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时候,这个枫华,还在下雪。红枫树,土生土长在这里,虽大雪纷飞,给这里重新地铺上了一层银装,银白色的枫华,却有着不一样的魅力。不过其实也不尽然,有些红叶,会比其它树要稍微落的晚些,所以,在茫茫的白皑皑当中,有时还会发现那熟悉的红色。
已经在这里看惯了红色,所以我其实更喜欢这个冬天,因为枫华这样的转变,同时也代表着我人生的转变——当时,我孤身的,披着破旧的大衣,由于寒冷,我不停的搓着自己的双手,怀揣着希望,徒步的进入到了枫华山,银白的枫华山。即使只是下着小雪,但我那踩在浑厚雪地上的脚印,只是很快,便会重新被白雪给覆盖。就这样拖着厚重的身体,我上山了。
——为了寻找到那已然破败的神社,枫华神社。
也多亏了是在冬天,山里的野兽大多都已经进入了冬眠期。也不知道当时我到底是怎样熬过去的了,反正就在这样迷迷糊糊之间,我就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那被盖上了层层积雪的鸟居之下。已经被冻的快要僵硬住的干唇,十分艰难的,下意识的露出了一抹弧度,那是我当时已经为数不多的笑容了吧。
虽然已经是没人打理并且久经失修的神社,但是我当时去到的时候,那里的风铃声,还有水池翻动的波纹声,还是依然那般的引人入胜。不知为何,我那干裂的双眸已经是噙满了强忍的泪珠,已经快要累的走不动了,但我还是坚持着,走上了石质的阶梯。颤抖的双手,将我全身上下的盘缠,都投入到了塞钱箱里,接着轻轻的摇动着上面的摇铃,希望以此来引起神明的注意。
我深深的呼出了一口白气,跪坐在下面那已经快要发霉的软塌上,很冷,虽然我身穿着厚重的衣服,但膝盖触碰到软塌的时候,还是明显的感受到上面的温度,冰冷刺骨。但已经没关系了,只要神明能够倾听我所述说的夙愿,就算我在这里化为一座冰雕,也都无所谓了。
“——全知全能的神明呀,虽然我未曾知道你的名字,但请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让我的愿望实现吧。无论如何,请让我,请让我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吧。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就算我如何尽职的,去当一名妻子。但是,奈何就是因为这点,我便被所有人指责、被诟病得一无是处,在背后说我根本就不具备作为作为妻子的才能。可是这其实也不能怪我吧,无奈我与丈夫已经同房一年有多,但他却一直对我不为所动。”
边说,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嘀嗒嘀嗒,似乎把积雪都给融化了。
“明明我已经那般的努力,虽然都是由父母的安排才促成了这场婚姻。但我一直都在尝试着,爱上我的丈夫,甚一。只是,只是无论何时,他一直都在不断的嫌弃着我,厌烦着我,无论是我的容貌,亦或是我的气质。所以我们虽然表面上是夫妻,但是实质上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所以,伟大的神明呐,请赐予我,属于我的孩子吧,请给我一个,作为妻子的尊严——”
叩着头,叩着头,只是恍若失魂的说完,重新抬起头,就连额头都已经红肿到发青了。
飞雪伴随着呼啸的狂风,拍打着这个寂静无人的神社,发出一阵又一阵烦杂的声响。也不知道,神明是否真的听到我的呐喊,我的请求。此时此刻,我唯独知道的是,可能我的身体已经快要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破烂的衣裳,打着许多补丁,缝了又再缝,单凭这样的服饰,根本就无法阻挡那穿心刺骨的寒风。不知是干涸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亦或是冰冷的白雪模糊了双眼,浑浑噩噩的站起了身,其实也已经不准备能安然无恙的打道回府了吧。
或许,就这样被大雪所埋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安然死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当时我如是想着,却也没有想到,在快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居然在鸟居的下面,那褪色的红色石柱的下面,看到了一个襁褓,正在发出啼哭的,用看上去十分精美贵重的材料所缝制的襁褓。嘤嘤的啼哭声,瞬间便唤醒了我那已经要万念俱灰的身躯。
