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训练期结束还剩下五天。
只不过是提前了五天走上战场。对于世界来讲,甚至只是在报纸新闻上看来,大概也没有什么过分之处。
然而——这一天哪怕是拖延了五天到来,恐怕都是太快了。对于我们来说,它快的太过于残酷了。
我懵懂的跟着人流一路到达了临时搭建的收发室。
后勤服务的士兵正一脸麻木的将从木箱中取出的不同颜色的制服,与一些被收入袋中的徽章叠放在一起,轮流递给几乎是不发一言,形同尸骸一般的士兵们。
明明还没有上战场。就好像结果已经注定了一般。
我看着怀中的赭色制服以及象征着陆军的茶色铜质徽章。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减慢了。
这身制服——到底成为了多少人最后的服装?
“为什么不是东南区?怎么会是密加拉?没听说呀这种事——”
我回过头,看到在收发室前,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正激动的抓住上级军官的衣袖。而军官则一把推开了他。
“命令就是命令。不是你这样一介士兵可以质疑的。”军官冷漠的说,转身就要离开。
矮个子男人不依不饶的跟在他身后。“但是……不是都已经说了吗?是东南区……不是西边战场——他们运送武器的地方不是东南区吗?为什么忽然要去太阳口?”
“那只是你们自己的胡乱猜测而已。战争可不是你们这种捕风捉影靠小道消息就能预测形式的幼稚东西——别太小看它了!”
军官狠狠抬手甩开男人。
矮个子男人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愣愣的瞪着他。
“你们明明也是这么想的……明明都被人类误导了!为什么却要我们来付出代价!不公平——不公平……我还不想死!”男人张大嘴吼叫,涕泪横流,眼珠在眼眶内疯狂的滚动着,好像已经看到了自身末日。“我们不是用完就扔的道具!”他忽然撕心裂肺般的叫。
本来已经转身离开的军官停住脚步。僵硬的步伐失去了重心,他扭过头来,面色变得铁青。我忽然察觉到他也在惧怕着,双眼泛着恐惧的光。
可谁能不害怕呢?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剑倏然出鞘。周遭的士兵们纷纷退开。面带惊恐的看向这两人。
军官颤抖着嘴唇说:“你现在的行为,是在煽动军心。是违反纪律的行为。我现在就可以将你立刻处决——”
“你杀了我,就是承认了——”
男人睁大了眼睛。面部忽然显现出魔鬼一般的狰狞。他彻底疯狂了,并且这份持续的疯狂与痛苦反而在这一刻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满足。
“我们所有人都是要为了一个属于别人的错误去送死啊!”
军官又颤抖了下嘴唇。握着长剑的手抬起,剑端直指向男人的脸。“是吗?那就别怪我了。”
人群中传来惊悚的尖叫声。场面绷紧到极致,紧张与恐惧一触即发。
——糟糕!
剑直直落下。我下意识拨开了立在我身前的士兵,一只手探向腰间的剑柄。然而有人比我更快一步行动,修长的剑鞘架在了已经狠狠落下的剑锋下方。
长剑像是砍在了巨石上一般,不再动摇分毫。众人惊讶的目光落在了握紧剑鞘的人身上。
“伊难卢卡阁下?”
金属敲击声响过,长剑被打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我第一次听到伊难卢卡清楚的说话声。
“不要在无聊的小事上浪费士兵。”声音低沉且全无感情。如他的表情一般。
军官等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伊难卢卡离开。
“……是。”他呆呆的承接了那一句训话,失魂落魄的冲出了人群。险些和迎面走来的人相撞。
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缺乏感情,“战神”伊难卢卡给我的印象越加偏向“人”了一些。
塔莎正面差点撞上军官,然后转身躲开,向我走来。
“——塔莎?你去哪里了?”我奇怪地问她。
她急匆匆的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拉到一边。“我被征召进入后方部队了。十八、十九战队全被编为了前卫部队——你明白吗?”
她小声且快速的说着。似乎有什么在身后追赶她似的。而这时被抛弃在原地的,情绪崩溃的矮个子士兵发出了如野兽般的低声吼叫。他以头抢地。大声的恸哭起来。
这种时候,谁的精神不受到考验呢?
我叹了口气,转向塔莎。“……我明白。恭喜你,塔莎。”
塔莎长叹一口气。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这肯定是申图那个混蛋搞的鬼,但这么一来你该怎么办?在学分清算之前就被派往战场,本来可能被分配到的相对安全的后方部队也变得没有指望了——这根本不公平。和自杀没有任何区别……”
因突**况导致的不公在任何地方都有发生。虽然不能说我不会因为这种不公而愤怒,但与其愤怒,还有更加需要考虑的事。
“在我看来,像塔莎和申图这样有前途的战士得到保护,似乎已经是相当公平的事了。”
塔莎愣愣的盯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物一样。
“你为什么对自己的事这么满不在乎?就算你恨我也是可以的,我不在意。你没有必要总是只为别人考虑啊。”
总为别人考虑?我可不这么想。我并不是一个利他主义的人。
“如果我现在与塔莎决裂就可以不用被派去前线,大概我早已经这么做了。但既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当然只能照常接受。”我无奈的笑了笑。
“我并没有对自己满不在乎,我还不想死。至少我还有需要去完成的事,和一定要再见的人……”
理雅离去时的背影浮现在我眼前。
“起码在那之前,我一点也不想死。”我说。
塔莎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张开双臂狠狠拥抱了我,我被她一个熊抱抱得差点憋过气去。“苏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荣誉是无所谓的。你也说过,少一个战士,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哪怕我是伊难卢卡。”我从她的怀抱里抬起头急忙喘了口气,失笑的回应。这还是我曾经告诉她的话,却被用回到了我自己身上。塔莎也跟着笑了。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申图不在周围。“申图去了哪里?”
