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望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读出些什么。
“一直盯着我看干嘛。”我移开视线。
“变了，”橘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莫名其妙。
橘张了张嘴。
路经停车站时，公交车一顿，把橘到口的话噎了回去。
期间走上来一对吵架的情侣，女孩儿不停地向男友埋怨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男友却淡漠无视，女孩儿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在公车上打起来了。
橘不看我了，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从座位上霍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向那对情侣。
我吓了一跳，以为这家伙要去管人家的闲事。还没等我拉住她，橘就快步走到那个女孩儿的男友面前，问了一句。
“你，二十五岁？”
“呃，是啊……”那个男孩儿有些愕然地看了橘一眼，马上笑开了花：“怎么？小美女？”
橘二话不说，扭过头看向另一个中年人问道：“你，三十二岁？”
中年人点点头。
橘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又转向下一个人。
“你，六十一岁？”
“嘿，小姑娘好眼力……”
依旧不理睬对方，挨着下一个。
“你，七十四岁？”
“你，四十岁？”
“你——”
橘几乎把公车内的每一个人都挨个问了一个遍，看这些人的神情，显然全部被橘猜对了。
最后，橘望了我一眼，我看到她的目光在颤抖，一种深彻的恐惧。
“快逃！！！”橘突然尖叫起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跑向车门的方向。
橘果然有些不正常。
“干嘛！你神经病啊！！”我恼怒地想要甩开橘，谁知道的橘的手劲此时变得奇大，我竟然一时没有力量挣开，只能任由她把我从座位上扯起来。
“司机！快开门！开门！”橘拼命地捶打着车门，几乎以一种疯狂的态度在公车内嚎叫起来：“大家快跑！再不走！你们全会死！”
即便我一个成年人，也真的给橘的声音吓到了。
在刹那间的沉默后，车里的所有人都对着我们两个骂骂咧咧地讥讽起来。司机师傅更是给我们主动违例开启车门，下达了一连串——“有病！有病！有病！”的评价。
我那张本就不怎么厚实的脸庞瞬间通红，还想解释一下，就被橘疯了似的把从车上扯下来。
“喂，有病别忘吃药啊！”还没等我发火，一个娇弱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挤进了我的怀里。
“诶诶？怎么？怎么……”身体不由得变得僵硬，动弹不得。
清晰地感到橘的身体在发抖。她慢慢地朝我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汗渍，一双惊恐地目光中噙满了泪花。
“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我没有再生气了，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儿似乎也有某些方面的心理疾病，也许是妄想症，也许精神分裂，也许……
“好吧，我相信你……”我轻声说，安慰似地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
几分钟后，南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我身体一振，猛地朝南抬起头来，正看到公车驶去的方向冒出一层淡淡的烟雾。
橘在忽然我耳边诡异地笑了一声：“相信我就好。”
“死了。”
我好像没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什么东西死了……”
“人死了，”橘垂下头，声音很轻，却是斩钉截铁地口气，“这些人，他们全部死了。”
背如针刺。
“我……”我茫然地望向车祸的方向，“我……我们……去看看吧……”
她摇摇头，死死地拽住我的手。
在害怕吗？
刚刚那些声音，那些喜怒哀乐…
一下子就在眼前消失的感觉……
我几乎没有闲暇来感叹生命的脆弱，因为我本应该与它们一起。
一起去死。
这时候我才感到恐惧，背后冷汗涔涔。
如果橘没把我拉下车的话，我也会死吧。
我难以置信地把目光转向她，她认真地回望着我，泪水犹存。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南边冒起硝烟的地方传来一连串的喇叭声，拥挤在一起的车辆堵住了后面的路，有人高喊：“老天爷！公交车掉下天桥啦！！”
“啊，有这种事，真的假的啊？”
血红色夕阳犹如燃烧的火焰，某种前所未有的烧灼感令我一阵阵心悸，我不敢回头，不敢往那个方向看去。也许那里正有几十条腾空的灵魂，冥冥中怨恨懊悔地瞪视着自己。
我忽然理解了，橘为什么会哭。
无力拯救那些将要逝去的灵魂，只能活在自己世界中的无力感，正常人不会相信她眼中的世界。
