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声音停止了,无论是脚步声也好,还是谈话声也好,在那细微的抓挠声响起的瞬间归为平静。
连躲在二楼帘子后的安罗,也能察觉到楼下逐渐蔓延的紧张气息。他双手抓紧吓得僵直的乌特拉,微微前倾身体让自己能听得更加清楚。绒布擦过他的鼻尖,腐败的臭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就在安罗呆立原地沉默深思之时,意外接二连三,让人毫无准备。这次是屋外庭院突然惊起爆响,那爆炸如此强烈,甚至让大宅地基都产生了震动。
这次又是什么?安罗带着满腹疑问掀起布帘一角,还好窗子就在旁边,微微侧身就能窥见庭院的景象。
白色的薄烟从树林上空缓缓飘起,被爆炸惊奇的群鸟哗啦啦的飞向天空。立刻,楼底传来了特德威尔的高声指挥。
“该死!伊图,拉芙雅。把这个女人送到大门口——记得将她绑紧一点。过来,哈维罗!跟我一起去查看陷阱。”
男人的声音冷静坚定,指令清晰明确,然而他的部下却都在低声嘀咕。
特德威尔语调中带了些许威胁,“现在,别管那个逃走的吸血鬼,也别管这个宅子还有什么东西。那些家伙们上钩了,快点达成我们的目的才最重要。”
“可是……”
哈维罗略显不甘地试图反驳,倒是被伊图的插嘴盖了过去。
“呵,马上就要滚蛋的人还想说什么呢?”
“是我先发现这个女人……”
“闭嘴!”特德威尔又吼了一声,楼下恢复安静,“哈维罗,我已经给了你最大限度的宽容与忍耐,不要不知好歹。”
他的声音依旧干脆利落,仿佛不带任何感情波动,但安罗听出了那蕴含在话语之下的冷冷寒意。
“这个女人拉芙雅会负责。”
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特德威尔最后添了一句。
“所以,你是要跟我走,还是要一起绑着丢到大门口?”
好长一阵子哈维罗都没说话,安罗想象着他气恼、恐惧、无可奈何这几种情绪纠缠混合在一起的表情,不禁心里好受了许多。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又逐渐远去,看来哈维罗屈服于特德威尔的胁迫之下,顺从地离开了。
特德威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底下又传来了伊图那玩世不恭的声音。
“哎呀,这就结束了么,好久没看到过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走吧……嗯,小丫头,你可别以为自己可以逃跑。”
拉芙雅轻声笑着,隐约还有细小的哀求传来。
等到细碎的挣扎声与脚步声都消失殆尽,安罗闪身走出帘布。此时一楼大厅恢复寂静,既没有了猎人的气息,也没有那诡异抓挠声传来,乃是逃跑的最佳时机。然而,他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乌特拉双翼一挣,停到了安罗的肩上。
“他们走啦,我们也快点离开吧,不要再淌这趟浑水了。”
安罗没有理会它,而是回到了之前进来的窗口旁,托住乌特拉的身体将它放在窗台。刚刚他已打定主意,计划好了行动顺序。
大鸟意外地嘎了一声,在意识中连声说道。
“我们不能从这里走,这里连通庭院,马上就会被那群人发现的,我们应该……”
“要离开的是你,不是我。”安罗心平气和地回答。
乌特拉以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会真的要去救……呃……你认真的?”
“是。”安罗语气坚定有力,不容对方反驳,“而且我要做的不单单是这一件事情。乌特拉,你能帮我把伊洛辛带过来么?”
沉默几秒,大鸟叹了口气,对于安罗想做什么已然明了,。
他想去调查那个腐败气息的源头。
同时,伊洛辛乃神兵利器,之前安罗碍于它的名气太大,而很少使用。现在他忽然想要借助古剑的力量,必然是做好了恶战的打算。
虽然同行不过几天,但乌特拉对这位少年却有如旧日老友,带着未知的朦胧信任。
于是它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你也要万分小心,别忘了你还带着伤呢,银器可是血族的弱点,那伤口一时半会儿都愈合不了……唉要是你又被那群猎人抓住……”
安罗笑了,安抚般地摸了摸乌特拉的后颈,似乎要它不用担心自己。接着打断了大鸟的唠叨:“好啦,我把剑藏在了那颗大树底下,就是最开始我和莉迪亚躲着的地方。埋得很浅,你只要在树根底下挖一挖就能找到。”
虽然今晚的行动主要是潜入调查,但考虑到也许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安罗还是把长剑从住处内带了出来。一路上莉迪亚也摆出了十二分的好奇,还好并没有多问什么。
“我会把剑带过来的。”乌特拉顺从地听完,朝着安罗眨眨眼,转身欲飞。
但就在黑鸟扇着翅膀的时候,安罗忽然又按住了它。
“等等,还有一件事。——把你嘴里的‘那个东西’吐出来。”
这次沉默时间更长,乌特拉先是反应不及呆在原地,好不容易脑子转过弯,马上心虚地跳起想躲开对方的视线。
但它躲晚了一步,安罗以血族的迅敏与精准捉住了乌特拉的鸟喙,不让它继续后退。
“刚刚躲在帘子后面的时候,我摸到你的嗦囊里貌似装着什么东西。”安罗微微眯起双眼,盯着大鸟鼓起来的喉咙。
与乌特拉对安罗的了解相对应,安罗自然也是十分了解它。
“那那那……那是……我……我偶尔看到的……”
大鸟被抓住而动惮不得,只能用意识结结巴巴地答道。
“看到的什么?钱币,宝石,不会刚好是上一个机关掉出来什么道具吧?”
