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科特接到父亲的命令,已经出发。
望着离开的儿子,德尔福关上了自己的卧室门。那个与他如出一辙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不把这个交到莫里斯家族手中了吗?怎么改变计划了?”
“……”
“时间呐时间。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时间紧迫,但是,有件事我就是放心不下。”
“呵呵呵,您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如今可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啊。”
“莫里斯家族迟早是要接触的。但是目前还太早。在确认那个人的真实意图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那个人?哦,原来如此。可那个人虽然曾经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目前不可能左右事态的发展。”
“可是那力量绝对不可轻视,稍有不测便会成为阻碍。你也应该很早就有体会了吧。”
“Precisely……哼哼……这副身体说起来也是拜其所赐。”
一种自嘲但放肆的自言自语始终萦绕在德尔福的耳畔。
“当婴孩诞生后,那个人的存在将变得极其微妙。所以肯定会有所行动。不摸清楚其真正的想法之前,我还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您将自己的儿子做诱饵?”
“那是他们的宿命。”
“哈哈哈,宿命?高估了吧。他不过是中途冒出来的一个小鬼而已。而且没有那个的帮助,您认为令爱能有多大的能耐?抱歉,我的意思是想请您不要对他抱太多的希望。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
“……”
“王牌现在都在您的手中,只要将动摇不定的莫里斯家族拉拢到您这一边,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了……”
屋内又变得寂静无声了。德尔福端起半凉的红茶,抿了一口,摇了摇头。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埃斯科特有多厉害。”
德尔福冷笑了一声,好似豺狼的低吼。
“况且,让莫里斯家族觉得有利可图而倒向我们,必须要有机会。”
他放下茶杯,凝视手中的书信,大概是下定了决心。
“是啊,已经不能回头了。在心头隐患除去之后,再也不能犹豫了。还有埃斯科特,这一次你是否配得上恶魔之子之名,就让我看看你的表现到底如何吧。至少要和那个人旗鼓相当才行……”
他随手披上一件棉袍。
“天气将要变冷了。”
那个奇怪的声音已经不再耳边响起。屋子里只剩下德尔福一人。
老人将还揣在手中的书信放在桌上,并从书柜上拿出一本书翻开。
“普通人不会是穷凶极恶的罪人,就像他们不会成为伟大的圣人一样。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冷漠无知的。整天浑浑噩噩地混迹于这尘世之中,不懂得事物的本质和真谛,结果我们的善良和邪恶都同样不值得一提……”
他关上书本。沉思了一会儿。接着从书柜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摞新的信纸和笔,重新开始写信。
“拜启 尊敬的山之隐者 莉莉娜·莉娜·娜莉娜可露……”
沙沙的声音,让杯里的红茶微微泛起了涟漪。
德尔福全神贯注,下笔有力,节奏很快。
“……德尔福·李 敬上。”
几分钟后,他搁下了笔。长吁一口气,熟练而优雅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手中的信纸。
“睿智的人总是考虑到第二,第三步该怎么走的。”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那架小提琴和翻开的琴谱。
