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已经足以称的上寂静了——和往日相比。
相较于秋日落叶满地的那般宏伟壮阔和雍容华贵，现在的路面上只有两片可怜的、曾经在秋风中屹立不倒的枯叶。
陈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寒冷干燥的空气被吸入肺部，让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式跺了跺脚，缓解了一下因为寒冷带来的麻木感，他看了看远方，一辆颜色鲜明的大型车辆正在缓缓驶来。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北京时间十八点钟——距离春节联欢晚会只有两个小时了——在这个时候只有这种被称为“公交车”的东西还在苟延残喘地运营着，带那些迷失在城市里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远远望着那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的车厢，陈式这些让人眼花的东西非但没有给这个冷清的街道添一份活力，反而用一种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街道上更为死寂。
可能这就是一种手段吧，让人们更想回家然后坐上公交车的…某种手段？他这么想着，衷心地期望着车上播放的音乐不是什么“常回家看看”。
公交车缓缓地停靠在车站旁，车门伴随着液压活塞的声音打开了，车上只有一个人，车下也只有一个人。
车上矮个子的司机用不耐烦的眼神示意陈式坐上这辆空荡荡的公交车。陈式的眼神和司机对接，陈式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然后他就转身走开了。
他仿佛听到司机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
一阵液压活塞的声响之后，公交车再次启动，扬长而去，留下的余音是不知道哪里的爆竹声。
“无聊。”
陈式踢飞了地上的石子。
陈式再次使劲跺了跺脚，他不太清楚脚底是否还有知觉。应该还有的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寒风突起，却十分温柔地伸手抚摸过陈式的脖颈和后脑，陈式不禁打了个寒战。十分突兀的，落叶像一道墙一片片地在他眼前掠过，仿佛一道墙，刻意阻挡了陈式的去路。
陈式偏过了头，好奇的看着落叶飞来的方向。
眼前是，和现在的气氛完全不相称的景色。
一个路边公园，很小，很小很小。没有什么小孩子的娱乐设施，也没有老年人的健身设施，占地不大的几乎不能称为公园的那块四方大理石地面几乎被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坛占据。花坛中央只有一棵古树。
古老的，古朴的树，虽然不是参天大树，但却足以撼动人心。
树下花坛上坐着一个——女性？尘世不敢确认。
蓝色的牛仔裤，驼色的风衣，暗红的围巾，驼色的靴子，怎么看都是年轻女性的服饰，只是，她手中举着的，眼睛盯着的，却是一份众城晚报。
现在的年轻女生都喜欢看报纸了吗？
虽然陈式觉得一个女孩子会这么认真地看一份报纸实在是十分怪异，但眼前的这幅情景却显得十分和谐。
枯叶所剩无几的古树下，一个看起来相当文静的女孩子在寒风中正在十分认真地读着报纸。
一份肃杀油然而生，冲淡了陈式心里原本有些有些凄凉的感觉。
又一阵寒风袭来，古书上的枯叶被一扫而光。女孩子手中的报纸被吹动，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哗啦啦的纸响。女孩子理了一下被吹起的碎发，陈式看到了她的脸，苍白的脸色让陈式觉得她整个人就像要被吹走一样。
但她整个人就定在那里，仿佛和树，和这花坛，和脚下的大地、这片城市融为了一体。
就像一副现代画一样。
陈式神使鬼差地抬起了脚，一步一步地向那个花坛走去，他没能拦住自己。
陈式也坐在了花坛边上，女孩子不以为意。
坐在女孩子大约两三米的地方，陈式开始打量这个地方——众城真的有这个地方吗？这条路虽说陈式不是烂熟于心，但是一个月应该是还要经过三四次的，没可能自己不会记住这条路旁的景物的，尤其是这个公园还有一棵如此醒目的古树，但陈式的记忆处理器对这个小公园的数据存储就是为零的。
奇怪的感觉。
陈式把目光移向女孩子，女孩子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白色的袋子，袋子没有多大体积，它的上面印着醒目的“启昌书店”的字样。
这个书店陈式还有些印象，它应该就在离这里几千米的地方。
这么爱看书报吗？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学霸女？陈式把自己班上那几个学霸女和眼前这个女生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个女生身上少了一个学霸女的重要标志——眼镜。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可能是传说中的“古典文艺少女”。
不好，这岂不是说要比学霸女更难对付？
“学霸女的话，只要是和学习问题有关的话题她们还是很热衷和你讨论的，然而古典文艺少女的话，一个活在当代的人是完全跟不上她们的思想的。”
这是陈式的观点。
但陈式没有想到却是女孩子率先先开口对他讲话。
“那位…先生？你不觉得冷吗——我是说，在这些风里？”
先生什么的，也太过分点了吧，听上去感觉很老气呢。
“我完全不冷，这位女士。”陈式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女孩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和女士不要这么计较好吗？这位先生？”
“......”
