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突然，乔蒂粗糙的手掌被另一双有力的胖手握住了，还来不及发出属于贵族小姐的尖叫，她就像羊齿苋一样被连根拔起，被提进房间里去了。
巴伐利亚的女男爵洛葛仙妮老小姐——或者乔蒂口中那位“180磅的威严”正站在窗前，她一言不发，放开了索伦小姐的手腕，让她好好地摔了个够劲儿的屁墩。
“我的上帝啊，索伦小姐。”经过好长时间的沉默，洛葛仙妮小姐终于开腔了，她死死地盯着一脸讪笑的乔蒂，一脸痛恨。
“我怕是说过有一百万次了，不要再在夜里跑到外面疯。”
洛葛仙妮担心地往窗外望去，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山上女巫的小房子。
“现在时局并不安稳，即便是索伦家的佃户，也不如和平时期靠得住。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越过了城堡的吊桥，但我必须尽我的职责最后一次警告您，不许再偷偷跑到女巫那边去！”
当然，只要厨房里存量充裕的苦艾酒还能轻易跑到索伦小姐的手里，到城堡外面的道路就永远畅通无阻。深明这一真理的乔蒂咧开大牙，向洛葛仙妮做了个充满歉意的鬼脸。
洛葛仙妮熟视无睹。年复一年，她已经习惯了索伦小姐的粗鲁和狡黠。她拖着乔蒂的手，在床边坐下了。
“乔蒂，你啊。”女炼金术士使用了意味深长的开场白，乔蒂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某种未经训练的“女性直觉”使她意识到，有什么前所未有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件事情该让你知道了，我的侄子——瑞典丹麦之王、巴伐利亚的克里斯托弗写了封信给您的父亲大人。”
乔蒂带着一脸“关我什么事”的表情，谦虚地表示附和：“哦，萝柯西，那一定是了不起的男人间的友谊见证。”
“安静！不管你有没有足够的脑子理解这件事，我必须在这里跟你说清楚。这可是关系到库尔姆巴赫一家未来的重要事项，你的英国母亲对此可是心知肚明。”
“愿意洗耳恭听。”乔蒂干巴巴地回应，一边想着今天放她进出城堡的阿尔文有没有暴露行迹。
“大人们商议了一件大事，我的侄子希望库尔姆巴赫的约翰大人将他的一个女儿嫁给自己。”
乔蒂微笑了起来。
“哦，我真希望知道是哪位可怜的姐姐获得这项荣誉。”
洛葛仙妮死死盯着乔蒂，仿佛面前是一只全然不通世事的麦芽酒杯——脑门上还不断地冒出傻气的泡沫。
“乔蒂，你的母亲，希望你能够成为丹麦的王后。”
六
“什么！”
乔蒂一下子从床边跳到门口，却再次被自己的衬裙绊了个大马趴。铅婆婆看来并没有就此放过索伦小姐的打算，她尊严地迈出一步，将摔成一滩的乔蒂捡起来，顺手挟在了胳膊底下。
“不，不，我的乔蒂。从今以后不允许你再调皮。令堂和我商议过，必须有一个懂规矩的贵族小姐来当你的玩伴或者侍女。而我恰好手头有那么一个人选。”
“放开我！”乔蒂抱怨道，“我才不要当老头子的新娘！”
“克里斯托弗才25岁，而且很快就会继承挪威王位，是卡尔马联盟的新一任共主。他的权柄不会比皇帝少多少。”
可我宁愿嫁给一只塞满稻草的枕头，也不愿意到遥远的、冻死人的北方当三国的王后。乔蒂心里嘀咕着。她盘算着要不要抽出手来从衬裙的暗兜里掏出熏人的药物，但洛葛仙妮显然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她死死地拽着乔蒂的双手。
“不公平！”乔蒂叫道。
“好人家的女孩不会在黑夜里大嚷小叫。”洛葛仙妮匆忙回应着，一边转过黑魆魆的楼梯。她脚步轻快，显然曾经无数次在黑夜中穿行过这段路途。
一步，两步，三步。突然乔蒂屏住了呼吸，她意识到洛葛仙妮要往哪里去了。
“地窖？艾娜？”乔蒂惊讶地喃喃低语。
洛葛仙妮没有理会已经束手无策的索伦小姐。她在楼梯下一扇禁闭的门前停了下来，像过去那个夜晚那样，腾出一只手，轻轻叩击了三下。
“奥菲利亚，让我进来。”
门完全打开了，乔蒂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
左右拉开不到五步的小房间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手抄本——按市场价格来说几乎能买下小半个索伦城堡——四根蜡烛被小心地隔离在角落，却依然免不了让这个房间充满烟熏火燎的效果。
这个效果现在集中在开门的女孩子脸上——那里汗津津的，爬满了黑一道青一道的烟熏妆，简直就像有谁把沾满炭粉的蚯蚓扔在了她脸上。但即使是这样的妆容也丝毫没有影响女孩的美，她迅速地让到一侧，落落大方地向洛葛仙妮和乔蒂行了个礼。
乔蒂感到眼前似乎飘过了一片蓝色的、猫一样的薄雾。
穿蓝色修身长裙的女孩抬起头来，好奇地盯着乔蒂。她的眼珠子也是蓝幽幽的，里面藏着几乎不下洛葛仙妮的睿智光芒。
“贵安，索伦小姐。贵安，洛葛仙妮小姐。”
乔蒂的嘴巴还合拢不起来，她扭动着身躯想从洛葛仙妮的手里挣脱出来。老小姐顺其自然地松了手，示意乔蒂坐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
“那么，来认识一下，乔蒂。这是奥菲利亚，埃德温娜·奥菲利亚——我的第二个女弟子，未来会继承我的爵位。而从现在开始，奥菲利亚就是你的玩伴、同学和侍女。”
奥菲利亚转过脸，好奇地打量着乔蒂。乔蒂终于意识到了，对手的美貌是被儒雅的风度和不慌不忙的处事态度所共同塑造的。她的身躯过于瘦弱，金色的卷发没有经过侍女打理，乱糟糟的，因为苦读而干涩的眼角让她的眼睛显得朦胧，仔细看去，还能从被蜡烛熏黑的汗迹下看到几颗小小的雀斑。
“艾娜！”乔蒂的脑海里又浮出那个传说中的荒野女巫的名字，冲口而出。
“不是艾娜，是奥菲利亚。”
书卷气的小姑娘再一次出口纠正。乔蒂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洛葛仙妮皱起了眉头：
“很好，姑娘们的见面会已经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奥菲利亚要住到索伦小姐的房间去，睡同一张床，做你的新娘学习的同伴。乔蒂，您母亲的命令是——在您父亲和克里斯托弗大人到来之前，将你锁在城堡里。你要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小王后。”
洛葛仙妮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你还得学习如何制作魅药，这将是你从库尔姆巴赫的索伦姐妹中脱颖而出的关键——谨从汝母的意愿。”
乔蒂做了个苦相。
嘿！难道女人使用炼金术的唯一用途，就只是用来色诱奇怪的老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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