“只是一件秘宝便有这种力量……难怪他们会如此大动干戈。哼哼,埃斯科特,我等你平安归来呢。”
埃斯科特只穿着那件风衣,礼服到最后也没有换上。
“还是这样比较舒服。”
也许这是最简单的理由。
19岁的大学生需要把自己打理地帅气一些也无可厚非,但是他脑子里想的是如何穿便于行动。
这件风衣很符合他的要求。
埃斯科特的风衣是剑术老师欧克德在他17岁生日时买来送给他的。
这是那个固执的老头送给埃斯科特唯一的一件不是武器的礼物。
小刀,斧头,长剑,长枪,链锤,鞭子,火器……那老头在十多年里将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全部都教给了埃斯科特。当埃斯科特第一次握起一把装了实弹的左轮手枪时,老师的脸上带着苦涩又欣慰的表情。
“时代不同了。现在的猎人,掌握如何对武器附魔后,就将神圣力量用在制造远程武器的弹药上了。虽然远程武器的威力不如一把近战附魔武器那么巨大,但是那点距离上的优势让猎人越来越倾向于中远距离的作战了。普通的子弹很难对高级魔物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损伤,但是灌输了神圣之力的银弹嘛,呵,真正的银弹是不能作为武器的,不过猎人使用的不同。虽然制造起来繁琐,但是精通此道的猎人也越来越多。‘只要能打倒魔物,他们就是优秀的猎人’。话是没错啊。不过埃斯科特少爷,老朽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猎人。而且,从古至今,真正的恶魔猎人是依靠这些制作精良的近战武器才得以扬名立万的。”
埃斯科特能感受到自己老师对传统的坚持,也能感受到他接受时代的变化但无可奈何的心情。
讨伐魔物也早就不是过去那墨守陈规的一套了。不可否认火器的运用体现了恶魔猎人对高效和安全的追求,也大大增加了猎人实战中的获胜率和生存率,但是精良的刀枪剑斧则依然象征着恶魔猎人的精神和勇气。至少挥剑的战士是力与美的展现,就像古希腊那些英雄们一样。拥有这种情怀的猎人,肯定会赞同欧克德的那一套吧。
“少爷,这个送给您。老朽认为很适合您。”
每当埃斯科特迎来自己的生日,除了特别的三次之外,父亲德尔福是没有什么表示的。而欧克德却经常放他半天的假,同时送给埃斯科特一把自己磨制的小刀或者其他武器的模型什么的。唯独17岁的那次,他获得的是一件银灰色的束腰风衣。
那是一条水牛皮带毛边的风衣,很昂贵也很有野性。风衣长度几乎能盖住脚面。而肩膀和袖管是订制的,比一般风衣可活动的角度大很多。
“总的来说还是很适合战斗的。”
欧克德在给埃斯科特试穿时挺自豪的说,他的眼光真是没有看错。
“很合身。”
“谢谢,老师。”
“德尔福大人经常说过,优雅是必不可少的。虽然老朽认为上了战场之后,优雅什么的只会成为累赘,但是少爷毕竟需要自己的风格,这件风衣应该能为少爷增加不少的注目度吧,比如学校里的女生。”
这话欧克德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说出口的,也只有他本人知晓了。因为埃斯科特很少在学校引人瞩目,虽然长得相当帅气但是平时非常冷漠,与同学的接触也只保持在最小的范围内。许多女孩子根本就没去注意过他的脸,因为埃斯科特根本就不出名。即便如此,老人却特地为他选购了一件看起来有点花哨的衣服,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有其他的意味吧。
“老朽不会赞扬人,原谅老朽的笨嘴拙舌吧。”
埃斯科特从心底尊敬自己的老师,可从养父那里听到老人隐瞒了自己亲生父母死亡的真相,坐在计程车里的埃斯科特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原谅欧克德。
为什么老师不告诉他实情呢,他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一样,他无法忘记欧克德老师的那番话。
“您的亲生父亲是一名高贵优雅的骑士。他深爱着您的母亲。老朽到现在为止都对他们的去世感到遗憾,但是世事无常,无可奈何的。”
老师所言,对埃斯科特或许是一种幸福吧。但是他并不想要这种虚伪的安慰。
埃斯科特思绪万千,安静到像是要睡着了。直到计程车司机的话语才打断了他的回忆。
“到了。先生。您是在这里下车?”
