蛍·伊莎贝拉·潘多拉歪头看着魔药书上的配方，然后把最后一种素材扔进铁坩埚里，这样她便完成了一锅还算不错的魔药。不过也就从配方上来看是一锅还成的魔药，瞄了瞄坩埚里药剂的颜色，蛍不得不承认那漆黑得好像墨汁一般的药剂，实在和书上那用作示例的绘图相去甚远，亏得她还把家里的材料全给用完了。
要是被那个毒舌魔女知道了，大概又得笑话她没有一点当魔女的天赋，笨拙得像是兽人的狂战士。
但狂战士怎么了，还不是她自己养了十五年的狂战士。
毒舌魔女是她的老妈，而她是个还在见习中的魔女。
两年多前自己那个毒舌老妈就开始正儿八经地教她制作魔药，蛍第一次做的魔药是简单到普通药师都会做的清醒药剂。她按着书上写着的配方熬了一锅子魔药出来，自己那魔女老妈围着坩埚转了好几圈，嗅了嗅，舀了一勺递给刚从森林里打猎回来的笨蛋老爹。
蛍那笨蛋老爹又不懂魔药学，听到是自己女儿熬出来的第一锅魔药，兴奋地也没多想，就大大咧咧地灌下一口，还评价了句「挺甜的」，然后就立马翻身倒在地上打起了鼾。
「委实没有什么魔女的天赋。」
魔女老妈笃定地下了判断。
蛍也觉得自己没什么魔女的天赋，也不喜欢魔药学。
自己那老爹时常会把多出来的猎物带进城里去销货，除了换回些钱来，偶尔还会给蛍捎上几本小说，其中就有一部描写女骑士的小说《魔法骑士小方》，主角开始弱小受人孤立，结局就功成名就成为一代强者。书里写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可这主角又是名人之后，又是屡遭奇遇，简直就是强二代的历险记。
蛍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故事。先不说人会不会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单想成王之后居然没有二五仔出来搞些事情，这就让蛍有些不太理解了。
如果大旗一振，就有善良的强者前来助阵，完事之后又飘飘然地远遁隐居，这反而奇怪得不行，也就故事里敢这么瞎扯。
但她还是莫名其妙地动了想当女骑士的念头，晚上梦见自己成为了呼风唤雨的骑士王，指挥着手下的骑士大军东征西战，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最终登上王位，却被身边的二五仔一剑捅穿了胸膛。
醒来的时候她还能听到自己的尖叫声，惊得她老爹穿着条裤衩就推门而入。她又不好意思和老爹说做了个傻白甜的梦，最后却被二五仔捅了一刀，就只能扯谎说自己梦到了森之妖精要吃了自己。想必那根本不存在的森之妖精也会乐意背上这个黑锅，毕竟这么无聊的白日梦，说出来也羞死人。
可当女骑士的念头还是纠缠了蛍很久，她已经十五岁了，别的魔女在她这个年纪早该出门历练去了。但她还是个连简单配方都做不好的见习魔女，也只会些最基础的魔法，倒是跟着老爹学的剑术进步神速，差不多能和自己老爹过上十几招。可自己好歹是个魔女，出门历练总不能穿着魔女袍，用长剑和别人打架，光是想想也丢人。
近战魔女？
笑死人了。
★
蛍并不想当魔女。
前段时间，魔女老妈受邀参加几个同行的聚会，顺带把蛍也捎上了。当着所有来宾的面，讲述着自己从小是如何学习魔法学和魔药学，尽管求学之路相当坎坷，但最后还是成为了北境最有名的魔女之一，为魔女这职业献出了一生，苦却又值得。座下的魔女们感同身受，纷纷鼓掌，于是魔女老妈扭头就问自己的女儿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魔女。
那会儿蛍刚灌了几口饮料下肚，却没意识到那是陈酿的果酒，就趁着酒劲跳上饭桌，伸出食指对着自己的老妈，一脸酒气地说道：
「我不比同龄的魔女，没什么魔女的天赋，又不是男孩，没办法跟着老爹继续学武，而且……」
「而且什么？」
魔女老妈有点兴趣地追问。
「而且……而且居然还是你的女儿！」
蛍忍不住一脚踢开桌上的酒壶，蹦达地对着自己的老妈大喊，然后一不留神从桌子上栽了下来。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其余的魔女们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魔女老妈耸了耸肩，说出句:
「真不亏是我的女儿，这欠扁的嘴脸和我一模一样。」
倒不是蛍想在别的魔女面前丢她老妈的脸，她确实对自己有些自卑。如果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孩，没什么魔女的天赋也没事，或许能学些她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但她是魔女的女儿，按着行业的规矩，魔女的女儿自然也会成为魔女。
作为魔女的女儿，蛍的人生轨迹已经基本确定，再过段时间她就该出门历练，经过北境寒武门前往内陆，晃荡个两三年就回到北境。运气好还能在历练的途中勾搭个帅哥剑士，就像自己的老妈和老爹一样，找个僻静的地方建个小窝，结婚生子，要是男孩就跟着帅哥学武，若是女儿就再培养成魔女，再循环……
想到这，蛍就忍不住想一脚踹翻眼前的铁坩埚。
但她没办法反抗。
她知道有些事情很难去改变，就像平民的孩子成不了王储，就算自己不当这魔女难道还真能去当女骑士？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写些不切实际的故事，因为现实没办法做到，所以才把自己幻想成故事里那些个能呼风唤雨的主角，好排解自己生活中那郁郁不得志的怨气，然后就这么度过自己的一生。
