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丛林，龙小七借助高倍望远镜看着千灵和男人再一次拥抱在一起，心中翻涌起百味陈杂的感觉。
程千灵，程钧霆的独女，军方的人，还有不明身份的男人贴身保护。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发干的下嘴唇。
跟随王朔这么多年，作为他的心腹，龙小七曾手刃过无数素不相识的面孔，每一次，都不过是例行任务般的娴熟，就像扬起脖子往喉头灌下一口烈酒的刺激，只是辛辣的劲头上来，每晚都会化作她噩梦深处的凄厉索命。
但是，唯独这次，她对这个叫千灵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恨之入骨，第一次是处于愤怒想要迫切地把她的呼吸，死死地掐灭在自己的手中。
凭什么… …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凭什么她就被这么多人宠爱着，有亲人，有爱人，而自己却从器官贩卖团伙的窑子里一路浴火而来，历经折磨，落得现在这样人鬼不如的模样？
上个月，她再一次地怀孕，得知消息的王朔二话不说，对她拳打脚踢，把她拖到城市的地下诊所，捆在手术台上，将冰冷的器械刺入她的肚子，拉扯出血淋淋的撕心裂肺。而刚从台上下来，她就被那个男人丢到车里，开始监视起程钧霆的行踪，还经历了昨天晚上这般残酷的搏斗。
这么多年，龙小七已经习惯了被男人当畜生这样玩命蹂躏。最开始在孤儿院时，还是孩子的她被院长用烧红的铁链在脖子烙印上蜈蚣般的颀长伤痕，以表示这具身体是那个糟老头的私有财产。每天晚上，那个道貌岸然的老混蛋都会把她拖到自己的房间中粗暴糟蹋，只要稍加反抗，他就会揪住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即便女孩头破血流，哭嚎着拼命求饶也毫不心软。
后来，她学乖了，学会了“配合”老畜生的折磨。老头以为她被自己的**吓住，渐渐放松警惕。结果在一天例行公事的**中，女孩从裙底下翻出偷偷藏好的剪刀，向老头的心窝狠狠扎去，一刀、两刀… …连她自己都忘了到底捅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多少刀，唯一留存在记忆里的，是那晚溅满鲜血的房间，以及自己血流如注的鲜艳双手。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后来她逃出了孤儿院，混在难民中，认识了从战争前线只身逃难过来的白露，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个朋友。那个曾经在星空下和她一起许愿，要一起见证着彼此被自己的爱人披上婚纱的那一刻，素净得就像雪花一样的女孩子。
昨晚，她从那个男人的口中听到了“白露小姐”的声音。
难道他以前见过白露？阿露现在… …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她会不会正朝着和自己约定的那个目标，稳步向前？
一切的一切，龙小七决定亲自去问问那个男人，不管用何种方式。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能够获得幸福，在她心中，整个人必须是白露。
“龙小七，汇报状况。”
耳机中传来王朔慵懒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觥筹交错的碰杯声。
“程钧霆和他女儿的会面刚刚结束。请放心，主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她按住耳机，昨晚被子弹划伤的手臂虽然缠上了绷带，却仍在隐隐发痛。
“动手前，给我打个招呼，小七，别像昨天晚上这样鲁莽了，我不能失去你。”
因为失去我，你将很快被梅菲斯特的主席王海冬踢在一边，就像那年他把你抛弃在警察的围攻中一样。
龙小七在心中冷冷地嘲笑着，但在嘴上，她还是用甜润的嗓音轻声答应，
“我明白了主人，一切将如您所愿。”
“还有…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
耳机那头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她愣了一下，没能及时反应，
“对不起主人，我不是很明白… …”
“我是说，你感觉好点了吗，毕竟上个月才做完手术… …”
她的脑海中梦魇般地浮现起流产时那血肉模糊的痛苦场景，不禁哆嗦一下，
“没关系主人，只要您一声令下… …”
“上次是我的错，小七… …那天被臭老头灌了酒，心情很糟糕，本来没想到对你动手的… …又逼着你一次次的流产… …”
龙小七的手指深深地掐入土中，像是现在就抓住了千灵的脖子。
“您多虑了主人，我本来就是您的玩具，随时为您效劳是我的使命。”
“别这样，小七，我知道你很难受… …”
泥头从女孩的指缝中死命挤出，仿佛猎物就要窒息的呼吸。
她咬住舌尖，拼命抑制什么，欲言又止。
“我这里托人给你买了阿胶补血丸，等做完这一票，你就回来好好休养，干完这票我就回来好好照顾你… …”