“啊。一共是多少钱。”
司机收完车费,马上就开车走了,就想逃跑一样。不过也不能怪他,因为目的地的风景的确有点让人难受。
这里是一座大学的废弃校舍。
昔日是学生的乐园,如今是知识的“墓地”。
埃斯科特乘坐地铁,然后转乘计程车,花了大约1个半小时才到达此地。
虽然预想会有点远,但居然真这么偏僻。
都可以申请使用传送门了。但自己家中的传送门只为紧急事件才开启,通常只有父亲德尔福偶尔会使用一下。
下车伊始,年轻的候补猎人便开始努力将自己融入这份寂寥中去。
“这个地方,有种特别的气味。”
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对着相当不错的月色,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上海很多大学的新校舍开始计划搬向农村或者临近其他省会的交界之地。教学机能尚在城市中心的高等教育学府数量逐年下降。一方面是为了扩大招生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学生数量攀升,城市的校园规模遇见了瓶颈。
举例来说,原本校舍在市中心的理工大学,水产大学等专门类大学的旧校舍被用作他用,或者被卖给其他地皮商人。总之就是给城市腾出空间,这能促进经济发展。而看到实际效果不错之后,更多学校前赴后继地将自己的教学机能转移到了城市的边缘。
但总有例外。比较有特殊要求的专业或者比较著名的大学除了在郊区有校舍,依然完整保留了在市中心的校舍。这样能保证特殊专业的教学质量,同时能丰富城市的文化气息。
私立高中毕业的埃斯科特考入的大学便是保留在市中心的学校之一。
他能相对频繁的来回于学校和家之间,这也方便他每周进行训练。虽然欧克德在埃斯科特考入大学前不久就退休离开了他,但是个人的训练,埃斯科特没有间断过。哪怕在家里的练习场里他只能挥挥武器,做做魔力提升的练习,他也乐此不疲。
更多的训练则在公会提供场地的情况下进行。大部分都是体育馆,射击场,半夜无人的公园等等。地点并不固定。每次公会会指定几场猎人之间的实战训练,届时必定会派出几位资深的审核人员,以便取得猎人们的实时数据。
对于能进入公会的猎人严格来说,他们早已掌握了战斗技巧,所以公会绝对不是提供基础锻炼的地方。所以所谓的训练,就是人对人的实战。大部分的猎人不热衷了解自己的对战对手是谁。在他们看来战斗中产生的一组组数据更有说服力。他们更关心自己能从公会派来的评价人员那里得到怎么样的评价。
尚不是正式猎人的埃斯科特表面身份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所以埃斯科特能参与这种对战训练的次数很少,他特别珍惜周末的时间能与其他素未谋面的猎人进行一对一的高实战性训练。虽然由于他还是候补猎人,很少会有人肯放下架子和他练习,所以他一个人在旁边观摩其他猎人对战,然后将其融入自己练习的场合占了大多数。但凡与他交过手的猎人,据说下一次再来练习场时,会特意找他再来一战。
埃斯科特从不会主动回应这些挑衅。他自己不想,父亲也劝导他不要引人注目。所以他无所谓对手是谁,秉承只要功力有所长进,其他一切都不关心的方针。
随着猎人数量越来越少,不久前才成为候补猎人的埃斯科特已经很难在公会训练场里找到合适自己的对手了。而候补猎人除了他之外,近期再无第二人。上海猎人分会无法让这种糟糕的现状出现好转,政府见无利可图,于是提供练习场的次数也逐渐减少。可以肯定的说,埃斯科特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公会了。加上已经经历过实战的磨练,很快,这块地方势必将限制住他自己的成长。
不过眼下,他只能先忍耐下去。
“这座学校,如果也能作为练习场就好了。”
埃斯科特一边这么想,一边朝学校的大门走去。
“父亲到底要我到这里来见什么人……这里会有人住?”
校舍的大门被好几把铁锁紧紧锁死。看来从正门是行不通的。
“不可能有人的吧。”
学校大门旁,积满灰尘的岗亭玻璃窗上还贴有几张告示。脏兮兮的白纸已经被雨水和风沙侵蚀的残破不堪。
公告上的大致内容,是说这所大学的新校区将搬到上海与浙江之间的交界处,与海相邻。而这边的旧校区将被另一所实力雄厚的大学吞并,改建后成为只供研究和实习用的一块实验区。
人员和有价值的教学设备已经搬走,只留下空荡荡的校舍。土地所有人为了防止流浪汉和野猫野狗的闯入,特别安装了大型铁丝网和几把铁链锁。
不过看起来,搬迁计划是顺利结束了,而改建计划则迟迟没有开始。
落款已是2008年。
整整10年前。
“2008年……又是2008年。”
这让埃斯科特联想起早上在那幢大楼诡异的房间里看到的日历。
“哈……不过天气开始冷了。”
晚上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吹拂起埃斯科特风衣的衣摆。
大学校门外几株枯老的梧桐树则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配合着大门铁丝网内黑黝黝的景象,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让人不免产生会有什么东西突然钻出来的错觉。
这里本来就属于城市的边缘地带,晚上的大街根本没有人。加上两旁的路灯有一个可能出现了接触不良的故障,一明一暗,仿佛有种恐怖小说里,主角碰巧半夜经过无人小巷时的即视感。
“是要我在这里等吗?”
