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月……”
秋南望着眼前如狂魔般的身影，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徐龙曾说过，小鬼的实力十分可怕，但他根本没有想到竟会到如此地步，眼前疯狂的幽灵，甚至已经不能够用‘人’来形容了。
但是……
还有一人脱离于战场之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边缘的位置，同时也是最后的魔影，仿佛拥有智慧一般，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参与过来的意思。但是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又让人不敢小瞧。
毫无疑问，他绝不是秋南这一届的人，而是十年前
“呵……”
徐龙大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不，那应该是更单纯的，只是嘲笑与不屑而已。
“能做到的话，就尽管来啊。”
“……”
小鬼皱起眉头。下一刻--
幽灵动了。
恶魔也动了。
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一瞬间交错，紧接着火花绽放，那是匕首与长刀在空中碰撞出的波澜。
没有任何的言语，也没有任何的氛围，此时此刻展现出来的，只是愿望的守护者与破坏者的战斗。
武器在空中不断碰撞，金戈之音不绝于耳，两人的速度早已超出了常人的认识。然后在下一瞬间，再一次碰撞之后，两人的身影终于分开。
“啪嚓。”
一声轻响，两人的脸庞同时僵住。紧接着，就可以看见小鬼手中的匕首一截一截断开，碎片落向地面。小鬼看着破碎的刀刃，沉默不语。
“你这家伙……”
徐龙看起来想笑，但还是没有笑出来。在他胸口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掌宽的伤痕，乌黑的血液正沿着伤口从胸膛流下。
“……还真是个怪物。明明我已经获得了不死的力量……为什么？”
‘嘭’的一声，徐龙狼狈的摔倒在地，他伸出手支撑身体，最终还是没有爬起来。
“什么不死的力量啊，你明明只是一个吃了影宴的普通人。”
“嗯？”
徐龙惊讶的抬起头，似乎是因为那话语有些不能理解。小鬼紧紧地注视着他，然而目光更似穿透时空，落在另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之上。
“竟然寄托希望于那种东西，徐龙，你也算是白活了一生啊。把自己的尊严抛弃，在死亡的隙缝苟且偷生，只是为了一个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的愿景？简直可笑！”
小鬼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强烈的质感叩在徐龙的心头。她在徐龙面前蹲下，手中破碎的匕首映照出那道孤单身影。
“好好想想吧，来到这里你到底在渴望些什么？”
“我……我……”
徐龙呆呆的注视着小鬼，眼角逐渐伸出热泪。渐渐地，他的眼中多出了什么东西，同时又少了一些什么东西。秋南默默观望着一切，噤声不语，徐龙正在被小鬼拯救，他不能去干扰这个过程。
然而就在这时。
“啪啪啪……”
突然响起有些不合时宜的掌声。
秋南呆呆的望着一旁，那是之前一直未有行动的，最后一只魔影。
徐龙带着笑容安详离世，他在走马灯中见到了什么，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小鬼紧紧握着匕首，目光审慎的盯着魔影。
“真是精彩的战斗，云月。”魔影一边开口，一边摘下了兜帽。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张年轻的容颜，约莫二十左右的女人，一身白衣，婷婷而立。
“你是……”小鬼的瞳孔逐渐放大，那神色既有兴奋、欣喜，也有愤怒、恐惧。本以为再也无法相遇的故友，却在战场上重逢，这……
大概真的是天意弄人吧。
“赵月生……”
小鬼感觉嘴中有些苦涩。二十年前进入影之国，最后为了让常云月安然离开而牺牲的亡魂，如今就站在这片黑色的大地上。
“你为什么！”
小鬼刚踏出一步，身体便猛然一震，僵住了。在原先赵月生站立的地方，一道残影正徐徐消失。她竟在一瞬间跨越了这数十米的距离！
感觉到抵在腹间的冰冷锋芒，小鬼顿时咬紧牙关，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哪怕只再往前一步，这匕首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她贯穿。
“为什么，你会成为影之国主？”
不得已，小鬼只好保持这幅姿态，注视着有人，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要毁灭影之国吗？为什么要放弃我们的夙愿？”
“你能理解死亡的感觉吗？”
“嗯？”
