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的驶入车站。
这是一辆K字头的老旧列车,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开始投入使用了。相比起最新锐的铁道高速车,它显得即慢又吵闹,而且拥挤不堪。即使如此,也有很多的人去选择乘坐。
没什么其他原因,单纯是因为便宜。
萧潜背着旅行包,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出了车站。阔别十年的城市依然喧嚣,回头看去,棕色车站顶上硕大的“上京”二字仍然清晰可见,想必这些年,也没有少去维护。
车站外围栏的两侧,面带笑容的人们或高声大喊着亲人的名字,或举着写有文字的牌子用力挥舞。不一会儿,萧潜身边的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了起来,只有那么寥寥十数个背包客,还随他一同,闷头往地铁走去。
沿途那些热情揽客的本地人,相比起以前没有丝毫减少。也对,毕竟上京始终是上京,作为国家的首都,作为集政治、经济与文化为一体的大都市,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钻的。
想到这里,萧潜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广场之中,警察顶着烈日,一动不动的站岗。那些来来往往的环卫工人,不时拾起被旅客随意丢弃的垃圾,装进一旁的纸篓里。
上京人经常以高素质自居,并且以此为自豪。在萧潜看来,这是极为有道理的事情。毕竟在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在自己学校中,就没见过哪怕一个孩子随意丢弃垃圾,更别说偷窃事件。也只有在火车站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才需要警察的执勤和环卫的巡视。
伸手摸了摸背包的拉链,确认那把小小的锁头仍然牢固,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的萧潜,不禁感慨着摇了摇头。是啊,这里可是上京,不是自己居住的那种小地方。
往前走了一阵,萧潜诧异的发现,自己熟悉的地铁口已经被栏杆围了起来,没办法过去了。疑惑的萧潜,找到了旁边显眼的蓝色咨询点,向工作人员打听了起来。
“小伙子,好久没回来了吧?”听到萧潜疑问的大妈,打着蒲扇,笑眯眯的反问道。
“可不是吗,这都十年了。”
“哟!那可真不短了。毕业就出去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爱瞎跑,在上京待着不好吗?”
听到大妈的啰嗦,萧潜自失的摇了摇头,自己又何尝想要离开这座城市?只是内心中的结,始终是无法真正的解开。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大妈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用手指指了指广场的另一边,“看到没?现在得从那个口进去,这边这个啊,三年前就只让出了。快点回家吧。”
“谢谢您。”真诚的道了一声谢谢,挥手告别热情的咨询点大妈。萧潜再次踏上了自己的路程。
十二块的票价,比以前翻了一番。
看到这个价格,萧潜一阵的失神。他离开后,也仍然时时关注着这座生长之地的情况,像是前些年举办的国际运动会、去年的夏季暴雨、还有今年的十二国首脑峰会,他都从电视网络上了解到了。
不过没想到,地铁票涨的这么贵了。
上京火车站,是上京历史最为悠久的火车站,同样,也是使用年头最长久的火车站。虽然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赶不上建国后才落成的北站,从基础设施上来说,更是与去年完工的西站所差甚远。但上京火车站,仍然是接待游客数量最多的火车站,这一点,几十年都没有改变。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座位的萧潜,在看到一位两鬓斑白的大爷颤颤巍巍的走上地铁后,有点无奈的站起身来让座。老大爷也没有客气,就那么坐了下去,喘了两口气。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实在是累了。”
“没事没事,应该的,您看您岁数都这么大了。”
“哎,我还不到七十岁,可谈不上老!”
“我才三十出头儿,您和我比啊?”
在经过几句闲谈后,萧潜和老大爷很快的熟悉了起来。毕竟他要去的地方,距离火车站着实有点远,路上能有人陪着说个话,也能解乏儿。
“小伙子,上京本地人吧?一听你这口音我就知道。”
“也不算了吧,出去好多年没回来了。”
“那这次怎么回来了?想家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萧潜鼻子一酸。十年前,父亲气的满面通红,高举着拐杖,一边喊着我没你这样不孝的儿子一边将自己轰出家门的情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而自己一赌气,索性就直接辗转着打工,一走就是十年。
自己,还有家可想吗?
回过神来的萧潜,发现大爷正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只好勉强笑了笑,“不是,我只是回母校看看。”
“大学生?”
“是,这不一毕业就出去混了,一晃眼都十年了。”
“那是该回去看看了。”拄着拐棍,大爷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大学的娃儿,交情深啊。像我那闺女可不就是,这都四十的人了,还整天和她那帮同学聚会聚会的,没一年消停!”
“可不是,他们也整天念着我啥时候回去看看呢。”说着,萧潜的神思再一次沉浸到了回忆当中。不知道室长、硕哥他们都怎么样了?当年的系花到底是被谁摘了?老校长听说去年退休了,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教导主任周扒皮都当爷爷的人了,还和以前那么凶吗?