一人一鸟对峙了片刻,安罗能看出乌特拉的小脑袋里正在疯狂编织合理借口,然而也许是真的一时间无话可说,又可能是它深知现在的危险程度。乌特拉没有继续坚持,长叹之后低头弯下脖颈,朝安罗掌心里吐出了某样东西。
又是一把钥匙,这把比之前莉迪亚交给安罗的更小,也更加华丽,纯银的钥匙雕刻着复杂花纹,佐以各色宝石作为装饰。
乌特拉以受伤的语调说道:“原来你看到了……从那把椅子里掉出来的东西,为什么现在才说。”
“换句话说,我不说你就想带着它偷偷逃跑?”
“我忍不住啊!你看它……多么好看,闪着漂亮的光……呃……反正也是我们解出来的谜题……”
“但不代表这东西我们就能随便拿走……”
这涉及格兰特家族的秘密,既然不打算扯上关系,就没有理由带走任何物件。安罗刚想这么说,林间又发出一声爆响,这次声音比第一次稍小,但冒出的烟雾却更加浓重。
没有更多时间可以浪费,安罗与乌特拉最后一次交换眼神,接着大鸟就从窗中纵身跃起,滑入了黑暗中。
“我找到伊洛辛就会回来,你尽量呆在宅子里!”
以意识无声的传达了肯定,安罗转身,迈着轻巧步伐,悄无声息地走过长廊,回到了二楼的楼梯拐角。
老实说,乌特拉说得没错。之前被银器伤到的地方依旧疼痛不止,即便不再流血,伤口也未曾愈合,特别是右手依旧无法拿起武器,这多少对安罗的行动造成了阻碍。
没想到只是血液接触到银,就会造成这么麻烦的后果。看来,虽然血族拥有超人的体力与恢复力,但其弱点也十分明显。
更何况,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虽然十分简单,却比之前与猎人对峙更加危险。
安罗想见莉迪亚一面,一方面是为了解救她,另一方面也要将自己所携带的最初的那枚钥匙还给她。这表示着一种结束,从此两人互不相欠,自己也能心安理得地退出这次行动。
之后安罗要返回宅邸,调查之前的腐臭来源。当初的墓地之战安罗记忆犹新,这是涉及迦南之王的重要线索,他不能随意放弃。但神秘金属复活的亡灵既不会轻易死亡,并且能力也会得到增强,若说有什么能够针对它们的存在,目前只有古剑伊洛辛了。
因此,安罗在心中默默希望,乌特拉能在自己与对方遭遇之前带着古剑赶到,还有就是派去处理莉迪亚的两名猎人不会再回到大宅。
想到刚刚的第二声爆响,大概特德威尔那边也是够呛,拉芙雅与伊图极有可能直接去树林支援他。
想到这里,安罗不禁安心许多。深吸一口气后,他看着至此为止都毫无动静的大厅,缓身站起,准备走下楼梯。
就在这时,有人打开了大厅正门。安罗一个猫腰又蹲了回去,屏息等待。
两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拉芙雅与伊图一前一后,穿越大厅,站在楼梯之前。
他们竟然重新回到了这里。
率先开口说话的是拉芙雅。
“我们不去支援威尔真的没问题?”
“哼。你就老实承认吧,眼睁睁看着一个吸血鬼溜走,你会甘心,你会这么简单就罢手不管?”
