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次的约会都是羽美先到，但是雷非对此不以为意，总是会迟到十到二十分钟。羽美也习以为常，对她来说，等候雷非的过程累积下来的烦恼也会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这次也不例外，羽美在餐厅中刷了近三十分钟的手机后，雷非才姗姗来迟。和以往一样，他挠着后脑勺，一边说着抱歉落座。
羽美笑着边说没关系，边把菜单递给雷非，看着对方满不在乎毫无愧疚的表情，她也没有半点不满。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对方继续交往下去这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单方面的将雷非当成精神寄托的她早就无视了对方在现实世界中真正的人格，可以说只要雷非还活着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对自己这种不把对方当成人看的行为产生了些许愧疚，这也是她对雷非一直十分宽容的主要原因。
酒足饭饱之后，羽美心想，差不多该开口了。面前的雷非也十分配合地摆出了一副犹豫的神色。哎，至少自己开口吧？虽然这么想着，但羽美还是贴心地问了出来：
“雷雷，有什么心事吗？”
雷非心中暗爽，表示就等着这句，自然而然地就开口道：
“其实，最近我的二叔身体出了些毛病，他现在住院了，而且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一道女声打断并接了下去。
“而且他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在照顾你了吧？接下来就该说什么‘你们亲如父子’，然后再编一个和之前差不多的小故事，从羽美那里要钱对吧？”
打断雷非的人是孔璐璐，她穿着一件米色风衣，神色倨傲地站在雷非面前，双手插兜对他怒目而视。
雷非有些尴尬地从璐璐身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羽美问道：“羽美，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羽美没有回答他，而是吃惊地看着璐璐，从没见过雷非，也不知道这次约会地点的璐璐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她十分意外。
所以羽美抱着五分好奇，五分疑惑看向神气十足的璐璐，问道：
“璐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璐璐撇了撇嘴，示意羽美看她身后。羽美循着方向看去，在璐璐斜后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落落大方的美人，对方也正看着这边，并摘下墨镜笑着朝羽美挥了挥手。
目光仅仅交汇了一瞬间，羽美就立刻将头转了回来，对她来说，那是“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对方是母亲毛羽的妹妹，名叫陆莉帕，父母离婚的元凶，也是母亲最讨厌的人。
“那个，我……”雷非有些尴尬地发言了，但是话还没说完又被璐璐给打断了。
“闭嘴！就算羽美傻，你也好歹尊重一下她吧？三个阿姨四个姑姑五个大伯到现在的第二个叔叔，每一个都是从小就照顾你的，各种‘亲如父子’、‘亲如母子’。你自己记得找羽美要了多少钱吗？你又为她做过什么呢，就算是杀猪好歹也会先把猪喂饱吧，你不光不喂猪，还一刀刀凌迟，作为一个男友真是差到极点！”
雷非完全被璐璐的气势压倒，活像上了案板的鱼，嘴巴一张一合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羽美也是内心复杂，虽然璐璐是在帮她说话，但也顺道把自己之前骂她的仇给报了。
“真是小心眼。”羽美低头小声抱怨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璐璐耳朵尖，把这句话给听了去，立刻挑眉瞪向羽美：“傻瓜，你刚刚说什么？”
“不，没什么。”
羽美抬头看向璐璐，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没错，自己还有着这样的好朋友不是吗？为什么要把精神寄托在眼前的人渣身上呢，自己真是傻的无可救药。
得到答案的羽美整理了一下心情，决定由自己来划上句号。她站起身，以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看着雷非，开口道：
“雷非。”
“怎、怎么，啊，羽美，这个人你……”雷非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语无伦次。
“我们分手吧。”
不管已经进入失神状态，化身木偶在原地发呆的雷非，羽美叫上了有些诧异的璐璐直接离开。
“你……还挺能干的嘛。”璐璐收起诧异的表情，笑着看向自己身边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友人。
“作为一个人来说勉强及格吧，但是你既然是用猪的标准来衡量我的，那么自然还算不错。”羽美也十分轻松的以笑脸回应道。
“你这么直白地接下攻击，让”我反而难以回击呢。”璐璐走出店门，在寒风中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转头向羽美告别：“我要回去上课咯，你好好地散散心，可别再被那个人渣缠上了。”
“知道啦，你去吧。”羽美笑嘻嘻地向璐璐挥手告别。
目送璐璐远去后，羽美闭着眼睛在内心默念了三遍“保持距离”，接着猛地睁开——看见了一张几乎贴上来的人脸。羽美被吓得向后一跃，现在的她终于能理解早上店长的反应了。
“真是过分呀羽美，我们之间有那么生疏吗？”
