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为了获得救赎,忘却过去,为了得到心灵的慰藉才来到这里的吧。
譬如,从我刚刚成为家里蹲的时候的事开始想——
那座陌生的城市,那季很热很热的夏天,我讨厌夏天。
一边流着令脖子滑腻难受的汗水,一边低着头走在通往学校的坡道上。坡道上,行人稀少。
只有一些购物回来的主妇,以及和我一样去同一所学校的年轻人。
那是与初恋女友分手的第二天,也是因为提出退学,父亲用皮带抽打我的那一天,嘴角有些许青肿,手臂上还有一道火辣辣的伤痕。
但是──就是这样不快的一天,通往学校的道路上却感觉与平时不同。
身边路过的人,他们都在斜视我。没错,他们在窃窃私语,偷笑,很小声,很小声的地笑着。虽然那种笑声用耳朵几乎听不见,不过绝对不会错──
没错,没有丝毫怜悯地嘲笑。
“喂,看那个孩子。很怪呢。”
“大概是孤儿吧。”
“连结伴的朋友都没有的家伙,一定心理有问题吧。”
“呵呵,像个白痴似的。”
……
我转身,背着阳光开始逃跑。
“你要放弃学业吗?”
背上行囊,手机关机,逃跑。
“你能逃到哪里去?”
在车窗外袭面的风中闭上眼睛,心中没有目标,唯有逃跑,逃跑,逃跑——
“世界,你这个充满了谎言与恶意的世界,”我对自己说,“我憎恨你,我要离开你,远远的离开你。”
当我从回忆中清醒时,发现自己正抱着脑袋,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嘿,变态!”橘双手掐腰,用一个令我看起来很强势的姿态伸脚踢了踢我的椅脚,然后她朝我意味不明的笑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忙不迭地站起身,慌乱地擦拭着眼角。这时候才发现整个大厅里人数已经空了一半,你也不在了。
“我妹妹哪里去了?”
“她不要你了。”
我呆了一下,然后笑出声:“别开这种玩笑。”
“总之,你是我的了,现在跟我走。”橘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说得我好像是什么一样——小狗吗?礼物吗?
但周围又实在没有相熟的人。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和妇女讨论着哪个了不起的政界人物在什么地方‘受洗’,又有谁谁谁受圣灵庇护治愈了绝症等等。全是一些令人费解又难有可信度的话题。
我从橘的背后追上去。
“琪琪到底去哪了?”我一阵担心。
“跟保罗约会去了吧。”她说。
“啥?约会?”
橘笑:“你们不是认识嘛?”
“总之,你不抓紧的话,你妹妹可就被人抢走了。现在跟我走,就让你相信我说的话。”她笑盈盈地说着,已经率先来到了楼下。
这家伙难道是神使吗,为什么都知道似的。但‘你妹妹被抢走’这话明显又有戏谑地成分,我显然不在意这种谎言。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我从口袋里把它拿出来,发现是你打来的电话。
“哥哥,我和保罗有点急事。”电话里,你声音急切。
后背一凉。
“嗯,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家。”我没有多问,你也没有多说,然后我把电话挂掉了。
果然丢下我跟别的男人走掉了吗,相比起我这个哥哥的话,看来那个保罗的分量更重一些啊。我这样想着,竟然莫名其妙地一阵心头火起。
心中一惊,我竟然在嫉妒。
理性考虑下的话,你假如真的交到了那种开朗的男朋友的话,我应该感觉到高兴才对,那样说不定你会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也说不定。虽然这样试图说服自己,但心里却感到空落落的,仿佛胸膛里一下子被人挖去了块什么东西。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橘正朝我跳着眉毛,脸上写满了揶揄:“果然是个一心想占有自己妹妹的变态,于是在吃醋?”
我无力地摇摇头,对于橘的嘲讽,我已经无力再去辩驳。
“喔,那一定是在嫉妒喽。”可她依然不依不饶。
“嘁!”我不屑。
橘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丝毫不在意我的反感,继续用一些刺耳的话补充着只属于她的恶趣味:“真是有趣啊,看到你这幅沮丧的样子。”
走出教会,我和橘两个人走在夕阳下的街道上。她继续用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刺激着我,而我沉默,直到——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盒香烟。
“喂,不是基督——”
橘抢先制止了我的话:“基督徒是吗,抽烟可就违反戒律了呢。”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歪着头熟练地点了火。
“确实。”她递给我一颗。
我摆摆手,吃惊的望着她。橘在我眼中的形象再次被颠覆,眼前女孩儿嘴巴里叼着烟,一脸不良少女的坏笑,与正襟坐在钢琴前那副神圣的模样大相径庭。
就这样,她走在我右侧,嘴里一边小口地咂着烟,一边说着。
“时常都有的呢。想要得到救赎而来参加集会的家伙。比如说像你这样的傻瓜——”烟草弥漫的熏味中,橘双目迷离地微笑,“怎么样?有趣吗?”
我什么都没说。
“知道吗,我其实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加入的,而是——”
“怎么说?”
“是因为父母。”橘的话稍稍停顿了一下,橘色的眼眸望向远方,那里是晚霞的方向。
在城市的天边,高耸着坚硬的建筑与金红色的彩霞,像一幅彰显着繁荣的画。迎对着这样美丽的天空,肯定有着美丽的回忆吧。
“我的家人,他们都是很喜欢宗教的人。有时候从中赚很多的钱,又花很多的钱兴建教堂。在家里,哥哥,姐姐,他们全是像父母一样的人,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人。即使如此,假如我说要脱离宗教的话,你认为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这样,有一次我对母亲说了我的心里话。就像‘我讨厌去教堂,想要和学校的朋友们在一起’这样的话。然后,那老太婆愤怒地叫了起来。说‘魔鬼,你这个恶魔’之类的话。甚至好长一段时间对待我就像罪犯一样,就连他们的女儿被教会里的坏人绑架都不在乎了。”
这时,橘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左手边扶着一颗树干扭曲的梧桐树,笑得弯下了腰。
多么快乐而潇洒地笑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种笑容,只是为了掩饰更多的故事与声音中苦涩的意味。
这时候,我才开始真正地渐渐了解到。
橘,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儿。
在学校过着普通的年轻人的生活,在家里则过着优秀的宗教者的生活——活在两个世界的生活,所以才不得不时刻去演戏,久而久之才融为一体。
“所以,你啊——即使真的被感动了,也不要真的入教噢,会被骗的。”
那是非常认真地声音。
“怎么样,今天过得不错吧,心情也很不错吧。毕竟能和这么多和善的人们一起,在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这种场合呢。你现在肯定在想着这样的蠢事吧?但是呢,事实却不如你所想哟。那只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就像传销一样。虽然不像传销那样有害,但也没什么无偿的爱噢。”
我认真地听着。
“一旦进入其中,你就能了解到那只是普通的社会。大家都在觊觎着长老的位置,获得更令人崇仰的地位。我爸爸也是这样想的,融资建设更多的分会,就像今天你看到的这个,就这样拼命的做着一些活动。甚至耍尽手段,然后再给其他教会的长老送礼就是为了向上爬……”
对于信仰的神圣性,如同在我心目中对于橘的形象一样,瞬间崩溃瓦解了,对于将内情告知于我的橘,我表示了深深的谢意。
“对这个世界什么感觉?”橘问出这样深刻的问题。
什么感觉?原来这个世界哪个角落都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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