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爬上山坡!”卡曼叫喊着。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声音带着回音流传入我所在的空间。
我跟上了他们。心里却只能想到一个念头:有这样一个人……在我面前死了。
早就做好了的心理准备,在目击死亡的这一刻突然被血淋淋的撕裂了。
我头脑麻木的利用枯枝树木爬上了小山坡,跟随他们一同转入了山的背面。那里已经躲藏了十几名穿着赭色制服的陆军士兵。
“……等到诱饵队伍将敌人引出山谷之后,从背部袭击——你们几个人与右边联系,传达口令……”他们低着头快速说着什么。我靠在一块岩石后面,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一动不能动。拴在腰侧的长剑因为我身体的颤动而发出轻微的金属碰击声。
我猛地抓住剑柄,使它停止了这种懦弱的声响。
环顾四周,我身边还有几个面色或灰暗或发青的,显然身心处于极端紧张与恐慌状态的新兵。
卡曼走到我们身边,蹲下身来。他面无表情的被阴影覆盖住的脸看上去恍若苦行者的雕像。
“现在已经无法顾及新兵了。接下来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听从于我,只要有半分差错,你们都会威胁到自己、同辈甚至前辈士兵的性命。所以关于士兵最大的美德——服从,要铭记于心。”
“队长……”一个年轻的,看上去像要吐出来的男孩颤抖着开口。
“……刚刚您说的,关于诱饵队伍的事……难道是……”
“啊。不错。准确找到掩蔽位置的士兵就被自觉归纳为突击队,而剩下的则是诱饵队。这从一开始的军事演习课程上就已经教导过了。”
“但是——”
我分明知道他下面的话是什么。然而他与我一同陷入了沉默。我们都知道在错误发生时会变成怎样的事态。这毫无疑问就是plan B,然而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与诸多同伴的死亡,还是使我们陷入了极端恐慌之中。
“安静。”卡曼干脆利落的下达命令。他皱起眉头,仰头望向西北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山谷深处密林之间,有一处飘起了一团黑色烟雾。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两只骨头相交的符号。
——魔军的象征。
“跟上来。”卡曼匆匆说,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又转过身,向着密林深处前行。
我们跟在他身后,一直行至一处树木渐渐稀少的道路上。在那里,巨大的炮轰声稍稍变小了。好像焦土与脆弱的枯树阻挡住了声音的传播。
“搜查兵发现了藏匿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类动力船,”他指了下西面的一处山凹,“我们需要做的是,在他们组装好圣光铁炮之前将连带有技术人员的队伍全部消灭。记住。如果你们的手不沾染他们的鲜血,那么他们的手上就会染满你们的同伴甚至家人朋友的血。”
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呼吸不上足够的空气。
——要杀人?但是杀人……
“行动。”他下达了命令。
我身边一个士兵已经先一步跟着他离开,而我却呆愣到一直等他们全部移动之后,才反应过来跟在了队伍最尾端。
我们到达的是处于一片凹地的林地。其下大半的树木被压损,赫然停泊着一只污迹斑斑的运输船。在看到从运输船打开的舱口走出的人影时,一位年轻的小士兵险些惊叫出声。
这些穿着人族士兵服饰的,带着军帽背着长枪的士兵正在从舱内将一些木箱子搬出来。他周围有两三个警戒的人员,然而他们朝向的却是西北方,并非我们的方向。
卡曼缓缓的将腰间的长剑拔出。我疑惑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要如何对付这些身上携带枪弹的人族士兵。
他对着身后的我们做了一个扇面分散的命令。我身边几个人遵从命令移动到了其他方位,而他则默默地将一只手搭在剑身上。嘴唇微微蠕动。
我的手指缓缓搭在剑柄上,被忽然出现的静电吓得缩了回来。
——雷电魔法。
果然卡曼的剑尖指向船舱。雷鸣轰动的瞬间,仿佛闪电自四周迅速涌来,它们在剑锋上划过,击中了动力船,伴起一阵刺目的闪光与雷声。雷响与火药接连的爆炸声中,我隐约听到一些惨叫着的人声。
我紧紧咬着牙。两手捂住耳朵,在己方的欢呼声中从掩体中跳出。
卡曼高声呼喊:“守住出入口!不要让他们逃走——”
幸存的人族士兵失去了判断能力,一味慌张的逃离。
为先前突袭成功而份外鼓舞的年轻魔族士兵们立刻举起武器扑了上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人族士兵以及逃离出去的穿着白色制服的技术人员们被一个不剩的杀死。
先前惧怕的仿佛面临刑场般的魔族士兵们被这血腥的一幕刺激了,他们面上涨红,不少人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我的耳朵里还回荡着刚刚爆炸声引起的余音。只能茫然望着这一幕,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拔出。
——这是什么?
