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图终于到达西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他在此之前在大街小巷上转了几个圈,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走向早已经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宅院。密密实实的女桢墙隔离开了大宅与街道,中间是一道漆成黑色的雕花铁门。他知道内里还有着更长的一条车道,蜿蜒曲折的通向那处宽敞的三层宅邸。
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了铁门之前,正在门里面打呵欠看天的仆人猛地站了起来。这个年轻人满面喜色,匆忙打开了铁门。高声叫:“二少爷!是二少爷回来啦!”
申图被这声音刺激了耳朵,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想拔腿就跑再也不回头的冲动。但这个年轻的仆人已经热情的将他领了进来,并在身后关上了大门。
随后又出现了几个人,几乎是前簇后拥的将他带入了那座以前让他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大宅。
他像是战利品一般被人推来挤去,不仅是佣人,连厨娘都跑了出来。最后突然到来的乳母给了他一个让他窒息的紧紧的拥抱,他们才想起来应该通报给老爷夫人的事。
他被带至了小时候经常出入的那个房间门前,乳母告诉他:“老爷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一天最多只见两位客人。这才刚刚将那个牛皮糖一样的穆德利议员送走。您在前室里坐一会儿,夫人说她马上就出来。”
申图想在这之前就说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要事,非走不可,但乳母已经踮起脚尖跑开了。
他只能丧气的坐到前室的小沙发里,左右打量着周围熟悉到眼痛的家具与装饰物。他的目光渐渐凝注在挂在墙上的两把长剑,以及相交的长剑之上镶嵌着的一块徽章上。
这是迪敏斯特的族徽。这块徽章由蓝色与红色交叉的线条,以及居中的一只白鸟构成。他小的时候就得到了这样一块比这块小得多的徽章,总是别在衣服的胸口。他曾经非常喜爱白鸟,即便家族中唯一的一只白鸟已经死去约一个半世纪了。
正当他盯着徽章想入非非的时候,边门打开了。从里面轻手轻脚的走出了一名贵妇。
她年纪不算很大,保养得极好。身材纤瘦,举止优雅,穿着青色的罗裙,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手帕。在看到申图的时候,就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扑上来紧紧抱住了申图。申图只好接住她,叫了一声“母亲”。
母亲紧紧拥抱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松开双臂,以手抚摸申图的脸,像是要确认上面有没有她不认识的伤痕。“你总算回来啦。让我好好看看。”
她看一会儿就掉一会儿泪,不知不觉的申图就被她勒着脖子抱了足有几分钟。
“我叫他别跟你置气,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晒黑了?军营的生活很辛苦吗?你要是早点过来不就好了,你父亲他……”
说完她又开始以手帕覆脸,哭了起来。申图本来在听到“一个儿子”的时候,脸部肌肉都变得僵硬了,此时在听到这不完整的话后,他的心更是揪紧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你可别刺激他。他心脏变弱啦。医生都说,他这两年病犯的越来越勤,都是操心太多的缘故。再加上那件惨事……魔神保佑!还好他现在平安无事,否则我可怎么活。”她又开始抹泪。
“隐退不就好了?议长都做过了的人,现在还扒着位子不撒手,心脏会舒服才怪。”申图撇过头去,不去看他母亲忧心的眼神。
“你也知道你父亲大半辈子都忙在国家上了,这时候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呢?你进去以后可千万别跟他说这些。他听了心里又不舒服啦。”
说完母亲就引着他向边门走去,她推开门,将申图拉了进去,自己却走开了。
申图刚一进房间就发现与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同。他以为会看到窗帘全部放下,蜡烛点燃,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如风中火烛的模样,可面前的场景却相当乐观。窗帘敞开着,通向凉台的门也打开了。窗外吹来清新的带着青草味的微风,蔷薇花开满了花圃,玉石花瓶内也换了新鲜的花朵。
半躺在四柱床上的父亲背后靠着两个鹅毛软枕。床上的木制托盘上放着两只金边花纹的盘子,盘上盛着水芹三明治和覆盆子奶冻。银质壶内的已经凉了的红茶放在边桌上。
迪敏斯特公肩上披着晨衣,手里摊开了一本缎面精装书。
“看来比我想象中精神好很多嘛,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等等。”迪敏斯特公合上书本,“过来让我看看。”
申图万分不乐意的挪动脚步,走到床前。迪敏斯特公眯起锐利的眼眸,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儿子。他的须发都已经花白,但面部却并未显出过分的老态。相反,他这具瘦弱的身体上还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的活力。
“很好。看来这些天的军营生活不是白费时间。”
申图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
“您就想说这些吗?没事的话我也很忙,没有功夫陪装病的老人喝茶。”
“见过纳特皮斯司令了吗?”迪敏斯特公没有生气,他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
申图沉默了一会儿。
“……见过了。又怎么样?”