仿佛只是在一瞬之间,我的身体又神奇的孔武有力起来。我拖着如同绑着一块巨石的双腿,带动着碍事的身体,表情狰狞的,朝着鸟居下的襁褓走去。摔倒了,也无所谓,积雪冻伤了我的肌肤,都红肿了起来也没有关系。我爬行着,抓着能把我的双手失去直觉的积雪,借着它的力量,带动着全身,狠狠的爬行着。
——这肯定是神明的恩惠吧。
抓到了,我终于抓到了。
几乎花费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艰难的,撑起了我半个身体,朝着襁褓的里面看去。是孩子,真的是个孩子,是我梦寐以求的孩子。那肥嘟嘟的脸蛋,因为天气而有些发红,但可能是襁褓用的是上乘的材料吧,里面居然是十分的温暖。她如今还在嗜睡着,很香,很香,丝毫不知道已经是在悄然之下,碰上了,她的母亲。
我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那诱人的脸庞,还有那肉乎乎的小手。但很快,我那已经快要变得不再理智的头脑,还是阻止了我的想法。我此时这如同冰块的双手,肯定会惊醒她的美梦吧。放弃了这个想法的我,却是同时看到了在她的身体上,出现了一张散发出阵阵花香的字条,还有足以让我们整个家族维持两年生计的财富。下意识的,我望向了鸟居背后的雪地上。
果不其然,还有着尚未被完全掩盖的脚印。
只是到了这里,我就已经再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了——
沉重的眼皮,让我的世界回归于黑暗,虽然不舍,但却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然后,我就醒来了,在自己的卧房中。听闻他人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富即贵的妇人,她用着黯然的神情,跟村民说神社里我可能会昏倒的事实。即使村民们当时半信半疑,但我的母亲还是第一个冲上了是山。所以,最后在致命的关头,我还是得救了,连同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女儿,而她,则是你,惠理。”
攰慢慢的,往着坂田惠理的位置走去。她伸出自己那冰冷的右手,来回的抚摸着自己女儿的脸颊,是那般的轻柔,那般的具备感情。只是,坂田惠理,却一直都处于呆滞的状态,她哑口无言,就连本明亮水灵的棕色眼瞳,都早已失去了神气。
任由着,攰抚摸着自己那精致的脸,但其实我还是能够感受得到。即使是在面对着自己那所谓的母亲,但隐隐的,她还是有着无法掩饰的抗拒。本来伴随在身上的式神们,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蓦然间,坂田惠理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用双手推开了身前的攰,接着十分无力的站起了身,摇摇欲坠。
“——不是的,不是的,我母亲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她才不会干这种事。虽然一直以来,她都被周围的人所议论着,但是我知道,她比所有人,都要热爱这里。而我的母亲,她已经死了,她在我四岁的时候已经死了,我早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如是说着的坂田惠理,半张着嘴,注视着那仿佛要遮挡了希望的灰色天空。
“所以呀,你只不过是披着我母亲脸皮的妖怪而已。可惜,当我发现这点,也已经是失去了这个天载难逢的机会,我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奈何整个枫华,现如今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我们这些声称济世的阴阳师,却也被你挡在了门外,无能为力。哈哈哈……真是可笑,明明作为一名阴阳师,却连是人是鬼,也分不清了,坏了大事。安倍家族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会知道,攰多年的成长,已经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了吧。”
语落,坂田惠理的脸上却是浮现了一丝温馨的笑容。她从自己那已经有些松垮和杂乱的橘色和服里拿出了,一块已经有些快要腐烂的绘马,在绘马上,连同上面的墨水,都已经快要褪色了。只是坂田惠理看着上面的字,却是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就像是孩子抚摸已经年老的父母那般的轻柔,来回的,依依不舍的触碰着绘马的表面。