越这么想就越来气，虽然蛍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不过肯定无聊透顶。
她把长柄勺随手一扔，叉开双腿就在躺椅上躺下，大口地呼吸着，也不知是因为屋内那熬坏的魔药实在难闻，还是因为和自己那乱飘的思绪过不去，粗鲁地完全不像是个女孩子。
「闺女，药又熬坏了？」老爹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大大咧咧地问了句。
蛍猛地坐了起来，板着张臭脸，没好声好气地嚷嚷：
「问什么啊！熬坏了就熬坏了，我反正就没熬好过！」
说着就一脚蹬在铁坩埚上。
「我靠！」
结果她比刚刚叫的还要大声。
那锅刚熬完的魔药还热得冒泡，位置离躺椅也不远，这会儿还晃个没完，恰好有那么几滴药汁不凑巧地溅到了小腿上。
「哎哟哎哟，是我不好，没事吧。」
老爹吓得脸色铁青。
「得了得了，不就几滴热水，犯得着大惊小怪么！」
蛍还是拉着张臭脸，咬着牙把腿上的药汁抹掉，伸手拿过张羊皮纸擦了擦，有些烦心地挥手让老爹离开。
虽然并不怎么严重，可小腿真痛，搁平时她大概早就疼得在地上直打滚，要自己的老爹去拿冷毛巾来敷。不过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那魔女老妈肯定马上就到，她偏偏不想在自己老妈面前表现出小孩子的样子。就是要这么成熟又冷静地看着自己的老妈，告诉她，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根本不需要她再管东管西的。
老爹的脑袋几乎一瞬间就被人拎了回去，抬头一看，自己老妈，莫甘娜·冯·潘多拉已经大大咧咧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到哪都不管他人的目光，就像一柄没有剑鞘的宝剑，刺人。听自己的老爹说，俩人还刚认识的时候，酒馆里有几个不识好歹的雇佣兵借着酒劲调戏自己的老妈，还没等老爹做出反应，她就干脆利落把毒药甩到那几个雇佣兵的脸上，然后就坐在那几个人的尸首上和老爹共进了好几杯美酒，拍拍屁股就找旅店开房去了。
「你老妈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彪悍的女人，没有之一。」
老爹是这么解释被老妈吸引的原因，活脱脱就是个受虐狂的发言。
母女相见都没有摆出好脸色的架势，很默契，默契到都是嫌弃对方的表情。莫甘娜看着锅里那称不上魔药的药汁，忍不住皱眉。
「叛逆期？」
莫甘娜歪着脖子问。
实在不像是母女之间该有的对话，不过很符合莫甘娜的性格。
「熬坏一锅药就算叛逆期？」
蛍冷哼一声，
「不是你说让我多加练习，勤能补拙么？什么样子长得不错，个头也挺高，却连一锅魔药都熬不来，脾气还坏的要命，不好好练练熬魔药的本事还当个鬼的魔女？不是你说的？」
魔女这职业，总让人误会这行里都是些矮脚老太太，其实大部分魔女都是标致的大美人，蛍也不例外，甚至是可以排得上前几号的小美人。她今天身上穿着件黑色的魔女短袍，配上暗红色的格子短裙，雪白的短袜外面踏着一双平跟的黑皮鞋，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额前的刘海挑出一束用天然染料染成了粉色。
个子高挑也确实是实话，和同龄的魔女比起来已经高出一头，过两年差距可能还会拉大，而且腿很长，早年的长裙现在也只勉强算作短裙，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每次进城晃悠都引得一群情窦初开的小骑士们驻足欣赏。
「就你这做药技术，这样的魔药被其他魔女知道了，连刚开始做药的小魔女知道了，都说堂堂北境魔女的女儿，笨的和……」
「兽人狂战士。」
蛍没好气地接道。
「没错！和兽人狂战士一样。」
莫甘娜对自己女儿那毒舌能力还是颇为熟悉，毕竟一脉相承，
「你这样子，连有点实力的男人都钓不上，别人一看你连个魔药都熬不来，还怎么帮你历练，没准还半路把你卖给人贩子，岂不是丢人丢出整个北境。」
和蛍猜的差不多，相当差劲的开场之后就毒得不行的嫌弃。说老实话莫甘娜是何等心狠手辣的人，有时候还是如一柄长剑一般不知收手，丝毫不知道收敛，即使是在嫌弃自己女儿这件事情上。
「怎么，如果我被人贩子卖了，老妈也就当个笑话听咯。」
「自己的女儿半分本事都没出出了事，我这个当妈的比你更丢脸，只能躲着别人，不然这时候还去救你，岂不是显得我是个护短的主？」
「难怪都说北境魔女活脱脱是恶魔转世。」
蛍被气得笑出声来，
「可拉倒吧，别废话了，就因为我炼坏一锅子药就来数落我？还有什么事情吧。」
「这不看你魔女的水平一点进步都没有，忽然有点担忧你未来历练的事情，15岁了还没出门历练，有多少魔女都会笑话我这个北境魔女。」
莫甘娜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爹实在担心你，就请城里的星相师算了算家里的运势，结果好事没落着，支支吾吾却说你前程算不透，又说恐有大祸上头，想来想去也只猜到你个死丫头要惹事上门。」
「笑话你这个魔女？谁敢笑话你大概早被你割下舌头做药了吧。」
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在家还能惹祸？怕不是有灾星从天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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