不好不好，这气氛完全被风吹冷了呢。
“话说，”陈式率先打破僵局：“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家里和家人准备年夜饭吧，为什么到这里读报纸呢？”
“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家里有些闷热。你不是也一样，跑出来干什么？”女生的目光又从陈式脸上转移到了报纸上。
“和你一样。”
“真的吗。”
女生的口气很平淡，陈式搞不懂她到底是实在发问还是表示明白了他的答案。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再过几个小时，这寂静的街上就会再次出现很多人，他们会一边燃放着烟花一边庆祝他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而现在，正是这些人准备了年夜饭，正在为守岁养精蓄锐的时候。
其实本来陈式家也是充满了年味的——就是亲戚朋友欢聚一堂什么的。只不过，热闹的环境让陈式感到了莫名的压抑，往年和自己一起玩的堂弟堂妹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只是捧着个手机按个不停。
陈式突然觉得，这个新年不同于以往的新年了，他没有感受到像往年一样的的温暖和喜悦。这个新年就像一个很大的气球一样，热闹的外衣很好，很美，但当你把气球戳破，你什么也找不到。
这是新年吗？怕是个空壳而已吧。抱着这个想法的他决定走出来仔细看一看自己的城市。看看这个充满着喧嚣和人间烟火的城市。
他想找到一种感觉，一种存在感，城市和自己相互的存在感。
为了考上一个好大学的陈式经历了半年的埋头苦学，不知攒下多少疲惫和无奈，城市的街道渐渐地变成了单纯的回家的路。当焦虑和疲惫铺满了堵住了回家的路，他就想能有个时间，能让他慢慢欣赏路上遗忘的美丽，慢慢欣赏路上的归属感。
之后他如愿以偿考上了口碑风评还算不错的众城大学，在这半年里他又经历了什么呢？大学带给他新的冲击——不熟悉的学科、形形色色的社团活动、人际关系的处理….这些都让他目不暇接。当回家的路被复杂和光怪陆离铺满时，他就想总有一天，他可以找回那条简单的路，那条路，直通家门。
陈式原本以为这个寒假就是自己辛苦的生活告一段落的时候，然而他完全错了，他发现自己完全迷失了。
他只是感到异样，却不知道哪里被改变了，他不知道简单的路长什么样子，也忘了有归属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陈式把自己，丢在了去年。
“你还是早回家比较好啊。”女孩子撇了撇嘴：“除夕夜还在外面闲逛也不会遇到好事的。”
你的行动可是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啊喂！
陈式在心中默默吐槽。
“我可没有闲逛啊，我是在读书呢。”
陈式不知道是应该吐槽女孩子猜中了他心中在想什么，还是应该吐槽女孩子的理由十分牵强。
“没关系的，就算不会遇上好事，也不会遇上多少坏事吧，你不觉得众城是一个还算和平的城市吗？”
陈式最后选择笑了笑，并没有吐槽。
“和平只是表面上的而已，不论城市大小、是几线城市，在一片和睦的表象之下总会有暗流涌动的，正是有这些东西，才有所谓的怪谈…作俑者到底是不是有着非自然的力量，总之是没有被发现的存在就是了。”
女孩子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她手中的报纸，但语气莫名的变得认真起来了。这是错觉吗？
“总之，”女孩子终于把报纸折了起来：“你觉得是什么维护了这些和平的表象？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个和平的城市？”
女孩子注视着陈式，陈式也注视着女孩子。四目相对，陈式从女孩子那双棕黑色的眼睛中什么也没有看到。
“怎么？不知道？不清楚？”
“诶？不、这倒不是…嗯，应该是——警察？政府的公务员？大概就是这些吧….”
“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就越是腐败，你不觉得这些人是带来混乱和不公的那部分人吗？”
好犀利，这话也很有道理呢。
陈式干笑了几声，反击道：“那样说的话…可是人无完人啊？犯错的人总会有的吧？让我们在这城市能够安心生活的总不会是神吧。”
“为什么不能？”
“哈？”
“神有着强大的力量，却是因为人们的信仰而产生的，也就是说，成神就要有人们赋予它的所有特质，这就是神为什么可以让力量和公正共存的原因不是吗？也就是说神是有维护我们生活安定的特质的不是吗？”
这算什么？一本正经的中二少女吗？怕不是被邪教组织洗脑了！？
陈式瞬间觉得聊不来。
女孩子有些着急：“虽然我大学才只上了半年，但也不会笨到听信邪教蠢话的地步，请不要在不必要的地方小看我！”
“什么嘛，和我一样——”
“我比你大！”
“啊？那个….你别激动，总之，那个…抱歉？”陈式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惹对方生气的话——他好像什么都没说，此时他大脑中只剩了不可思议这个词语了。在话未出口前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对方大脑中的想法也一清二楚——这怎么想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女孩子似乎也发现了自己不该这么急躁，她把折起来的报纸放进了启昌书店的袋子，调整了一下呼吸，
“抱歉，不知不觉就…”
“啊，那个，没关系的。”
“你不经常在夜晚外出的对不对？但难得能碰上除夕夜还在外面闲逛的人，所以说，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不如让我带你看看众城的夜景？我是说——不一样的众城，众城那不常被人见的一面。”
和陈式初次见面的疑似同龄的女生，在除夕夜，提出了诡异的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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