“这是我母亲生前在神社里给我留下的,最后的愿望。她把她最想说的,都留在了上面,然后悬挂在神社里神树上。上面写着‘伟大的神明,请你一定要保佑小惠理,让她以后都要幸福,成为一个最幸福的女人,让笑容伴随一生,让平安伴随一生。——最爱她的母亲留。’这番话。果然呢,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母亲。所以,只会利用谎言的攰,又怎能是如此温柔的人呢。差点,就被你给欺骗了呢。”
那是苦笑,已经是苦笑了吧,我知道的,坂田惠理看着攰,唯有苦笑。
“我母亲她是一个命苦的女人,她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她,都在背地里嫌弃着她。但是她却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孤苦伶仃的想要把我好好的,抚养成人,或许是把自己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吧。只是母亲的这些种种,全部的努力和坚持,我父亲他永远都不会看见。她肯定很痛苦吧,所以最后真的癫狂了,选择了跳崖自杀——这是我父亲如此对我说的。呐,这么多年,我还真是想念我的母亲呐,只是最后却连一个属于她的坟冢都没有。”
“——不对的,惠理。”
攰打断了坂田惠理的话,然后她缓缓的蹲下了身子,紧接着舒张开自己的五指,用手掌对着地面上那支离破碎的面具碎片。我只见到一阵白光出现,散落的碎片就像是进行着时光倒流的影片似的,只是在一刹那,便重新回归原状。攰捋着自己那有些散乱的长发,然后再一次的,将那根本不算好看的毒蛇面具佩戴在自己的脸上。
那代表着什么意义,我不清楚。
“在当时,我们虽然穷迫,但是奈何我们家族在枫华村里,也算是有头有面之人。你的父亲,作为当时附近城池里的有名之士,是不可能让自己出现这种可以让别人产生诟病的缺点与机会的。他专门为我建造了一个坟冢,就在枫华山上,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们根本就不会去那里探望,哪怕是一次也好。所以,是我自己,破坏了这个根本就没有祭奠之人的,一空二白的坟冢。”
如是说完,攰又是用着认真的眼神,专注的凝视着眼前的坂田惠理。
“只是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了。我只是怎样也无法想到的是,惠理,你居然会成为一名阴阳师。这与你的真正身世,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嗫,惠理,妈妈说的没有错吧。从上田城找到你的,或许就是,那鼎鼎有名的阴阳师安倍雅也吧。”
一副料事如神的神情,出现在攰的脸颊上。而再反观坂田惠理的表情,攰所说的话大概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吧。不过只是如此,我还是无法猜出他们之间的关联。只是看着坂田惠理那已经不再躲藏的狐狸尾巴与双耳,或许这就是秘密的关键吧。
“一直都充满正义感的你,是流传着人类血脉的善狐吧。只是在你还没有展露出阴阳师才能之前,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身体所留着的,居然是安倍家族的血液。华贵的襁褓,繁多的钱币,还有阴阳师的天赋,善狐,结合这些种种。就算我再如何愚笨,我也能够轻松的推理出来,惠理,你就是那著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即是平安时代‘白狐公子’传承最好的后代。但如今,却也是我最大的敌人。幸好,你还没有完全的成长起来,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没有任何的情感流露,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如此说完,或许是我再次的产生了错觉吧。我觉得,现在攰正朝着我的方向看去。但其实也不奇怪吧,凭借着她那对于我来说还完全是未知数的力量,从属于她的神社里发现我的存在,也是十分的合理。——只不过我在畏惧的,则是心里那无法平复的不安,百味杂陈的不安。
“祝彦,你的第三个任务,要来了。虽然你差点让我输的一塌涂地,但在阴差阳错之间,倒也是让我看到了一个绝大的隐患。所以你有罪,也有功,所以是将功补过。无罪,也无功。所以为了你的妹妹,椿,也请你这次也要好好完成我给你的任务吧。”
听着攰所对我说出的话语,我下意识的吞了吞卡在喉咙里的唾沫。
“——代替我,杀死惠理吧。”
我沉默了,我陷入了没有必要的沉思。