完全没有任何人会迎接自己的迹象。
有两个选择,继续等待,或者想办法进入校舍看看。
埃斯科特绕着学校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地址只写了这所学校。也没有提具体的碰面地点。”
如果打一个电话回去问父亲,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埃斯科特觉得,父亲将这张信息不全的纸条交给他时,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自己去找。
“总之不想浪费时间。那就深入虎穴看看吧。”
埃斯科特转回大门口,这边的院墙不是很高。他看准距离,朝着校门正中心大约45度角的方向,箭步跑向锁住的大门。
“喝啊。”
他跳起,并踩在那一圈一圈缠绕在门锁上的铁链上,然后顺势双手用力向前伸出,成功抓住了围墙突出的一角。
“轻松。”
双手和腰部一用力,他的脚便顺利踩在了校门背后铁丝网的边缘之上。
“这比训练时翻越障碍物简单多了。”
周围没有人经过,埃斯科特这违反告示内容的行为自然也就没有暴露。
翻过校门进入校区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林荫大道。不过很长时间没有人修剪过,整条大道两侧的植物已经肆无忌惮地生长了许多年,枝枝蔓蔓,盘根错节。而设立在道路两旁的12个声控式照明灯只有2台还有微弱的反应,提供了一点惨兮兮的昏黄色光亮。
这些凄惨的亮光被植物一挡,显得更加昏暗。
不过这不成问题,埃斯科特拿出手机。
附带相机功能的手机都有一个强力的照明灯。借助此物,前方几米处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光点,亮度不亚于手电筒。
“我不是不用智能手机,只是老式翻盖手机的一些硬件功能更有利于战斗情况。”
现实中还有摔也摔不坏的手机能当做武器投掷,这点也经常被埃斯科特当做重要的购买条件而考虑在内。以至于在学校时他被人开玩笑,说要推荐他一款可以当作炸弹使用的手机。
整条阴森森的林荫道因为手机的光源而显得不再那么的可怕。埃斯科特加快了脚步,无意中披风刮擦到一棵大树横在道路上的树枝,哗啦啦的一声,有几只动物从身旁的植物中飞出,并发出了一种尖叫。
那叫声细长,有点像“飞毛腿”烟花点燃后飞窜出去的声音。
埃斯科特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动物从身边飞过。
肯定不是鸟,这么黑暗的地方飞起来却不会撞树上,这飞行的轨迹根本不像鸟类。
那其实是蝙蝠。不过大都市里成长的候补猎人也有不熟悉的事物,上海市区内很少出现这种夜行性的生物。
走过那150多米长的林荫道,来到一个T字型的拐角。
左边是校舍和体育馆。而右边则是另一条林荫道。
埃斯科特眯起眼,看到林荫道的这一侧有一块折断的路牌。
“学生宿舍”
左还是右?
埃斯科特不假思索,将手机对向了右侧。
命运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这个年轻人走向他必然的宿命。
这一条林荫道的路灯都已经坏灭,无一有反应。
像被他的灯光惊吓到一般,那不知名的动物再次三三两两从树林中飞出,直到埃斯科特停在第一幢宿舍楼前。
“这里是学生宿舍吗。”
这些宿舍楼也都被铁将军死死锁住,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模样。
“没有人。看来不是这里。”
他一路走下去,总共有3幢宿舍楼,全部和第一幢一样。只是第三幢楼后面有一面已经七零八落的土墙。
“路选错了。”
正当埃斯科特准备原路折返走向校舍和体育馆时,一个明显是人为造就的光亮,更确切说是火光在他右眼角处一闪而过。
“!”
埃斯科特本能地压低了身子,缩起脖子。
那边有人!
埃斯科特一手按住剑柄,立刻关闭了手机的灯光。
第三幢宿舍的镂空的矮墙后面有什么东西。
候补猎人慢慢走近土墙,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后,重施旧计,爬上墙头。
分开长得过于茂盛的树枝,他看见黑漆漆的一片杂草之中,有三栋孤零零的建筑,显得很煞风景。
刚才的火光就是从那些建筑里传出来的吗?