“就像被塞进一个匣子，充满了空虚、黑暗、绝望。匕首割破皮肤划开血肉的痛苦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不断地，不断地让我饱尝，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赵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令人心惊。小鬼沉默了下来，她能够理解那种感觉，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能对此作出评价。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黑暗发出绝望的呐喊，然而回应的只有永世孤独，如蚁虫般啃食心神，到最后将整个灵魂吞没。不管是谁，都会被折磨疯吧，到最后充斥身体的，一定只有黑色的虚无。
“云月，我不恨你。这可笑的愿望你背负了二十年，虽然很傻，但有令人欣慰。你也该休息一下了。“赵月生伸出手，笑道，“放下一切，投入影之国的怀抱吧。”
“……”
小鬼低着头，身体颤抖，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强烈的痛苦。一步一步走上前，随着她的靠近，赵月生的脸庞挂满胜利般的得意笑容。
“你……”
“嗯？”
“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话吗？”
小鬼猛然抬起头，从那双瞳孔中迸射出比以往要强烈千万倍的意志光芒，她的面目狰狞起来，‘嘭’的一声，看似柔弱的右拳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猛然轰击在赵月生的笑脸上。影之国主的身体应声抛飞而起，狼狈的摔倒在一片枯枝败叶间。
“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个赵月生的我，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小鬼猛然抓住赵月生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我都忘了，你和那家伙一样……”
“都是蔑视别人愿望的混蛋啊！”
咯吱作响的拳头似乎想要再一次落下，却被另外一只手掌抓在手中。
赵月生神色漠然，在极近处观赏着昔日友人的容颜，右手则紧紧锁住她的手腕，忽而嫣然一笑；“也是呢。不过，胆敢和我直接交手，你不也是一个笨蛋吗？”
“……”
小鬼面色阴沉，手臂不断发力，试图挣脱赵月生的钳制，然而那只手腕仿佛拥有神力般根本纹丝不动！
再拖延下去，小鬼会被杀掉！
得出这个结论时，秋南已经绕到了赵月生的背后。‘沙沙沙’，鞋子踏过枯草，秋南迅若疾风，快速逼近。赵月生似乎尚未察觉，一点没有扭头的迹象。
机会！
“太天真了！”
如鬼魅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秋南心中一震，下一刻，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炮弹直接飞了出去。
太快了。那速度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秋南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小鬼和赵月生拥有影之国的助力。
但正有了秋南的搅局，小鬼立刻挣脱赵月生的束缚，转而再度逼近，双手直取影之国主面门。赵月生连忙躲闪，却是不敢与小鬼正面硬拼了。
“云月，我可以免除你身上的影宴效果。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不用再忍受死亡的威胁，而且还将永远保持青春的容颜，这不是每个女孩的梦想吗？如何？只要你点一下头，立刻就能实现哦~”
“别把我的执念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
小鬼顿时怒了，暴喝一声，手掌重重地打在赵月生的胸膛。然而赵月生只是晃了晃身子，便再度像没事人一样投入战斗。
两人已经完全放弃了短兵相接，采取最原始的搏斗。一拳一拳，仿佛要将这十年间的恩怨一并抒发。一方是愤怒幽灵，愿望的复仇者，一方是影之国主，愿望的毁灭者。都有不能退却的理由，不能放弃的借口。十年，想要说的话，想要吐诉的衷肠，全在这搏斗间传递给对方。
忘乎所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二人般。身影交错，转而再度向对方递出拳脚。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理解我的苦心呢？”影之国主大吼。
“我不要去了解一只怪物的心！”小鬼咬紧牙关，“你不是赵月生！因为如果她看到自己这幅模样，只会羞愤欲绝，而不是在这里耀武扬威！我绝不准，绝不准你再侮辱她！”
“每个人都会变的！如果你知道影之国的伟力，你绝对……”
“我就是在说这点啊混蛋！”小鬼咆哮，猛然一拳打在赵月生的脸庞上。瞬间，整片影之林万籁俱寂。
“如果是赵月生的话！”小鬼握紧拳头，热泪盈眶，“对于这种力量只会去抗拒，而不是臣服！”
“你怎么会知……”
“我当然知道！”小鬼愤怒，她的身影仿佛瞬间高大起来，压迫得影之国主连连后退，几欲窒息，“因为我这十年可是一直活在她的影子下！如果不是固守本心，现在的我已经是另一个赵月生了。”
小鬼惨然微笑；“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云月……”
