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闷响，恍如隔着遥远时空擂响的战鼓，从头顶上传来。
盘旋而下的隧道，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一阵阵地掉落让人鼻子发痒的土灰。黑咕隆咚中，只能一手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一手抓着前面人的肩膀，一步步探着石阶往下走。
又是这种深不见底的地道……从桑森镇的废墟下找到变成小男孩的缪英是一次，在尼莫镇的大教堂下发现水精灵也是一次。不管哪次都有决定她命运的发现，这回下面又会是什么呢？
当老爷子打开地下室里的密道口的那一刻，玥儿的期待就盖过了所有的忐忑。
地面上，炮声渐息，硝烟和浓雾慢慢散去，大片的残木、焦土、瓦砾堆赫然显露出来。众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警戒地围拢过来。
这其中有两位青年尤为显眼。
一位一身复古装扮，铠甲锃亮，完全和这些统一迷彩装的持枪军人格格不入。那头金色的寸发，魁梧的身材，冷峻的面容，更是显得鹤立鸡群。此人就是教会的第一骑士莱昂。
而另一位，便是率领这群兵士的指挥官卫斯利上校。在他那刺头一样的稍长些的寸发下，是深沉的目光，是干练的气质，是笔挺军装下虽不壮硕但足够矫健的身姿。
“没人逃出来，也不像有人，难道他们是虚晃一枪，早就突围了？”上校一面指挥部下仔细搜索，一面扫视着废墟对身边的莱昂说。
“不会的，他们绕那么大的圈子，又不惜跳回包围圈，回到山里，说明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莱昂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地说，“以堂堂尼莫家族的秉性，预备这么个秘密宅邸，肯定不会是普通的避难所。”
“你不会是想说，这地下又有什么密道吧？又和什么上古遗迹有关？”
“和你合作真是轻松，总是一点就通。”莱昂瞅向他，浅浅一笑，颔首道，“难怪威廉将军对你那么器重，将这么重要的事务全权委托给了你。”
“只是暂时的。看起来此事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将军自然要先回去和总统阁下面谈。”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瓦砾堆前。上校指着眼前小山般还在冒烟的废墟问：“接下来怎么办，我让他们把这里挖开？”
“用不着那么费事。只需把结界的阵点都找出来，不管坏的好的，都换上高能晶石，再用触媒液……”
“对啊，”未及说完，卫斯利就明白了，“我忘了阁下还是魔法高手，正好利用这个现成的魔法阵。修复一下就能用了。”作为一个常年和枪炮打交道的内地人，魔法一般只用于辅助，而足以清除这堆废墟的大型毁灭性魔法，据说对消灭怪物很有效，他还没亲眼见识过。值此良机，自然不由得兴奋起来，“那你打算用什么魔法？给我们开开眼吧。”
“炽烈之虹。”莱昂轻描淡写地说。
在地面上忙活的时候，地下的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很深的地方。盘旋的阶梯已变得笔直，石壁摸上去也越发平整。在黑洞洞的尽头，是刺目的白光，好似地面上的烈日。众人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长时间清醒地置身于黑暗里，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压抑，任何光的出现都会觉得光芒万丈，让人趋之若鹜，好像那就是代表着温煦与希望——哪怕是像飞蛾扑火那样，可能与实际恰恰相反……
呜噜噜噜……一阵清晰入耳的怪响。
“再坚持一会儿，”玥儿身前的艾尔回过头，嘻嘻地笑道，“我包里还有些冷肉和面包，等到了有亮儿的地方再吃吧。”
“不是我的肚子在叫啦！”玥儿摸着肚子，气鼓鼓地否认说。
大家以为她在嘴硬，纷纷地取笑起来。可老头子却突兀地咂了下嘴，冒出一句莫名冷峻的话，让这轻松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啧，果然上面的震动把它们惊醒了。一会儿出去的时候都注意点儿，做好随时搏杀的准备。如果不想死的话。”
下面究竟有什么？不是说退路么？这和在上面时说的不一样，当时可没说有危险吧！
老尼莫突如其来的警告，让玥儿的心里一阵翻腾，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她现在对近在眼前的危险，乃至被逼上绝路的危机，多少都有些麻木了。
听老爷子的口气，似乎并不急于解释刚刚话里的意思，而是不紧不慢地道起了家史。
“众所周知，一百年前，我的祖父，因在考古中发现了揭示晶石奥秘的手稿，率先开启了技术革命的浪潮，让人类从农耕时代飞速跨越到了辉煌的文明时代。但没几个人知道，这位伟大的发现者最后的归宿。外人只传说他最后抛妻弃子隐居山林。直到二十年前，父亲在弥留之际，才把这个家族秘密告诉了我……一切的归宿就在这里。上面的宅邸便是他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也是我们尼莫家考古事业的终结之地。”