同样的,坂田惠理,似乎是早已知道本该如此,听到攰所说的要求,倒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她只是还在抚摸着手中的绘马,抚摸着母亲所帮她祈求的愿望。现在看来,攰身上的红色和服,与坂田惠理身上的橘色和服其实是那样的相像,但却也有着天壤之别。——我已经无法理解了,真的无法理解,这种被自己本最信任的人所背叛的感觉。
这和我之前所无意看到的故事很相似不是吗,被自己所最信任的人所背叛,所谋杀。甚至在此之后,在死亡的痛苦和憎恨中不断煎熬着。如是种种,居然是这般的雷同。——我记得我在曾经说过‘除非在我实在无聊的快要发疯的程度,要不然我是根本不会想起这本书的曾经存在’这句话。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错到一塌糊涂,一塌糊涂——
“惠理,现在的你,已经不幸福了,一点都不幸福了。这样的你,已经与我的愿望所背道而驰了。所以,唯有死去,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最好的解脱。抛掉这身疲惫的包袱吧,与妈妈我一同作伴,化作我新的力量,永不枯竭的力量。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腐朽和充满谎言的空壳吧。真正的极乐之乡,我们终会看到。幸福,不是向神明所祈祷,不是恳求它人的施舍,惠理。因为现在,只有我,才能给予别人幸福,幸福,是要靠自己掌控的。所以你不能阻止我,没有人能阻止我。惠理,接受死亡吧。”
攰再次的望向无动于衷的我,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作为阴阳师,本不会诅咒它人。但这一次,无论如何,是为了已经被你所残害的人,还是为了正在被你所残害的人,亦或是为了将来被你所残害的人。我坂田惠理,都要以自身背负罪孽,以自己的孤魂作为最后的祭品——诅咒你,深深的诅咒你,攰,你最终将会茕茕孑立,魂飞魄散,散落之魂,被百鬼所食,万兽所汲,永无翻身之日,喼喼如律令。”
坂田惠理此时,也只剩下决然了吧。
——不必要的沉思之所以没有必要,是我作为航行在海洋之中的一叶扁舟,已经是失去了自身的选择。没有任何的办法,也没有任何的退路,只能任由大自然的摆布,是左就是左,是右就是右,是沉,就是沉。不停的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为了阿椿,一切都值得。但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讲真,事到如今,我已经失去了分辨的能力了。
攰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是无法拒绝的命令。已经,快要开始感到麻木了吧。慢慢的,我朝着坂田惠理的方向走去。同时,我口中熟练的念出了一段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咒语,速度很快,我的身边就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由雷光所组成银色球体,这突如其来的精灵,使我浑身上下,都被那白色耀眼的光芒所覆盖。但是我作为操控它们的使用者,这些却丝毫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效果。只是对于别人,恐怕就不是如此了吧。
我心有不忍的看着坂田惠理,而她,也同样是看着我,但她此时更像是一个在等待死亡的,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玩偶。明明,在最开始她还是一个充满元气的少女,侃侃而谈而又充满活力的代理村长。而此时此刻,坂田惠理已经是和之前判若两人,或许在我还没有动手之前,这个一直隐藏身份的阴阳师,其实就已经“死”了吧。稻田大叔,小百合,对不起——
“——嗫,大人,就算明知道可能是谎言,但你已经是无法回头了,是吧?我知道,我就是在你夙愿里的,第二个桃子姑娘。到底会是谁呢,会成为第三个。不过还真是羡慕呢,就算让自己的双手沾满罪恶和鲜血,都要为之而坚持的目标,至少,这还是十分浪漫的出发点。如果我是死在这浪漫的理由上,倒是觉得还挺值得开心的。而攰,那只不过是充斥着扭曲的怨恨罢了,或许雅也大人他没有告诉过你吧,阴阳师看人对事,可是十分之准确的喔。”
那是我将所有雷光,都通通投入到坂田惠理的身体之前,我所最后听到的温柔话语。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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