突然出现在羽美眼前的人是她的小姨，陆莉帕。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白色的针织帽，长发从帽檐滑下至胸前——搭在胸口。
可恶，明明是同一个家族的人，为什么我们家就只有平胸呢！羽美不忿地想着，又瞪了一眼陆莉帕，表情更加不友好了。
“有什么事？”对这个破坏了自己家婚姻的女人，羽美没什么好话可说，语气也十分生硬。
看见羽美这样，陆莉帕也是摇了摇头作无奈状。但是作为长辈的她也没有办法和后辈耍脾气，只好勉强开口道：
“今天是生日吧，就算平时关系僵硬，至少今天的话……”
“谢谢提醒，那么我回去给妈妈庆祝生日了。”
羽美冷淡地点头致谢后，转身离去，只留陆莉帕在原地苦笑。
毛羽，是羽美母亲的名字，羽美这个名字也是毛羽取的。随母亲姓的毛羽美，在小学时每次和母亲一起开家长会都会被同学调侃：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你妈妈，提醒她保持美丽吗？”
不仅如此，毛羽在羽美开始能够赚钱后，就渐渐地变得懒惰起来，尤其是羽美成年以后，她几乎就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全靠存款生活。用羽美的话来说，就像是变成了废人一样。自己只要稍微提到工作的话题，两人就会吵起来，昨晚也是因为这个吵了一架。
自己真的和妈妈闹僵了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不过自己前段时间因为压力和妈妈不断发生争执却是不争的事实，希望今天能够将关系多少缓和一下吧。羽美想着，攥紧了口袋中的礼物，那是毛羽一直想要的新作游戏的兑换券。因为不方便携带所以羽美没有直接带回来，而是索要了一张兑换券将游戏暂先寄存在店里。这份礼物花去了她大半个月的工资，并且将自己一直珍藏着的限量的系列书籍转卖给了璐璐，才凑到钱。
“如果突然说什么不想玩了，那才真是令人头疼。”羽美设想着最坏的情况，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来到了家门口。
钥匙**锁孔，“咔哒”一声将门打开，羽美踏进家门并反手把门关上，然后将外衣挂在衣帽架上，换好拖鞋向客厅走去。出乎羽美的意料，毛羽没有窝在房间玩游戏，而是待在客厅看电视。
“有趣么？”羽美试探着问道。
“你傻的么，这种垃圾节目怎么可能会有趣啊？”换来的是毛羽的无情嘲讽。
羽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将兑换券死死地塞进了衣服口袋里面，向毛羽告知自己兼职被辞退的事情。
“那种事情我中午就知道了，比起这个，你还不如快去做饭。”毛羽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语气中已经有了不耐烦的迹象。
羽美看着斜躺在沙发上的毛羽，心中升起一股陌生感。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努力呢，想要向母亲证明自己能够值得依靠吗？想要让她不要因为一个人将自己养大而过于劳累吗？眼前的这个人早就把担子卸下了，不知道每天有多轻松！既然如此，自己又到底是在做着什么无聊的努力？羽美想不明白，越想心思越乱。
“喂，你傻站着干嘛？还不进厨……”
羽美没有继续听下去，她转身跑出了家门，身后传来毛羽意外的声音。
“喂，你要去哪儿？要下雪了！”
羽美什么也无法听进去，只是固执地陷入自己思考的死胡同中。
身边的景色不断切换着，太阳也在这景象流转中渐渐地沉下了地平线。她一个劲的在傍晚的街道上飞奔着，似乎是想要逃离禁锢自己的漩涡般，一刻也不敢停歇。
为什么？
没有答案，羽美得不到答案。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漩涡仍在继续，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刺骨的寒冷从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传来，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雪花，对于极度畏寒，而又没有准备好御寒服装的羽美来说，这些小小的冰晶与白无常差不了多少。连原本穿着出门的拖鞋不知道何时也只剩下了一只，羽美的双足埋在雪堆里，每迈一步都会踏得更深，就好像是在被漩涡慢慢地扯进中心一般，她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在公园中的雪地上，羽美抱着身体不断颤抖着，希望力气能流失地缓慢些。她回想起出门时母亲的提醒，那也许是发自内心地在担心自己吧？不，一定得是才行，至少在自己的幻想中，自己得是抱着这样的关怀而离开的，不然的话——自己也太可怜了。
反正都是最后了，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幻想又有什么关系呢？羽美如此思索着，幻想着母亲的出现。
纷飞的雪花在风中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这漩涡之中，一脸幸福笑容的羽美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真好啊……”羽美为自己的幻想轻声感慨着，随后陷入了黑暗中。
羽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被母亲背着，在大海中挣扎着。两人碰上了十分恐怖的大漩涡，周围的船支一艘艘被绞成碎片，可是母亲的背却很踏实，给她带来强大的安全感。虽然很吃力，但是母亲却始终没有放开她，以渺小的身躯和大海抗衡着，拼搏着。
终于，两人脱离了漩涡，再看海面，已是风平浪静。
“唔……”羽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缓慢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
