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估计着老人已经睡熟，我偷偷溜了出来。
黑猫早已等在门口，依然保持着猫的形态，一身皮毛在夜色里几乎分辨不出，见我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小镇的夜生活并不算丰富，这个时间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凭借着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我终于来到河边。
河滩两边架起了围栏，大约是出事后修的。水流并不算湍急，映着明亮的月光好像整条河都在闪动。在这样宁静的夏夜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草丛中的虫鸣还有远处的蛙鸣。河岸对面是公园，通过前方一座桥连着，从这里隐约能见对面草丛中闪烁舞动的萤火。
我和黑猫坐在和河堤上，一言不发。
奇怪，我明明对这里充满了抵触和恐慌，如今真的在这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一如眼前的景色。
“啊。”黑猫发出了一声轻呼，我顺着她看着的方向看去。
流动的河面上，远远飘来一盏莲花灯，在黑夜里顺着水流一路摇摇晃晃而来，微弱的光芒清晰可见。
不知是寄托了谁的哀思。
仔细想想，林安的忌日也是最近，同样是7月的暑假。
“他还在这里么？”
我问黑猫。
她正出神地看着别处，听到我的声音好一阵才转过来摇了摇头。
“是嘛……”
林安没有继续在这徘徊，我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失落。
其实希望能见他一面。
“以前，我们四人总喜欢到这里来玩，家里大人骂了半天还是一样。”
这样的夏夜无端地让人想起许多事。
“照片上的人？”黑猫问我。
“嗯，我，林安，拿着鱼竿的赵辰，还有戴眼镜的杜松。”
那样无忧无虑的岁月一去不复返。
“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猫向我问道。
发生了什么？
明明一切还历历在目，但要怎么说清楚。
十一岁那年暑假，在一场战役游戏里我们四人的小队被对方知道了所有的计划，败的一塌涂地。首先怀疑林安是“叛徒”的人是我，因为对方手里有他的作战书，在这一场由我发起的游戏里被队友背叛，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奇耻大辱。
我还记得林安因为我的斥责气的说不出话的表情，回想起来是十足的委屈。
他争辩不过，赌气和我们比赛，赢了的人说了算，他赢了我们便道歉。这是孩子间不成文的规定，服从强者，一直如此。
只是，选择的是游泳。
其实我一开始便后悔说错了话，有了比赛做借口反而找到了台阶，刻意放弃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比赛。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在河中刚溺水挣扎的时候，我们只能在远处的岸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怎么也来不及了。
不，也许还来得及。
“我其实已经抓到他了。”直到现在，我终于敢说出这句话。
有那么一刻，似乎抓到了他的手。
“但是，太滑了……”
像是涂了一层粘液，他是手像一条鱼，好不容易抓在手中又一下溜走。
“太滑了，我抓不住……”
仿佛一切都还在眼前，他的手在我手中滑脱，消失在河流里，再寻不到。
你感受过生命从你手里放走的感觉么，直到如今一回想起来，那种无尽的愧疚感依然不停吞噬着我，把我推落黑暗的深渊。在这个和过去别无二致的夏夜，我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一双手，不可抑制地遮住脸哭了起来。
“他知道的，不是你的错。”
黑猫轻轻用爪子搭上我的手，如此安慰道。
“如果林安不在了，你的约定是不是完成不了了？”我想起了黑猫的目的。
“他只是一环，还不是结果。”黑猫摇头，“我还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需要我帮忙？”
“你能跟我回来就已经帮了我了，下一步没人能帮我，只能等它自然发生。”
“你……”
“夏景？”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慌忙擦去眼泪转过脸。
“赵辰……”我认出了眼前这个健壮的高个少年。
“你一个人在这？女朋友呢？”他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好奇地四处张望。
“嗯？什么女朋友？”我一头雾水。
“不是说你带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回来？大半夜在这约会呢？诶你拽我干嘛？”
在他的后方，依然架着一副厚眼镜的瘦小少年有些尴尬地松开手，冲我打了个招呼。
我瞬间明白了。
“姐姐说你回来了。”杜松在后面说。
“嗯，我在车站遇到她了。”
果然是琳姐姐。
“很不好对付吧。”
彼此相视一笑，他是琳姐姐的弟弟，应该有更深刻的体会。
“我和阿松刚好经过，看背影像你就来看看。”我看到了杜松手里拎着的袋子里剩下的花灯。
原来是他们。
“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好去接你。”赵辰的口气似乎带了点遗憾，又接着说，“说不定还能看到你带回来的小姑娘。”
我差点笑出了声，看着身边的黑猫一副与此无关的态度，忍着轻咳了两声掩盖过去。
“喂，你不会感冒了吧？听你说话还有鼻音。”越发粗犷的赵辰依然没有学会察言观色，只有一片赤诚的关怀。
我胡乱地应着，偷偷看了眼一旁的杜松，他大概看到了发红的眼眶，又一副为了赵辰的话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就听一边的黑猫叫了一声。
“你还是喜欢猫啊，和姐姐一样。”杜松赶忙插嘴道，伸手想去逗着一边的黑猫，谁知黑猫一下跑了，只剩他一只手尴尬地停在那。
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响起。
“糟了，来不及了。”一旁的赵辰看了眼手机忽然着急地说，匆匆向我告别，抓着杜松就要走，却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
“臭小子，可算回来了。”我的手迎上他伸出的拳头，互相撞了撞，久别重逢的感觉。
“走了啊，迟了可要被骂了。”他大手一挥快步走了。
“小松。”我喊住了落在后面准备追赶的杜松，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你能告诉我林安的墓在哪么？”
“你要去么？”他有些不安地推了推眼镜。
“嗯……”
我看着他。
“墓园里，倒数第三排的最右边。”他说完转头跟上已经跑远的赵辰，跑了几步，回头喊住我。
“小景，人是要向前看的。”
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人是要向前看的，可是过去永远也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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