大家放慢了脚步，伴着那不时在地道里回荡的怪响，听着老爷子既深沉有力又微微打颤的声音，不免觉得毛骨悚然。老头子那难以自持的颤音，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源于内心深处那抑制不住的激动。
“终结……这就是一直不许我重拾祖业的真正原因吗？”艾尔以比平时低八度的嗓音问。
“没错。这就是咱们家一直秘密传承的两条祖训的第一条。”老头子顿了下，清了清嗓子，“这后一条嘛，就是：‘终结之地，封印之所，非绝境不可擅入，非神力护佑不可解封，否则开启的只会是通往地狱的大门’。当年得知这个秘密后，我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抵住诱惑，也是大灾变的发生促使我下了决心，花重金雇了些身手不凡的精英组成探索队，结果他们全都有去无回……所以直到前几天，我一直都把这个秘密压在心底。要不是实在无路可走——”
“这么说，”艾丽娅冷冷的声音，不耐烦地接过话来。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最后退路，而是你们尼莫家隐匿了多年需要冒险探索的邪门歪道喽！你之所以不惜代价地帮助我们，果然是一开始就有盘算。因为你需要借助玥儿的力量。对不对？”
作为教会骑士团的一名团长，艾丽娅本来的目的，是想把玥儿尽快地送回山那边的教会总部。在主教大人面前澄清一切，和莱昂当面对质，让大家都看清玥儿就是这个末世的最大希望……而眼下，却完全偏离了初衷，她怎能不生气？
“嘿嘿嘿，”老头子让人厌恶地笑了，“别把我说得好像能预知未来似的，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只不过一开始我没有摊牌到这一步而已。也幸亏这样，要不然这唯一的希望，也会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莱昂破坏。我不知道你还在幻想什么，事实证明，教会是靠不住的。相互利用的同道关系反而是稳固的，难道不是吗？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有意义的冒险，为了所有人的前途——”
拔刀的声音，打断了老头子的滔滔不绝，显然艾丽娅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她要让对方闭嘴。老头子倒是很识趣，而她自己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短暂的静默，把那呜噜噜的怪响衬得更加摄人心魄。这真是不错的冷却剂，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毕竟就算再怎么恼火，再怎么算旧账也没用了。后面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追杀，前面虽然凶险，但终归还是有未知的希望。所以现在不是做无益争执的时候，除了硬着头皮前进，还能怎么办？
“好啦。”玥儿粗声粗气地开了口，她有种被拐骗的感觉，自然也有火气。“别扯远了，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前面究竟有什么？那怪声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发出来的？”
“地狱的看门犬，会将擅闯者撕成碎片。”老尼莫玩笑般的口气说着，抬手招呼她到前面来，此时光斑已在不觉间成了光之门，他的动作都能被后面看到了。“过来吧，该是你用那精灵之力为我们，为你自己开拓道路的时候了。我相信你能行。”
别无选择的玥儿，低头吻了小英哥两下，头一下是唤醒水精灵，后一下是让其附身过来。从前几次的经验来看，缪英会在水精灵替换他的人格后沉睡过去。但这回小英哥竟然迅速苏醒，看来他也已适应了那份特异……这倒是件好事，至少接下来的行动，她可以不必分心照顾他。
出口很大，离得越近地道越宽敞，这让胖胖的玥儿没费什么劲，便来到了打头的位置。
抽出剑，做好战斗的准备，最后的这几步路，她已如箭在弦。
“这，这是——”手把着冰凉的出口，玥儿的全身都被照亮了，包括她瞠目的表情。
直至刚才都还以为，出口那般刺眼只是因为地道里太暗，想不到适应了光亮后，看到的仍然是太阳般的光辉。有所不同的是，直视那光源不会灼伤到眼睛。
尤为让她惊异的是，那光源竟好像天空般遥远，在那如烟似云的缥缈中若隐若现。
“这里真的是地下么？”玥儿梦呓般地说。
这还没完，更加让她惊异的，是她发现前面根本没路了，下面竟然空空荡荡！
也就是说，这个出口根本就是开在深不见底的悬崖断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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