“不必了主人，身为炎契者这点算不了什么。”
许久，她才下定决心，温柔地斩钉截铁。
“其实你很想要这个孩子的，对吧。”
紫瞳在刹那间亮起，温热的泪流蜂拥到眼眶，龙小七陷入土中的手开始微微地发颤。
“那个… …小七，我答应你，这会是你的最后一次流产… …等做掉那家伙，我们就好好要个孩子… …离开这鬼地方… …你也不必再干这些肮脏的勾当了，我会把你娶为妻子，给你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
明明知道是那个男人的谵妄之言，分明清楚肮脏龌龊成这样的自己已经不可能奢望得到幸福的垂幸，可是为什么… …泪水还是这般不争气地流下，软弱得就像当初背着奄奄一息的白露回到王朔身边的自己。
也许，不管怎么伪装，她还是相信当初和白露一起许下的那个誓言吧，相信着每一个来到世上的女孩子都应该被属于自己的幸福，温柔拥抱。
“不管怎样，主人，小七都是您的玩具，请您尽管如愿处置我就好。”
她泪流满面，咬紧牙齿，切断和王朔的通信连接。
三文鱼刺身端上桌的时候，千灵没能按捺得住雀跃的心跳，探起身子就将一片润泽红嫩的鱼肉挑到碗里，匆匆蘸上酱汁就完嘴巴里送，
“嗯~嗯~”
女孩眯起眼，拖着腮帮子，像一只饿昏头的小猫，下颌伴随着咀嚼微微翕动，
“不愧是产自枫叶国东海岸的美洲鲑鱼，肉质细腻柔嫩… …搭配主厨拿捏得刚刚好的厚度，简直就像从渔网里捞起来现做的一样，冰滑的肌理契合着牙齿的每一次咬合，将蕴藏其中的膏脂柔美释放在舌尖… …啊… …啊… …感觉能吃到这样美味多汁的三文鱼这辈子都值了！！”
她轻轻摇头晃脑，连眼底都浮现起若隐若现的粉色氤氲，好像正在蒸汽环绕中舒舒服服地享受桑拿一般。
“见过夸张的，没见过像你这样跟磕了药似的… …”
乔林皱着眉头，将一整盘的厚切三文鱼都推到千灵面前，
“吃吧吃吧，没吃够咱们再点，反正今天你吃得开心就好。”
“哇！！乔老师，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念念不舍地将口中的三文鱼咽入喉中，千灵用筷尖点着柔唇，眸子中跃动起淘气的玩味，
“不过也是嘛… …跟女孩子一起吃饭不豪爽点，以后还怎么大大方方地撩人家？不错哟乔老师，情商越来越高了！”
“不吃我就先开动了… …”
乔林白了一眼还在自我陶醉的女孩，毫不客气地摆出要把生鱼片端走的模样，千灵大惊失色，全然不顾自己还是一副长裙淑女的柔婉打扮，扑到桌子上张开双臂死死护住眼前的这盘粉嫩珍馐，
“别别！！糟蹋粮食这种事怎么能麻烦敬爱的乔林老师呢？还是交给百毒不侵，来者不拒的千灵小妹妹来做吧，哈哈哈… …”
女孩歪着头，一面盖着三文鱼一面冲着乔林卖弄笑容，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出一对猫耳朵让对面的男孩摸个够。
乔林在胸前叉起双手，假意生气，却还是抑制不住愈渐加速的心跳，侧过头，忍俊不禁。
樱花寿司、鳗鱼手卷和海鲜拼盘相继端上餐桌，千灵像掉进水里的海绵一样，当着乔林的面在桌子上饕餮席卷，而男孩只是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女孩满面春色地享受着一桌子的美食，未曾有半点动筷的念头。
“乔老丝（师），你也滋（吃）呀，光看着伦（人）家狼吞虎咽有啥意思？”
嘴里塞着满满的天妇罗，千灵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嘟嚷。
“你吃吧，我吃不惯生的食物。”
他只是笑笑。
“那你早说呀，咱们就不来吃日料了… …”
“可你最喜欢三文鱼了，不是吗？”
他端起杯子，啜了口淡茶，
“今天也是挺不容易的，这顿日料，就作为奖励好好犒劳千灵大小姐吧。至于我嘛，看着你吃得很开心就已经很满足了。”
举筷的手愣在半空，千灵悄悄侧过头，用阴影盖住自己侧脸上浸染开来的大片绯云。
真是的乔老师… …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家的小鹿在心中撞成这个样子啊… …
她灵光一现，突然指着男孩的嘴巴大叫：
“乔老师，你门牙上好大一块红辣椒，昨晚没刷牙吧？”
“啊啊是吗，在哪里？”
乔林也慌了神，这对向来注意形象的他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
“你把嘴巴张大点，我再看看！”
他没有多疑，匆忙张开嘴，没想到女孩坏笑着，夹着筷子将一卷寿司填到他的嘴里，
“唔~唔！！”
乔林挣扎着，最终还是无奈地将食物吞了下去。
“嘿嘿，老师，看来寿司还是能吃的嘛~！”
千灵掩着脸，早已在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
“一起愉快地开动吧！人家一个人吃会很寂寞的！”
拗不过女孩，乔林叹口气，只好乖乖举起筷子。
“对了，老师，今天回来我想了想。”
千灵将双手握紧成团，像小包子般托住一鼓一鼓的腮帮，
“果然一个人住还是太寂寞了，那个男人… …也不像电视上看到的这样坏… …”
“所以你终于要搬回家中和你父亲一起生活了？”
乔林的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芒。