“这次你相信了吧。”橘背对着暗淡的夕阳，脸孔沉在一层浓浓的暗中。
“我能看到将死之人的——年龄。”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无数人都会度过这个年龄，普通人在面对身边之人的生死时，往往会在心中留下一段一生中都难以磨灭的痛苦与记忆。我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女孩儿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这种痛苦的记忆。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发疯的。
这次，我相信她。
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太多我不了解的事情，继续怀疑是那样无力啊。疲惫地抗拒倒不如选择妥协地认同吧。
“送我回家。”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手心湿乎乎的，满是冷汗。
我点点头。
“谢谢你救了我。”我由衷地感谢。
“你怎么死我不在乎，”橘淡淡地说，“但琪琪还有一年多……”
心中一阵发寒。
“琪琪你知道这件事吗。”我问。
橘摇摇头。
“我不敢告诉她。”
“这都是假的，骗下我好吗……”我望向橘，心如绞痛。
橘沉默。
是我骗自己，心里一直在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那完全超脱了我所理解的一幕。
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双掌合十：“救她，求求你，我不能没有琪琪。”
我竟然忍不住向她乞求。
橘摇摇头。
我死死地钉住脚步，把她的手甩开：“你一定能救她！！你刚刚救了我！！”
“你是自杀，你不会死在这里。”橘冷淡地对我说，“而且请你回忆一下，我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我一愣。
“之前？”
想起来了，橘之前对我说，琪琪的分裂人格正在吞噬主人格，只有我才能够帮助琪琪……
难道所谓的死，便是指这个吗……
我把我的疑惑说给她听，橘点点头。
我问自己，要不要相信？我无法回答自己，这更像是一道可怕陷阱，但种种证据证明它不是。
难道势必要跟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吗，甚至做出一些可耻的事情吗。
直觉告诉我——可以，为了生命与爱。
理智告诉我——绝对不可以，为了你的幸福与未来。
我想此刻，理智战胜了直觉。
我告诉橘。
“我做不到你的要求。”
橘说：“她喜欢你啊。”
我摇摇头：“如果你真的关心你‘最好的朋友’你应该为她寻找真爱，不是吗，比如——”
在将那个名字说出来时，我的牙齿咬地紧紧的，死死的，可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保罗……”
橘瞪着我：“你那么伟大！？”
“爱一个人，不是占有她，”我说，“真实的我没你想得那样下作。”
“可是你妹妹的生命……”
“那个人可以不是我。”我打断她，本想用一种严肃地态度说出我的想法，但手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挠向自己的后颈，终究还是毫无底气地对她说：“况且我也从来没爱过她。”
橘瞪着我。
我声音更低：“别忘记，我们毕竟是亲人，是兄妹，一旦做出那种事，我和她将要背负起一辈子的罪孽啊……”
“幼稚！胆小鬼！”橘大声骂我，“那个人如果可以是别人，那么我就不会找到你了！”
心中一震，不知哪来的一股能量。
“不可能！”我回吼回去，“琪琪那么活泼可爱，又漂亮，又温柔，找什么样的男朋友不好！而像我这种废渣，有什么好稀罕的！？我不想毁了她啊！”
橘看我的眼神显然愣了一下。
“告诉你——”我咬咬牙，一脸凶相地盯着橘，“我的年龄比你大四五岁，幼稚的是你。”
“你——在——害——她——”我一字一句地对橘说。
橘那张脸在我眼前绷了起来，或许是因为愤怒，她的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去你家。”说着，她扯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入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内。
“干嘛？”
“告诉你，他哥哥一点都不稀罕她，然后带她走。”
我不说话了，默默地点点头。
良久，我说：“让琪琪安全无恙，算我请求你。”
“不，我做不到，我只能等着她死去，然后我也去死。”橘气鼓鼓地说，“总之是你的错，因为你拒绝了。”
“你可以带她走，但她不可能死。”我坚定地对她说，“我会用一年的时间里想尽一切办法。”
“因为——只要我活着，就有责任保护她。”
我对自己说——因为我的生命，已经不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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