“阿姨，羽美醒了！”从羽美的侧后方传来璐璐惊喜的声音。
不一会儿的功夫，羽美的床前就聚起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梅豆路、孔璐璐、陆莉帕还有母亲毛羽。
羽美坐起身子，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们，并对陆莉帕单独投去讨厌的目光。
“你也不要总是对她带着敌意，她根本没做什么，你知道的故事是隔壁那个好事的米拉大婶添油加醋的版本。”毛羽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解释道。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羽美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一直被错误的故事蒙在鼓里。不过比起她来，反应更大的是陆莉帕。
“你居然一直没有告诉她吗？难怪羽美这么乖巧的孩子一直像看垃圾一样看我！”
“因为抛去那件事，我也很讨厌你啊，下作的家伙。”毛羽不屑地看了一眼陆莉帕的胸部，啐了一口。
羽美看着气氛又怪异起来，连忙转移话题：
“将昏迷的我带回来的是大家吗？”
“不，是毛羽阿姨哦？”璐璐在一旁回答道。
梅豆路也立刻补充道：“你刚跑出去，阿姨就立刻追了出去，不止手机没带，就连鞋子也没穿呢。”
“不用你多嘴，只是分头找的时候我发现了你，所以就捡回来了而已。”毛羽不满地看了梅豆路一眼，语气冰冷。
虽然毛羽的脚上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拖鞋，但是露在外面的小腿末端依然能看见明显的冻伤迹象，察觉到这点的羽美笑容十分灿烂。
“别笑了，本来就一脸蠢样，再笑就和你小姨一样了。”毛羽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和我一样怎么了吗？”陆莉帕同样笑着抱怨毛羽的嘲讽。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羽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突然问道：“为什么你们会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出门的？”
她们几人互相使着眼色，最后决定由璐璐来解释。璐璐无奈地踏前一步，小小地提醒了一下羽美：
“生日。”
羽美听后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一捶掌心，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们都是来给妈妈庆生的！”
话音刚落，只看见毛羽露出了一脸宠溺的表情，其他几人也是无可奈何的样子。羽美被他们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再问。
只见她们几人一同笑了起来，异口同声道：
“生日快乐，羽美。”
“咦，我、我的？”羽美对这惊喜毫无准备，连续的压力使她根本记不起来自己的生日。
“没错，这些是礼物。”
羽美一眼就看中了礼物中最合她胃口的那件，那是来自母亲毛羽的，一件花梨木制的藏书盒。
“喜欢吗？可以把你的宝贝书好好地放起来了。”毛羽对自己的礼物颇为自信。
“嗯，谢谢妈妈！”羽美开心地抱着盒子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书已经转手了，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怎么了？”毛羽察觉到了羽美的失望，内心有些不安。
“阿姨，羽美她已经把书转让给我了，为了给您准备礼物。”璐璐解释道。
“你还记得老娘的生日，真是稀奇，那么礼物呢？”毛羽虽然语气中满是吃惊和意外，但是眼神中却盈着温柔。
“啊，对了，等我找找……”羽美手忙脚乱地翻起了衣兜，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
“咦，好奇怪啊，换衣服的时候我应该拿出来了啊……”慌张起来的羽美已经要哭出来了。
“算了算了，姑且问一下你准备的是什么吧？”毛羽宽慰着女儿，在床边坐下。
羽美情绪低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最终X想》的兑换券。”
听到这里，站在旁边的陆莉帕忍不住大笑起来，即使毛羽一直瞪她也毫不客气。在其余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她才说出原因：
“你们这对母女真是有趣，这是在演话剧吗？居然来了一出《麦琪的礼物》！”
孔璐璐反应奇快，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你是说……”
“没错，羽美为了给毛羽买礼物，卖掉了自己的藏书，而毛羽为了给羽美准备礼物，也卖掉了自己的游戏主机啊。”
听到真相的羽美看着母亲，后者也注视着她，无力地笑了一下。这张默许的笑容一下子冲散了了羽美心中所有的阴霾，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带走了心中疑惑的漩涡。
“别哭哭啼啼的，都多大的人了。”毛羽一边说着，一边将羽美搂进怀里，母女二人紧紧相拥，传达着彼此的感情。
羽美蹭着毛羽的脑袋，感受着母亲的温暖，再看向窗外的雪花，第一次觉得雪是那么的美，那么的温暖。
漆黑的夜空中，雪花折射着家家户户的灯光，在空中闪耀着，如星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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