可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躲躲闪闪算不上什么好汉。”
既然是父亲要他来见的人,那一定是非见不可的重要人物。可是至今为止都未露一面,还要自己去找。埃斯科特认为对方有点故意装神弄鬼,拖延不见。
是个胆小鬼。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去看看吧。”
他跳下矮墙,走向那几栋建筑。
相比之前的学生宿舍,这几栋只有一层楼面的建筑物显得老旧不堪,暗中斑斑驳驳的色块就像蹩脚的水彩画家喝醉时的泼墨之作。整体看起来很衰败的建筑,并不是因为长期无人使用而显得破旧,而是原本建造的时候,样式和结构就显得脱离时代,所以土的掉渣。
尽管破旧,建筑物整体还是相当完整。甚至连声控灯都还有反应。
埃斯科特先是绕建筑踩了一圈,注意到杂草地面的尽头连接着学校的一间侧门。
如果不是校门外的灯光漏进门的缝隙,还真不看出被藤蔓植物缠绕,清一色油黑的学校外墙上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如果有人住在里面避难,倒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正当埃斯科特检查周边的情况时。火光又出现了。
这次火光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停在了最靠近小门的那栋建筑物里。
那幢建筑物的窗户是一个空洞。破烂到稀稀拉拉的旧窗帘仍装在原处,随夜风软绵无力地抖动着。
火光就在那个窗口里。
有点晃动的火光扭动着,映在四周的黑影好像一只扭曲的黑色大手,勾引着埃斯科特。
有火光就说明有人,看来父亲的地址没有错。
埃斯科特走近闪烁着火光的建筑。他这才看清,这栋建筑物连房门都没有。半掩着房门的只是一块临时的门板。
埃斯科特登上门前的台阶,突然,有种眩晕感袭上额头。
“这,这是什么感觉!?”
一丝,继而一缕,然后一团,相互重叠着,像吸满冰水后变重的棉花,冰冷且坚硬,压迫着他的心脏。
他的血管和毛孔里中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那个恶魔骑士……它出现时就有这种感觉……”
可这次还有一个更加模糊的厌恶记忆啃食着他的心底,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个房门,为什么让人这么不舒服,他快要吐了!
埃斯科特的身体变得像尸体般僵硬,力气想使都使不出来。
“唔!身体……快动……啊!”
这是一种束缚术吗?难道是屋里的人设下的陷阱?
埃斯科特虽然有准备,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展开。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好像有人合上了一本厚重的书。
“能动了!”
随着那声突如其来的响声,埃斯科特恢复了手脚的自由。
待在原地的埃斯科特感到自己有种被玩弄的挫败感。
“你还是给我现身吧。”
吸了一口气,埃斯科特有点恼怒地一脚踢开了门板。
屋子很小。没有什么家具。他一眼就看明白了。因为一盏点着的蜡烛台就放在屋子的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
没有人嘛?
不,有人,但是肌肤能感觉到的只有灯火周围一层薄薄的雾气。
桌子右边有一张床,床铺上是光秃秃的木头床板。
左边靠窗户的一边,地板上有一滩黑漆漆的的东西。
那好像是油漆,也可能是一滩腐血。
埃斯科特把剑抽出一半,一步步接近蜡烛火光。
“铃声!”
左耳边传来铃声,埃斯科特侧身向右边跳了一步,而剑已经横在胸前。
一个隐隐带着幽蓝荧光的光点在窗口漂浮。
拥有神圣力的埃斯科特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这是一个幽灵。
“徘徊在世间的冤魂,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埃斯科特的剑开始闪烁起银光,他正在悄悄地往里面输入着魔力。
可是幽灵只是上下浮动,然后便飞出了窗口。
“……被死亡的气息所吸引,这是亡者的本能……”
“!”
冷不防耳边有人出声,埃斯科特差点就喊出声音来了。
对于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一般人估计早就吓破胆子,惊慌失措地逃出屋子了。
“没想到,有人能找到这里来。”
那声音显得很年轻,同时很冰冷,还带着年轻人少有的沉稳,是一个富有磁性的尖尖嗓音。
姑且是人的声音,埃斯科特很快平静了下来。
可是说话的人在哪里?
年轻人眼前只有那闪着火光的桌子和桌子拉长的倒影。
“到底是谁!”