“小伙子,那就再见了啊。”
“哎,大爷您保重!”
目送着老大爷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之中,萧潜才发现自己没问人家的名字。也无所谓吧,毕竟大概不会再见了。
抬头看了看站目表,还有五站才能到学校。说是上京师范大学站,其实距离学校,还有着半个小时的脚程。也不知道当时市政府怎么想的,修了个距离学校这么远的地铁站。犹记得自己还是个新生的时候,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背着半个身子大的旅行包还扛着铺盖,打听到那个距离的时候,简直绝望。
说起来,第一次和硕哥遇见,就是在那里吧?
硕哥的大名叫李硕,只是一回过神来,大家都只叫他硕哥了。本系的人还好,同院外系的人,都是只知道硕哥,不知道李硕何许人也。
硕哥是校篮球队的,据说高中的时候就是他们高中的中锋。想想也对,那近两米的身高,两百斤的体重,不去打篮球实在是屈才了。萧潜记得自己当时第一眼看到硕哥的时候吓得够呛,还以为是哪个混黑社会的。等他过来帮自己扛起箱子,聊了两句,才知道彼此都是新生。
李硕家就住在学校旁边,走路十分钟距离,因此入学的时候也轻松的很。安顿好后,就跑到地铁站出口,打算对哪个妹子献献殷勤。结果第一眼就瞅见瘦小的萧潜,吃力的搬运这行礼。
这大概就是两人的初识了,一场出于同情的初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他们最后居然会被分到一个寝室,结果这份巧合的交情,也就在更多的巧合之下,被延续了下去。大学四年,他们不仅是彼此熟悉,就连彼此的家庭,都仿佛成了亲人。
“上京师范大学站,去往上京师范大学的旅客,请从A口出站……”
伴随着提示的广播,萧潜混杂在人流之中,乘上了滚梯。这周遭没有什么著名的景点,也不是个换乘车站,因此人倒算不上很多。不大一会儿,萧潜就到达了地铁的出口,然后,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妈的,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死出去十年都没个信儿。”一个戴着方形的眼镜、穿着得体的男人,大踏步上来就锤了萧潜一拳,很没形象的骂骂咧咧。只是镜片后面,有点点光芒闪烁。
“室长,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退了一步,萧潜咧了咧嘴,笑了起来。
“说的好像你小子还他妈二十几一样?”男人推了推眼镜,横了一眼萧潜,“老子很多年不说脏话了,今天破了戒,你怎么赔我?”
“请你搓一顿。”
听到这句话,室长大拇指一挑,“上道儿!”
多年不见的室长,打扮斯文了许多。听说他现在是一家小企业的经理,手底下也管着二十几号人,虽然距离事业有成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辜负了他的学历。看着这位曾经的室友,再想想自己,萧潜不禁叹了口气。
“这条街,差不多都拆了。”走了一阵,室长指着旁边一条萧潜已经完全认不出来的路说着,“当时的小吃店啊、饭馆啊网吧啥的,统统都没了。”
“我记得当时咱们四人黑,就属室长你打的最臭吧?”
“滚滚滚滚滚,分明是你小子整天抢我人头,还好意思说!”
萧潜和室长,都笑了起来。
上京师范,在上京的大学圈子里,不说首屈一指,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在师范类院校里,更数得上全国前五名。而像是萧潜与室长这种,在师范院校学师范的人,自然功课是很紧的。
曾经,几人只要觉得太累了,就集体翘课出去,来到这条街上的一家网吧开黑打游戏。至于课堂上老师点不点名,点到了谁,就都不考虑了。现在想起来,那段岁月仍然充满着意趣。
“话说你小子好像在外面混得不错啊?我听说好像都上电视了?怪不得十年不回来,乐不思蜀啊?”又走了一段,室长突然笑着问道。显然,他是真的不清楚萧潜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上的电视。这也难怪,毕竟,萧潜就连与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详细说。
“得了吧你,什么乐不思蜀。”听到室长提起这件事,萧潜叹了一口气,“你去宁川回夏那边支教试试看?没网缺水粮食少,时不时就断电什么的。能待够一个月算你本事。”
“这么夸张?”室长吓了一跳。萧潜当年和父母闹翻的事情,他还有硕哥、以及学校里一些与萧潜熟悉的人大都知道,只是倒是没人清楚萧潜到底去了哪里。后来辗转听说上了电视,就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兄弟一定混得不错,只是今天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就是条件差了点,我这也算是学什么做什么不是?不和你一样。”笑了笑,萧潜巧妙的岔开了话题,“对了,我听说硕哥留校当起体育老师了?这事儿真的假的?”