塔莎皱起眉头,看起来满不在乎的说:“他被家里人带走了。不用管那种家伙……听好了。我会帮你的,上战场之后如果发生混乱,就立刻躲起来。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到后方来……”
她殷红的唇开开合合。我呆呆的凝视着她,注意力却渐渐无法集中在她的话语上了。
——现在还不能死。
我不再是那个能随便对待自己性命的无知小女孩了,我不会放弃希望。
我并不是心怀绝望的进入兵营,走上战场的。而是遵循自己的意志走到这一步的。所以,哪怕到站在敌人铁炮前的最后一刻,都绝不能屈服。
§
玻璃窗外映出满是星辉的天空。
漫天的星辰汇成的大海,比现实的海洋更加寒冷且遥远。
坐在船仓中的士兵们大部分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人已经开始写起了书信。写给家人、朋友或者恋人的遗书。
一切都陷入静默不安的沉寂。
军方用空中动力船可以最多装载一千余人。而被调往拿提斯营区的总共动力船多达七十艘,这也就意味着,将近七万的士兵将被投入太阳口的战场。
虽然在形容时运用了尽量委婉的用语掩盖了此时的凄惨战况,但可以毫无怀疑的确认,太阳口的结界并非是部分被突破——而是整体破碎。
此刻哪怕是等待着援兵到来的此刻,在那个太阳难以落下的,永远从泥土中泛起焦味的山口内,恐怕也已经堆满了战士的尸体。
我所在的小队由一个年纪尚轻的,名为卡曼的低级士官带领。他从走上动力船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沉默。而沉默的并不仅仅是他,大多数的士兵都是沉默的。他们身上紧绷的情绪非常轻易的传染至我自己身上。
我的手探向外衣口袋,将“护身符”取出。上面温和微笑着的女王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我,仿佛只是回以我安静平和的眼神,就可以确保我的心不至于堕入黑暗。
我开始默默祈祷。
这是我在人类国家学习到的对神灵祈祷的方法。虽然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对作为对手的神进行祈祷,但我还是希望借由祈祷来平静纯化自己的心灵。
现在,我要走过我面前的这一道难关。
然后努力的,哪怕是爬,也要爬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圣光虽然恐怖,但它的秘密却只在一道门后。不管怎样也要打开这道门,将它的秘密曝光于世。不管它背后的真相是怎样恐怖、令人心碎。
只要我还想活着,只要我在意的、重要的人都能活下来……
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下我的肩。我刚刚转过头,科林已经坐到了我的身边。
他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赭色制服。细弱的肩膀无法撑起制服肩部,而稚嫩的脸看上去与赭色的服饰也不甚相配。
“苏尔。谢谢你。”他的话音很平静。在看着我的时候,眼睛虽然仍旧是明亮的,却波澜不惊。“多亏了你,我终于和以前的卡利亚对话了。”
他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表情十分认真。
我只来得及思考一件事: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科林吗?
面上无一丝血色的少年以平静的目光回视我。
“我想对你坦白。”
“坦白?”我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但我却从他的举动和神态中感受到一丝不安。
“有件事,我不想一直埋到坟墓里去——虽然现在看起来连坟墓都是个奢望吧。”他露出一丝苦笑。
我从心里害怕他即将说的事。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冥冥中猜测到他想说的话,而这些话出自他人的口中,只会让我越加的恐惧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了,世界有多残酷。”
他的一只手忽然覆在我的手上。那只手不会颤抖,甚至带有安心的温度。但在那只手放在我手背上的一瞬间,我却感到心口像是开了一个洞一般的空虚无助。
这是科林的感受吗?
“为了得到面包,可以理所当然的伤害别人。但这不是人性的错,这是世界秩序的错——它让世界的外观看上去那么美,但内含的却是残酷的规则。”
孩子抢夺其他孩子的玩具、食物。大人之间欺骗、掠夺。这个社会正是如此组成的。正如同兔子于鹰,羊于狼。规则是天然的、是绝对的。
战争也自然服从于规则。
“强者可以得到更多的食物,弱者只能忍饥挨饿至死。饥饿是一种病症,可以轻易摧残健康和心灵……因饥饿而忍受病痛的时光,像是生活在地狱里一样。但那是毫无掩饰的,真实的世界。”
述说这段话时的科林,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不再激动,不再惧怕。甚至不躲避人与人之间的碰触。他握着我的手,像是要用这样的动作对我传达什么讯息。
“在得到卡利亚的帮助,被容纳进了他的家庭之后,我一直都挣扎着。”
他低垂下头。我看着他柔弱的好像一折就断的脖颈,难以想象他是怀着如此多的想法活下来的。在“那一天”之后,到底有多少人的人生陷入了与科林一样的苦难中?
“即便还没活到可以看透一切的年纪,但对我来说,人性之恶已经无法从脑海中驱除了。”科林平静的说。“一旦贪恋起新的温暖,失去的时候会比之前更加痛苦。即便知道这点,还是无法对自己说谎。”
“只要有可能,人总是在寻求与世界和解的方式。”
他突然转过头,直直的望着我。我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撞击一下,视线无法逃避。
“所以我的选择,就是与卡利亚他们成为真正的家人——哪怕,是在这个家已经消失了的现在。”
他的瞳孔微微张大。笑意还未消失。阴影已经覆盖在了他的眼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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