原本只有桌子的倒影,现在延伸的更长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桌子的前方。
“暗道。过去的住人还真是准备周到。”
那个声音自言自语,没有怎么理睬发问的埃斯科特。
原来,地板上有一个暗门,而那个人影就是从暗门里无声无息地冒出来的。
借着微弱的火光,埃斯科特勉强看清楚了人影的全貌。
这是一个白发的……男人?
看不清性别的人影,白色的长发直到肩膀之下,而走近之后,更具有冲击力的是“他”的相貌。
“原来是女人!?”
那是一张集合了现代与古典美的脸。而这张脸的拥有者,身高比埃斯科特矮了近两个头,还戴着眼镜。透过镜片可看出她的圆润的大眼睛和细长的眉毛。同样细小但笔直的鼻子和红润却微撅的嘴唇却透露着微微男性般的刚毅。这样的脸,乍看似乎有些生气的表情,但仔细看却看不出来任何表情。同时她脸色有些惨白,可能火光也增添了一些效果。略略下垂的双眼,瞳孔似乎是灰褐色的。
在埃斯科特眼里,这张娇小的脸就好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像,每个部分都那么精致,脸颊的轮廓,耳垂的大小,下巴的角度,全都像计算机里设计好的CG图画一般,没有一丝的紊乱。
如果这真是一个女人,那她一定是个仙女,不,是个魔女。男人和女人都会为这张脸而疯狂。
这是一张让男人欲望高昂的少女脸,也是一张让女人母性泛滥的萝莉脸。
魔性的脸。
那副眼镜也是恰当到处,为这个女人在诡异的吸引力之外,增添了一份知性和沉静的美丽。起到了奇妙的平衡。
从没见过如此精致面庞的埃斯科特眼睛根本无法从这个“少女”身上挪开。
少女微睁着眼睛,嘴角似乎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抬起头,也在打量着埃斯科特。
先前她冷冰冰的语气和埃斯科特很像,同时,身上的打扮也很男性化,难怪埃斯科特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小个子的男人。
她穿着一件小款的男式皮衣,颜色是黑色的或者其他深色的。肩膀被一件披风遮住,露出来的衣领带有装饰性金属扣装饰,里面看得到浅色的衬衫,却几乎看不到女性的胸部。
裤子则和上衣同样的质地,看起来是一套。腰间则很时髦的缠着三根粗皮带,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好像有点太沉重了。反衬着月色光辉的怪兽形金属扣则在正中。鞋子则看不清楚,轮廓上应该也是一双高帮皮靴,只是还闪着同样是金属光泽的装饰性配件。
白发少女的那件披风颜色应该是黑的,比窗外的黑夜还要漆黑。而披风的内衬却是鲜红色的,在火光下发出橘黄色的反光。同时,她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宝石戒指。
埃斯科特不免生生吞了一口唾沫。因为少女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力量,那是一种亦正亦邪,让他捉摸不透的但非常鲜明的力量。
与此同时,埃斯科特感到自己的力量有些隐隐不受自己的控制,好像要从自己身体里漫出来似得。
白发女子只是双手自然下垂,右脚微微向后,优雅地站着打量自己。
同时这个神秘的陌生女子眼中好像能射出利剑般的寒光,让埃斯科特紧张。
为了打破僵局,“闯入者”率先自报家门。
“我是埃斯科特·李。以父亲德尔福·李的名义。来到这里见一个人。想必是阁下吧。”
“……”
少女没有回答,埃斯科特等了几秒,无奈继续说道。
“我和阁下曾经见过面吗。您的声音我听着有印象。”
这倒不是客套话。少女之前出声时,埃斯科特就觉得似乎有印象。
“……”
这个女子还是不做声,只是用力撩了一下头发,似乎很不习惯自己的长发似的。
这下埃斯科特有些急了。
“您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不知道您是谁。我只是隐居在此的默默无闻的人。”
少女用一种爱理不理的高傲口气,让人不爽。
胡说。她刚才自己都感叹这件屋子里有密道,说明她肯定也是才来这里不久。
阿斯科特虽然心神不定,但是对把握周围变化的能力却一点也不逊色,这是他的优点所在。
“您说笑吧。如果您不想见我,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没有请过你。”
“!”
这人在耍我啊!
他虽然一向很冷静,但是因为这次是以父亲的名义来到这里,愚弄自己就等于愚弄了父亲。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身背父命,不是来被你这个小女孩愚弄的。”
“你刚才说你的父亲是德尔福·李?”