还没等我给自己一个答案,卡曼已经喝停了这些兴奋过度的士兵。
“保持住你们的勇气!接下来还有更多地工作。”
他边说边将口袋中的微型望远镜拿出。那泛着紫光的镜面微微闪烁,丝毫映照不出满地的尸骸。
“东南面有两艘船——跟在我的身后。火元素与雷元素的士兵在前冲锋。”
经过刚刚的胜利,大多数人似乎已经不再惧怕战场,纷纷听从长官的号令排列好了队伍。
“活下来,就会成为更加优秀的士兵。”
“战场是可以习惯的……杀人也是可以习惯的。”
在训练营时,用着无所谓甚至冷酷口气描述着战场遭遇的前辈士兵们曾这么说过。许多新兵都小声调笑着这些人的牛皮大话。
然而——现实或许真的是如此。
一旦这把剑落下。那么就可以一次次的毫无犹豫的落下。
一旦看惯了鲜血。那么多少次流下的鲜血都会不以为意。
我曾经简单承诺过“杀人也可以”的觉悟,或许只有这么多而已。因为此时此刻,我只感到胃液在翻腾,几次三番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走——”一只手狠狠拍了下我的后背。我踉踉跄跄的跟了上去。
面前宽敞了许多的道路,在我眼前却窄小又拥挤。路面上横起许多荆棘与枯枝,没走上两步,就被枯萎的灌木缠住双脚,无法动弹。
我抽出长剑,将挡在我路上的荆棘斩断。远远的有人声在叫喊,炮声回响。我只集中注意着自己的道路,故意忽视它们。
然而战斗终究还是开始了。
不到二十米远的前方爆发了一声可怕的轰响。肢解的机械残片如雨一般腾空而起,又纷纷散落。碎片落在我身上,其间有人在大声呼喊,火光一闪而过,将枯燥的密林点燃。
等到我接近的时候,战场几乎已经打扫完毕。
本来印象中胆小如鼠的年轻士兵在挥剑刺透敌人的心脏后,抬起溅满鲜血的面孔望向我。“喂——你偷什么懒?!还不快点帮忙——”
另一个士兵制止了他。“算了。只是个女人而已。能活着,以后就被调到医务兵那里去了——”
他们嘟嘟囔囔的走远。我双手拄剑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面前被生生开辟出的一片已变为残骸与火场的林中平地。
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残片摊了一地。
这一片场地内并不仅仅有人类士兵的尸体,还有魔族士兵。赭色制服的碎片浸满鲜血。它们汇成赤色的溪流,顺着焦土安静的流淌。不分种族的肢体残骸混杂在一起。第一个窜入我脑海的想法却是——无法带走哪怕一根手指给士兵的家属了。
人类与魔族的肢体原来是如此相像的。
不错——人类与魔族居然如此相像。人类与魔族的心灵也这样相像……
那么从根源上来说——
“小心——!”
我举起剑,下意识挡住了身后的偷袭。一名周身浴血的年轻人类士兵高声喊着什么,通晓人类语言的我无法控制的震撼了。他说……
“魔鬼!去死吧——!”年轻人情绪高亢的喊叫。他双眼充血,不知是被血液沾染还是情感疯狂所致。
我长久以来的训练使我轻易卸掉他冲过来的力量,然后翻转剑身,拍掉了他手中紧握的长剑。
在缴获武器之后,下一步动作自然是将剑锋挥向敌人的脖颈。但在那一刻,我的手却无法控制的停了下来。如训练阶段时一般,我的剑锋只停留在对方脖颈的两三厘米外,无法前进哪怕一毫米。我甚至无法想象将剑尖刺入对方脖子的场景。
“你在发什么呆?快点动手——”卡曼语气严厉的冲着我喊叫。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动作。被血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此刻终于清醒起来,痛苦又恐惧的盯着我,青紫的嘴唇颤抖着,开始断断续续的颂读我很熟悉的祈祷词。
他没有咒骂没有诅咒,而是在对神祈祷着。
身后的人忽然将我推到一边,我跌坐在地。听见长剑挥落,带起一阵不算响亮的风声。人头落地发出的撞击声,像是带着轻飘飘的回音环绕了整个场地一周,终于传入我耳中。
“这件事情是要写进报告的。”卡曼回过头来,阴沉沉的盯着我。
其他人看也不看我一眼的离开了战场。
我抬起抓着剑柄的右手,以衣袖擦拭了下顺着睫毛流入眼内的血。视野被红色覆盖。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管是眼睛里看到的,还是心里察觉到的……全部被猩红色覆盖。
那个年轻的人类士兵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对神祈祷,并称呼我为“魔鬼”。他的神既没有救他,也没有给予任何奇迹。这是我短短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称呼为“魔鬼”,但恐怕今后也会听到无数次吧。直到有一天习惯到麻木为止。
但杀人……杀人也会是同样吗?如果刚才不是卡曼队长,而是我亲手砍下了他的头……
我感到一阵恶心,将肚子里少有的一丁点早餐都吐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光渐渐出现了。夜晚的深蓝消失,远方红色的一轮巨大的太阳缓缓升起。
地平线上放射出的光线代替了火光照亮了我四周。
这光线同样反射在地面上,某样金灿灿的东西映入我的眼帘。
我缓缓靠近它。发现那是一只属于人的手。手形纤细苍白,手腕上浅绿色的丝带串着一枚金色的钱币。
我的心仿佛被突然降临的大石狠狠压住。身周的空气更是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耳边甚至听不到炮响与人声。
遮挡在一块仓板之下的是一个穿着赭色制服的人体。
麦黄色的发上沾染了泥土与血迹,少年的眼睛闭起,神情宁静且安详。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般。
他的一只手伸展开,像是在最后一刻张开手指伸向了天空。然而它还是落下了。
“科林?”我小声的呼唤他,但科林还是保持着冰冷的沉默。
“……我救你出来吧。”
我两只手搬动仓板,用力的将它从科林瘦弱的身体上移开。
然而——
我身体向后倒去,跪坐在了地上。
早该明白我是无法拯救科林的。
这块仓板下面本该存在的下半身早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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