但是要超辣的哦！”我侧脸盯着她，“神的那份也是！”
“啊？”她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有点凶狠的瞪着我。
那正是我所期待的表情。
荞麦面店里。
客人相当的少，除了我们，剩下的只有一对情侣，当然，我们现在的样子也像是情侣，而且是在闹别扭的高中生情侣。
话说回来，这家店的面还真是超辣。虽然不讨厌辣的食物，不过要把这样的份量全部吃下去还真是有点难度。我坐在对面，看着那张坚强忍耐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心疼。算了，不用认真到这份吧。
“但是——”她仰起脸有点疑惑的看着我。
“我了解了。”我说，“就算被人折断右手小指我也不会把神逃课的事情说出去。”
她似乎是放心了，然后用有点小心翼翼的声音说：“我可以再吃一碗吗？不辣的。”
“啊？”
“肚子饿了。”
“喂，喂！为了这个逃课？”
她有点委屈的点点头。
“不是说饭量不大吗？”
“那是骗人的。”
“这样说是为了让我心安理得的吃掉你的午餐？”
“不、不——，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慌忙的摆着手，“本来撞到夏至就是我的错，道歉也是应当的。”
我叹了口气。真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啊，这样一想，我对自己的恶作剧反倒有点自责起来。
重新要的荞麦面送上来，她像其她普通的女孩一样露出开心的表情。看来并不是天生冷淡，只是没学会怎么表现自己的情感吧。
恶作剧的心情过去后，心情竟变得有些沉重。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因为面对积极向上的乖巧女高中生而彻底的对自身的存在嫌恶起来？
我搞不明白现在的心情，于是开始不说话，大概脸上也表现出来了吧，不过，现在的我没心情或者说没能力去调节表情。
“夏至——”她忽然开口。
“恩？”我把视线从窗外的广告上收回来。
“我也没有。”
“什么？”
“伟大的梦想。”
“啊。”在姐姐的书店帮忙的未来吗？那是我随口瞎编的，春天不可能去经营书店，那个人，肉料理店还差不多。不过，不管是哪个，她都没有经营的才能吧。
“因为妈妈要我读书，所以才在这里。因为不读书也没什么可做的。这么大的城市，说话的人也没有。也知道自己不是擅于交际的性格。”
“噢。”我一时没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将来的事情，我没有把握，也从没想过。”
“谁都这样吧。”我回应。
“但是妈妈那个人似乎都安排好的样子，连来这里读书也是。”
“和原来的朋友分开有点难过？在这里还不习惯？”我随口猜测。
“哪里都一样。好的朋友一个也没有。分别时说‘我会想你的’不过马上就会忘掉，加上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搞好关系。”
“嗳——，虽然擅自猜测不好，不过不会是男朋友之类的事情吧？那个很麻烦的，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跟我说了，说了我也没办法安慰你的。”
“你这个人——”她白了我一眼，“跟男生完全没关系。再说谁也不会来喜欢我吧，我又不擅长这个。也不明白恋爱的意思。”
“说的也是。月说的没错，这个年纪基本上都是对对方的身体感兴趣。”
“夏至也？”
“多多少少。”
“欸——”她似乎是在称赞，“夏至好像有点特别呢。一般这种事情不是该极力辩白才是。”
“事实嘛。”
停顿一会儿。
“夏至有姐姐吗？”她问我。
“有一个。”
“有妹妹也有姐姐啊。夏至小时候一定不知道孤单是怎么回事吧？不像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活了十几年。难过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独生子？”
“有个姐姐。小时候因为父母离婚分开了，她跟父亲，我跟母亲。四岁以后就没见过面。父亲倒还是见过几面，但姐姐一次也没见过。写过几回信，也互相寄过生日礼物，不过还是没实感啊。老是想，难过的时候能互相抱着该多好。”
“唔。”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人脸上已经完全露出寂寞的表情了。呀，难道，我不小心做了奇怪的事情？
“抱歉。”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对我道歉。“老是说自己的事情很厌烦吧。”
“并不是。”我回答，然后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我开口问，“你姐姐呢？等到稍稍长大一点就会见面吧。”
“说的也对。是呢，又不是生离死别，总会见到的。”她稍稍振作精神，“夏至的姐姐和妹妹是什么样子呢？”
“妹妹的话就是普通的妹妹啦。喜欢蛋糕和料理，人也漂亮，不像我，学校成绩也很好。这样一想的话，好像我们三个就数我脑袋最笨了。”
“夏至只是不想努力罢了。我了解。”她仿佛很有自信似的这样肯定。
“姐姐呢？”
“目前在医大读研究生。”
“那一定是个聪明、独立精明的女性啦。”
“聪明倒是没错，不过那个人在琐事上面迟钝到可怕。还好学的专业是病理，要是临床的话，我想我会每天都睡不着吧。”
“这样啊——”她一副羡慕的表情，“夏至好像很喜欢姐姐呢。”
我心里一怔，但是她好像只是简单的说说。“没错，因为有些迟钝反而让人放不下嘛。”
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在荞麦面店附近的地铁站分手。我目送她坐上电车，她在飞驰的电车上对我乖巧的招手，我响应，然后微笑。我想起很久之前我也曾经这样和那个女孩分别。电车飞驰而过，她的笑脸仿若昨日。“对不起。”我轻声道歉。阴冷的地铁站从隧道里吹来让人窒息的风。风的味道里有生物腐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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