“是的。”
听到自己身背父命的几句话,白发少女有了一些反应。
“看不清自己所背负使命的人,真是可悲。”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应该说对话一开始埃斯科特就没搞懂。
少女继续说道,语调没有变化,但是埃斯科特却听出了揶揄之色。
“人类总是重复相同的错误。父亲啊,即使您不在了,重蹈您覆辙的蠢物依然络绎不绝。”
埃斯科特怒上心头,很显然,刚才白发女子的话语里,故意用“蠢物”冒犯了自己的父亲德尔福。
少女似乎一开始就故意想激怒对方似的,面对埃斯科特豹变的眼神,依然不紧不慢,连眉毛都不挑一下继续冷冷地说道。
“我没有任何想与你的父亲扯上关系的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从刚才开始就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而且漫不经心地将我的父亲比喻为蠢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埃斯科特原本就已经附上自己神圣力量的银剑已经被抽了出来。
“尊敬且不知名的小姐。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曾经冒犯过您。但是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了一些不可饶恕的话语,我不能置之不理。”
他将剑举在胸前,然后指向白发少女。
“作为一个男子汉,父亲被人侮辱,这公道是绝对要讨回来的。”
白发少女向后退了一步。埃斯科特以为那是对方胆怯了。
“请您立刻向我父亲道歉。”
“你的父亲是你的什么?”
白发少女闭上眼睛,慢悠悠地吐出这么一句。听起来有些嘲弄,也有些无奈。
“我的全部!”
埃斯科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果然……哼,到底是丢人现眼。”
“什么!?”
“即便我要见你,你也不值得我相见。我已经清楚明白了。”
“可恶!”
埃斯科特再也无法忍受,一剑刺向白发少女。
而白发少女优雅的一个后撤步,剑尖与她的披风只是差之毫厘,没有刺中。
“……粗鲁是祖传的呢。”
“不要跑!”
埃斯科特再向前一步,这一下是挥砍过去。
“哐啷。”
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埃斯科特的剑被另一柄看起来更加细长的单手长剑挡下了。
白发少女是何时出剑的,埃斯科特都没有看清楚。
少女没有看起来那般柔弱,力气并不小。
即便埃斯科特没有真心要对一个女子下重手,但这一下还是被轻松挡了下来。
两柄剑架在一起,埃斯科特居然不占优势。
“剑术不错嘛。”
更何况这女人还有心情对对手的剑技做出评价?
好吧,让你见识一下我附魔银剑的厉害。
埃斯科特的银剑发出了更耀眼的光芒,但是很快,这股光芒便消失了。
“我的手!”
埃斯科特感到从对手剑身上传来了一股电流,刺痛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感觉?
电流过后,耳边有一阵嗡嗡的声音。待他再想使用魔力,整个身体则发出了不受他控制的颤动。
不可能!我居然无法使用神圣力量!?
过去与其他恶魔猎人或者魔物交手时,从没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力量抗拒自己意志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他不仅不能使用神圣力量,而且身体在抗拒什么似的,本能地不想攻击对方。
少女也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和对手产生了共鸣。
略略吃惊后,她再次用力撂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也只不过如此吗。”
“别小看我!”
埃斯科特猛地顶开对手的剑,一个回旋,做出一个要砍向中路的动作。
白发少女也做出了防御中路的动作。
单单比拼剑术的话,埃斯科特也自信不会输。
“你上当了!”
埃斯科特突然收起持剑的右手,迅猛地朝反方向的扫出一腿。
没有准备的少女被踢中了自己持剑的手,长剑歪在了一边。
“分出胜负了!”
占据上风的一方将银剑举起,瞬间停在对方胸前不到5公分的距离。
胜券在握,埃斯科特心头一松。
他只要再逼近一步,少女将再无还手之力。
“哼。”
“什么!?”
白发少女将披风猛地往身上一盖,突然消失了。
还没等惊讶的埃斯科特反应过来,背后已经被一把长剑顶住了。
“唔!”
对方会使用瞬移术?