迪敏斯特公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的前程多做思考。讲话之前要将内容在自己的脑子里多过几遍,不必要说的就宁可烂在肚子里。谨记多说多错。”
申图烦躁的说:“不用您教训我。”
“真是个不孝的儿子。在父亲经历过如此惊险事件后,还没有立刻来探病。如果是米莱的话,早就回家了吧。”
申图的身体立刻僵硬住了。他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还是忍耐住了心里迸发出的感情。
干巴巴的说:“真是抱歉。杀死了您最心爱的儿子。”
迪敏斯特公却只是摆了摆手。“其实你不用心怀愧疚,米莱的死的确很令我心痛。不过哪怕这孩子现在还活在世界上,我也会告诉他,自始至终我最偏爱的孩子还是你——申图。你和我很像,看到你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申图发出一声冷笑。
“您在对米莱说这番话的时候,大概正相反吧。他与您半点不像,所以我在这世界上最喜欢的就是大哥。我和您像,所以我不喜欢您,您也不喜欢我。”
迪敏斯特公也笑了。他的眼神更加尖锐,像是从申图的脸上洞察出了他的软弱一般。
“随便你怎么说,申图。你是我的儿子,我们终究会走上一样的道路。”
“我走了。”申图咬着牙说。他转身就要离开。
迪敏斯特公忽然发出“哎哟”一声,身体猛地向后仰,倒在了床上。
申图赶紧回过头。“别装了。心脏病能一犯犯几天吗?”
迪敏斯特公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过了几秒钟,嘴唇开始蠕动起来:
“真不可爱。不过你还是受骗了不是?这就是因为你太天真。穆德利那个傻子都比你精明,明明有着这么灵活的脑子,却不肯好好运用它……暴殄天物也要有个限度。”
申图咬牙切齿的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内心深处跟某种愤怒正面交战一样。
“穆德利大人也和您一样‘侥幸逃脱’,我能把它看成是偶然吗?”
他忽然问。被问的一方却不为所动。
“否则呢?”
“我认为您从一开始就预计到了太阳口战役,包括议员和国王的谋杀——不,或许是有人通知了您。您在和谁接触我不知道,不过如果这是对这个国家有所图谋的话,我不会参与其中。而如果被我发现了您的真实企图,我也不会在法庭上有所隐瞒。”
迪敏斯特公忽然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眼睛都没有看向申图,而是直直的盯着床顶。申图立刻有种受到侮辱的痛感。
“听上去真是个合格的为国而战的战士。谁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自我放弃,对家庭产生厌恨的浪荡子弟的发言呢?我提醒你,躲过一难的人不仅仅是我和穆德利,恰希巴尔公现在也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争吵着要面见米耶莱普兰德卿呢。”
“那人只是个笨蛋而已。”
“的确。”
父子首次达成了一致。
“在您看来恐怕谁都是笨蛋。”
“这可不见得。”迪敏斯特公不以为然,他稍稍将颈子抬起,然后整个人缓缓的起身,“最近聪明的人一个个出现,真让人又兴奋愉快,又焦躁厌烦。”
“我说过,我对和您闲聊天不感兴趣。”申图发现自己停留的太久了,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却被迪敏斯特公拦截住了。
“慢着。我还没把话问完呢——苏莱德陛下怎么样?你们的关系似乎不差?”
申图的眉毛一跳,胸膛里静静燃烧的火焰开始渐渐猛烈起来。
“您就是对这感兴趣才叫我来的?”
“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没有臣子不对自己的王有兴趣的——然而既然有着主从关系,就没有可能形成友谊。如果需要真挚的友谊,就必须更向前一步。”他哼笑了一声,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你把放在书桌下面的箱子拿来。”
申图狐疑的瞥了他一眼,走到床正对面的一张深色长桌前,这张桌子是迪敏斯特公在晚上用来写信看书的书桌。这张书桌下面放着一只长的楠木箱子,大约有四尺半长,十寸宽。重量很沉。申图抱着它回到床前,而迪敏斯特公则递给他一把小巧精致的金钥匙。
箱子打开后,里面是用绿色绸缎包裹的一把长剑,剑身比通常的剑更宽,面上嵌刻着狮子头的徽章。剑柄处镶嵌绿色的宝石。除了剑之外,申图还注意到一只小小的金质匣子里放着一条项链。确切的说是一枚极小的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盾状挂坠,上端穿过了一条金丝线。极小的盾牌上照样刻着狮子头的纹章。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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