“这倒也是,被挑衅了一番还没让对方付出代价,不像是我们的风格。”
“而且最近的任务都太过无聊,还是杀死吸血鬼更加让人热血沸腾啊。”
“不过,太久没归队,我们那脾气不太好的队长又会大发雷霆吧。”
“诶,那个小鬼,五分钟不到就能解决。”
一声金属脆响,伊图似乎已经拔剑出鞘。
“说的也是,愉快的结束战斗后随便想个理由吧。”
拉芙雅咯咯一笑,同伊图一样,话语间都充满了自信与轻松。
但要从完全黑暗的房子内找到血族何其困难,并且还要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他们的语气,与其说是盲目自信,更有可能的是安罗已经在刚刚那个对峙中暴露了某种弱点,他们找到了可以迅速取胜的方法。
而他对于这些却完全没有头绪。
这样一想,安罗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危险似乎触手可及,从黑暗的楼梯下端逼上前来。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躲藏之处有没有暴露,不过即便没有,他也要竭尽全力地避开两人。
然而,突然间楼下脚步声一顿,伊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语调依旧调笑如常:“怎么,你这么快就找到那家伙的线索……”
不,不是这么回事。
安静中,拉芙雅仿佛这么对伊图打了个手势。
就连安罗也听到了,某处由远及近逐渐放大的抓挠声,因为这次声音更大更清晰,他几乎能肯定,这就是某种大型的生物在奔跑是发出的响动。
更糟糕的是,那声音正是从二楼发出的。
这下,楼下的两人恐怕会上楼查看,而安罗即便避开猎人,也会遭遇黑暗中的未知危险。
怎么办,在这前狼后虎的危难关头,他几乎是凭着直觉迅速做出了反应。
——前进,朝着这个臭味散发的源头。
不管那是什么,不看清楚就无法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何况比起后面实实在在的危机,安罗倒是更容易寄希望于未知。
也许潜意识里,他并不想和那群猎人敌对。
这样一来,安罗又回到了之前的长廊,并且正朝着深处飞奔。
那臭味越来越浓烈,之后简直到了安罗想要捂住鼻子的程度,但与之相对的,抓挠声与脚步声却逐渐远去,就好像自己正与对方往相反的地方前进。
那臭味到底来源于何处?
难道自己猜错了,还是有两个被复活的亡灵?
意识到这点后,他一个急停,在走廊拐角处停下步伐。大宅的二楼是连通的,形成一个正方形的四边,他此刻是站在东北的那个角上。
与此同时,在他刚刚站住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没错,是脚步声。
是人的脚步声。
那臭味几乎要将安罗包裹其中。
没时间细想,安罗下定决心,转身反手将藏在身后的短剑刺出。没有回头,也不存在瞄准,他完全是凭借嗅觉与直觉朝黑暗中的敌人袭去。
但令他惊讶的是,随着银光一闪,一声哎呀哎呀的惊呼声传来,噗咚仿佛有什么砸在了地下。
安罗惊愕地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个佝偻着背,狼狈趴在地板上的老人。
但这只是他的第一反应,仔细一看,这个“老人”有些不太正常。
只见那人皮肤蜡黄,因为缺少水分而皱巴巴的皮肤紧贴在干枯僵硬的肌肉上,嘴唇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条裂缝,眼眶凹陷,眼球呈现出白内障般的青色。
刚刚安罗的一击确实的击中了对方手臂,划开了衣料,却没有血液渗出,手感也如同割开一块风干肉。
老人仿佛一具被复活的干尸,但依旧保有视力,也能行动。他穿着老旧的管家制服,带着一顶高帽,衬衫衣领却怪异的竖立起来,显得他脖子很短。
最重要的是,安罗看到了铁锈——即是奥帕洛斯死前才出现的红锈状斑点。老人明显是想通过衣服掩盖痕迹,但那可怖的纹路还是顺着领口蔓延上来。
那特殊的腐坏味是从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安罗迅速后退一步,手中银刃下意识瞄准了对方心脏。
然而,老人并没有反击,甚至连防御的动作也没有,只是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举起双手并恳求般地看着安罗。
也许这话有些微妙,安罗从他那浑浊黯淡的眼珠里,依稀能看到些微理智的光芒,并且那感觉是温和且没有敌意的。
因此安罗的动作迟缓了,回收不及的手突然被对方死死握住。
“你……”
惊讶之下,他差点想松开短剑,转而拔枪直接射穿老人头颅。
但面对安罗的反击意图,对方只是低声朝他说道。
“请您住手,少爷,求您……您无需害怕我。”
安罗更加吃惊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冠以少爷的称谓。
眼前的活尸竟然恭敬的低下了头,朝着安罗鞠了一躬,但握住他的手依旧没有放松。
“抱歉,我似乎让您受到了惊吓,但是您必须跟我来。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得躲藏起来。”
他连扯带拉。一边道歉一边软言相劝,趁着安罗愣神的时机,终于将他弄进了一个房间里。等到房门关上,老人转身朝着安罗摘帽,重新深深行了一礼。抬头之时,那干瘪僵硬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激动兴奋地神色。
“哎呀,哎呀!老朽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您一面。”
他揉了揉陷在眼眶中的浑浊双眼,甚至出现了些许泪花。
“您?谁,我?”
安罗愕然,一时间连防备都放下了。
“当然是您,除了您还有谁,我尊敬的斯科特·米莱西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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