埃斯科特本该考虑到对手也许会使用一些奇妙的高级法术。但是头脑被怒火和求胜心切所占据的他,没有将这一点考虑进去。
“将军。”
即使自己失去了使用神圣力量的一大优势,对方还是可以使用魔法的啊。
后背被剑抵住,埃斯科特沮丧地弯下了腰。
“用剑的身手相当出色,我有点吃惊。”
“可恶……”
月光下,白发少女在埃斯科特耳边轻轻宣布自己不可撼动的优势,语调还是那么高冷。
埃斯科特懊恼地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这下只能缴械了。
“呵,你的风衣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她又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同时少女的长发随风刮擦着埃斯科特的耳朵,让他躁动不安。
“如果想杀我,就快动手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少女利落地收起了剑。
埃斯科特回过身来,这才看到白发少女将剑收入了她披风里一个很难注意到的剑鞘里。然后第三次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是我先向您出剑的,杀我也没关系。”
“不说一句谢谢吗。”
“你!”
少女挑衅般的话让埃斯科特又羞又恼。
“我知道你现在很感到耻辱,少年。但别会错意,我不想继续羞辱你。”
少女依然站在那里,恢复了之前的站姿。
“你是叫埃斯科特吧。”
“埃斯科特·李。”
“我想你父亲的期望已经达到了。”
“你说什么。”
“这就是我的回复。你可以原文这么告诉他。”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站在他那一边的。就是这样。”
埃斯科特一点也搞不明白这少女的用意。
这个白发女子的实力强大是毋庸置疑的,美丽又不可捉摸。而且她能抑制恶魔猎人的神圣力量,这点更是闻所未闻。
“所以你不说声谢谢吗。”
“我没有理由向你道谢。如果你觉得放我一马,我就会向你道谢的话,那只是在侮辱我。”
白发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都说了本无此意。”
然后她转身背向埃斯科特,飘动的白色长发好像串着线的星光,让人心醉神迷。
“如果真的要分出胜负,你不趁机刺向我吗。”
埃斯科特看到这个举动,突然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
“人总是在掩藏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却臆测他人原本纯真的举动。年轻人,等你学会如何坦率面对他人时,你会明白很多事情只是一厢情愿。”
白发少女走进屋子的深处,轻轻坐在了床上。
她的头发也散在床板上,她轻轻摆弄起它们。
“你没想过你父亲派你来的其他目的吗。”
“不是为了见你吗。”
“你了解你的父亲吗?”
“……有必要说这个吗?”
沉默了几秒,还是白发少女开口了。
“十多年前,曾经有一对夫妻住在这里。之后死在了这里。”
“?”
十多年前……眼前这个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啊。
“他们留下了一个孩子。”
“!”
而窗口,又飘来了之前的蓝色幽灵。
“忘却只是自欺欺人,人们总会为了忘却而记忆更多的东西。”
幽灵在那片像是留有油漆痕迹的地板上上下浮动。然后飞向白发少女,消失在了她的披风之下。
“看似为了追寻爱才追求力量,却恰恰在这过程中忘记了如何去爱。真是讽刺。”
她自言自语,不像是说给埃斯科特听的。
“母亲啊,原谅我再次提起那个人。但这些都是真实。”
说完,她吹灭了蜡烛。
“我只是隐居在此。”
她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我明白了。”
埃斯科特可以离开了。再留在此处毫无意义。
“可以请教您的姓名吗。”
“Drei。和你一样,也是个猎人。”
“我会记住的。那么再见。”
埃斯科特走出了建筑物的房门。
“年轻的恶魔猎人。赶快成为正式的猎人吧。”
屋里又传出了声音。
“你如果想知道更多的真实,向你的父亲提出去白马神社的要求吧。”
埃斯科特没有回头。他已经归心似箭。
但是他将最后那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白马神社……神社?是日本吗?
还要向父亲德尔福亲自提出要求吗?
更多的真实,是指什么?和我亲生父母有关吗?还是与那个白发少女有关?
火光已灭,说明自己不可能得到少女的回答。
难道是与我的养父德尔福有关?
去白马神社。
他心里默默重复着刚才女子的话,穿过宿舍,通过林荫大道,来到最初的校门。
“好累……”
正当他准备再次翻过围墙,一个人影从校门外匆匆走过。
埃斯科特惊呆了,身体不自主地躲到了围墙后。
怎么会是您!?
那是欧克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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