“也不算一起过日子嘛… 就是试探试探… …要是他还像以前那样，本小姐立马翻脸不认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家伙还真以为他女儿还是十年前的那个小羊羔！”
“无论怎样，这对你们的关系来说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男孩眯起眼睛，筷子在味噌汤里随性搅动，却无意夹起任何的食物，
“不过大小姐，有一句话可能不是那么中听，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的。”
“哦？洗耳恭听。”
“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没有人关心你。有时，你太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了，自己却疏于表达与付出，总是寄希望于人家能将温暖亲手送到你的怀里。但情况往往是，只有你自己主动付出相当程度的爱，哪怕会跌倒，会碰壁，甚至被冷落，同样量级的幸福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你深深地祝愿。”
“人家还是孩子耶，不是很懂这些大道理… …”
千灵眨着眼，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可总有一天你会突然长大，变得孤立无援，像被抛弃在荒野里的小幼崽一样四面楚歌，到处都是觊觎你血肉的猎食者。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陪你走到最后，人这辈子，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候，必须学会独自承担一切——而那时，只要还有着勇敢去爱的觉悟和信念，你就永远不会孤军奋战。”
“不管怎么样，反正乔老师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千灵大小姐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女孩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招手向服务员要来一大瓶清酒，
“来来来，人生得意须尽欢，乔老师陪人家一起喝酒嘛~！”
乔林不愿让女孩败兴，只好拿着杯子陪她小酌几杯。不过出于监护人的责任感，他坚持让千灵用果汁代酒，自己则端起高烈度的烧酒和她碰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举杯痛饮了。推杯换盏间，他听到了以前和林森一起飞过城市上空的凛冽风声，听到青梅竹马光滑的小腿在小溪中溅起的清越水声，听到暗恋过的女孩犹如糖霜温融般的甜糯嗓音，听到怪物席卷家乡的地崩山摧… …
酒入愁肠，泛起往事如烟，却再无值得相思的人供男孩一撒浊泪。唯有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能让他在醉意渐深的酩酊中，稀释开烈酒一般的浓酽惆怅。
不胜酒力的他终于醉倒在桌边，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一个个早已化作斑驳的名字。
“乔老师，醒醒啊~在这睡会着凉的！”
千灵探过身子，摇着男孩的身子。可乔林只是叠起双臂，将脑袋深深地埋入其中。
“嘛~真是的… …”
女孩叹口气，将笼在裙子上的外套拖下来，轻轻盖到他的后背，无意中看到乔林被酒精烧得绯云晕染的侧颜，心口氤氲起一阵痒酥酥的暖意。
“我说，乔老师。”
坐到乔林身边，千灵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做人家男朋友吧~”
她伸出手指，微笑着挠起乔林的鼻翼，
“明明这么喜欢你了，却还要装聋作哑，把女孩子最珍贵的心意抛在一边，该是说你傻呢，还是痴呢？”
千灵闭上眼，粉润的朱颜贴在乔林的脸颊，与他共享着跃动在自己体内的脉脉温情。
“总有一天，你还会牵着千灵小姐的手，对她说，这辈子就是你了，对吧？然后，我们一起去旅行，走遍天涯海角。只要我们这对小夫妻能够幸福，管他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深深吸入一口气，千灵将朱唇贴在乔林的脸颊，在那略显粗糙的皮肤上留下了温柔的一吻，
“这是千灵小姐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哟~就满怀感激地收下吧！”
她抬起头，挽起鬓角垂下的柔髫，半垂的秋水明眸中荡漾起月色盈润的粼粼微波，
“呐，不介意的话，给灵儿一个回礼吧？”
（第五章完，敬请期待第六章“绝境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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