“哈!还能有假?”果然,室长的注意力被迅速转移开来,不再纠结于萧潜的工作环境问题,“硕哥现在混的啊我跟你讲,啧啧啧,不知道有多少妞儿想泡他呢!而且啊,哎算了,这事儿等到地方你自己看。”
“啥破事儿啊,连我都要瞒着。”小声的嘀咕着,萧潜跟着室长一同,走近了自己的母校。
上京师范的校门又翻修了,据说是哪个艺术系毕业的师兄给重新设计的。不过讲道理,萧潜觉得这个新的校门,华丽倒是华丽,可没有以前的老校门显得大气,这大概就是别人所说的怀旧情结吧?
校门口的那块石碑,也被重新翻修了一遍,不过上面所篆刻的,仍然是唐宋八大家之一韩愈的《师说》,这让萧潜,多少有了点怀旧的感觉。
十年不见,有些教学楼已经翻修,有些还是原来的样子。曾经的学二食堂已经被推到,新盖了一所实验楼。学一食堂被扩建,用以承载原来在学二食堂用餐的人流。
去年,学校征用了一片临近的区域,新盖了东校区,据说还修建了第二座图书馆。那片校区至今没有完工,从老校区看去,还仍有许多吊塔在忙碌工作着。根据门卫的说法,那片校区,会在两年后投入使用。
“哟,这不是小萧吧?多久没回来了?”迎面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满面的笑容与萧潜挥手打招呼。
“周主任,您身体还好吧?”萧潜伸出一只手去,和老人满是茧子的手握在一起。重回母校,即使是这位在学生时代让他深恶痛绝的“周扒皮”,也是如此的让人怀念。老人比十年前明显苍老了,头发白的更多,发际线也在往上走,只是这精神,却还很是矍铄。
“很好很好!哎呀,能在退休之前再看到你,我也是高兴啊!听说你在边区支教,很是出了成绩,我这个老师,面子上也光彩!”
“您说哪里话,我只是尽一个师范生的本分而已。”
“哎,你这就谦虚了!”
一番寒暄,笑着告别老主任,萧潜与室长往宿舍走去。男生宿舍已经颇有年头,墙皮有些脱落,再加上侧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越发显得寂静。
“哟!室长!老萧!好久不见了!”只是不等萧潜感慨,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就冲破了这份冷清。台阶旁,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席地而坐,冲着两人挥舞着手臂,咧嘴笑着。
“硕哥,怎么着,我说吧?师范百年校庆,老萧这混蛋,怎么也得回来一趟!”室长上前一步,拳头锤着胸脯,嘣嘣直响。
“行行行,你小子聪明,哎回来就行!不过老萧你还是这么瘦啊?身子骨儿不行啊,还得练!”
“得了,硕哥你赶紧饶了我吧。”萧潜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式的缩了两步。在学生时代,他就经常被硕哥拉着出去一块跑步、打篮球、引体向上,也是托这个的福,体育成绩从全班倒数变得还马马虎虎,只是那段回忆,确实称不上怎么“美好”。
“哈哈,算了,走,带你看我老婆去!”
“田雅丽?卧槽当年是硕哥你下的手!?”当看到不远处那抱着小孩、一如当年一样美丽的女子时,饶是萧潜也禁不住目瞪口呆。室长在一旁同情的拍着他的肩膀,“鲜花插牛粪,你的心情,我理解。”
“室长,老萧。”当年的系花,就这么走到二人面前,依偎着李硕,满面笑容的叫道,“怎么,很惊讶?”
“我下巴差点掉地上。”萧潜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嘿嘿,这是我儿子李钟,来,叫萧叔叔。”李硕抱着一个胖大小子,凑到萧潜近前。
“萧叔叔。”估计也就一岁多的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叫道。
萧潜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想哭。
“我说老萧啊,我知道你当年因为支教的事儿,和家里闹翻了。”把儿子交给老婆,李硕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了支烟抽了一口,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能理解你,当年也觉得你小子真是条汉子。”
“不过兴许是长大了,近些年我越发的觉得,老萧你这一走,走的太绝了。尤其是从四年前开始,伯父每到校庆,就来找我问你回来没回来,伯母更是,每次都要和我哭一场,说当年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萧潜低着头,不发一语。
“你支教出了成绩这事,也是伯父和我说的。他还说,如果你回来了,就回去看看你妈吧,她很想你。”说着,李硕把烟扔在地上,用力碾了碾,“就在前年,我也当爹了,然后越发觉得你小子不是个东西。甭管你当年和你爸妈都吵了啥,不管你现在混的多惨,赶紧的,滚回去看看。”
萧潜看了看面色严肃的李硕,又看了看一旁低头不语的室长,擦了擦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当萧潜走到校门口,看着那两位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这位离家十年方归的游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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