“十年了，赵月生。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怎么样了？”
“其他人？”影之国主茫然。在那刹那永恒的地狱磨难中，万千杂质皆被褪去，只剩下常云月三字彻骨明心。她已经自我封闭许久，甚至一时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能理会他们见到我，明明已经心神皆伤，却还要摆出一副笑脸的感觉吗？伤害了那么多人，事到如今还想拂衣而去吗？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好好想想吧，你不只是影之国主……”
毫无避让的一拳击中了赵月生的胸膛。小鬼咬紧牙关，热泪顺着脸庞滚滚而下；“你还是，赵月生啊！”
“我……”
赵月生呆呆的坐在地上，不知不觉间，眼角开始渗出点点晶莹；“我也想要回去啊 。但是，只要不在影之国内，我的力量便会不断放出，杀死一切靠近我的人。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想回去呢？但是，我不能，不能，靠近对彼此都是伤害，我不能为了我的私欲而致他们的性命于不顾。我只能守望他们，他们悲伤，我就哭，他们高兴，我就笑，他们生气，我就怒。我是一个已死之人，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遥望他们。即便快乐也无法相拥，即便悲伤也无法吐诉。好痛苦，但又无能为力。”
赵月生就这样坐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好累，我真的好累。这十年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呆在梦魇的迷宫中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挣脱。我已经受够了独自一人身处森林，我已经受够了默默守望无能为力。我错了，只因做出错误选择就要在这永劫的轮回受尽磨难，还不如就此归于一团虚无。”
小鬼捡起匕首，坐到了赵月生身前，两人默默注视着银刃。良久之后，小鬼轻声道；“我们已经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了。死人，就应该好好躺着不要说话。”
“噗……”
赵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有你的风格呢……送我走吧。”
小鬼轻轻点头，温柔的将她拥入怀中。然后，匕首从后心贯穿了胸膛。
“你会陪着我吗？”赵月生的身体一阵痉挛，指甲扣入小鬼的肩膀，留下一排印痕。
“马上就去。”小鬼毫不犹豫回答。
赵月生的身体逐渐冷却，小鬼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从边缘位置不断虚化。黑色的粒子如精灵般在身周舞动。
秋南迎了上去，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说是恭喜未免太过于沉重，说其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挑拣。
小鬼不禁笑道；“好了，一切都晚了。就别再摆一副臭脸了。”
“是这样吗？”秋南哭笑不得。
“这样一来，我的愿望就实现了。没有影之国主力量的支持，这里的一切都会逐渐崩坏然后消失。而那些死去的人，也将永远沉寂。”
秋南默然，看着地面上那些属于魔影的白衣逐渐消失。在追逐梦想的路上倒下，他们一定满心不甘吧，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了，这下我也要走了呢。”
小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黑色粒子已经蔓延到了双腿的位置，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以为意；“没什么要说的吗？”
“嗯……再见？”
“嚯，你好欠打！”
小鬼气得背过身去，那道身影脆弱无比，仿佛残烛，只风一吹便了无踪迹，让秋南心中莫名一痛。
必须要说出来，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个……”
“嗯？”小鬼转身。
秋南挠了挠头发，轻声道；“……谢谢。”
小鬼呆了一下，微风骤起，长发迷离一双美眸。半晌，她轻哼一声，嘴角微微勾起；“这还差不多，走了！再见！”
说完，残烛熄灭，人影散尽。
“再见。”秋南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轻声低语。
不知从哪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大地开始崩坏。影之林的景象破碎成一团虚无，秋南立刻顺势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坠去，然后在一阵剧烈的旋转中，世界归于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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