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色旅行
Episode
1 The White Travel
在生命的最后两个小时里,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童年时代起一直折磨他的恐惧感消失了。他无动于衷地听着冗长的指控,甚至没想去展现自己刚刚获得的勇气……
其实他在意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因此听到死刑判决时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留恋。
——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当客机进入平流层后,卡特琳娜.沃尔森和往常飞过的无数次航班一样,将餐车徐徐推出,开始与同事们一起为机舱中的乘客分发餐点。
就真实想法而言,卡特琳娜是不愿意在这趟由中国内陆城市飞往夏威夷的航班上工作的,尽管公司给出的报酬是其他机组的三倍。五年前,名为“黑魇”的异世恶魔在欧亚大陆上如急性病毒般迅速扩散,一座又一座城市在它们的铁蹄下沦为血雨腥风的惨烈地狱。现在,地球上免于战火的只有依靠太平洋庇护的美洲大陆和欧盟联军重兵把守的西欧地区。
虽然在几年前,人类就已经凭借伊斯坎德尔集团制造的炎契者稳住战线,阻止了黑魇的进一步侵略,但现在东亚很大一部分土地还是被怪物践踏的沦陷区,其中就包括本次航班将要飞越的长江中下游平原。
卡特琳娜出生在北美五大湖地区,即便在人类兵败如山倒的战争初期,也未曾见识过黑魇如山呼海啸般疯狂席卷的恐怖。但她的哥哥是美国空军驻德国航空兵部队的一名飞行员,在莱茵河防线驾驶F-22“猛禽”战斗机协助欧洲盟友抵抗黑魇的进犯。听哥哥说,这些肆虐大地的怪物还有能够飞行的种类,可以像撕纸片一样将人类的战斗机轻易撕碎。在登上飞机前,航空公司向机组成员再三保证,航线附近的制空权已经被人类牢牢掌握,不会有任何东西威胁到航班的飞行安全,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依然高悬。
所幸和往常一样,从起飞到现在,航班的飞行依然平稳,甚至连旅途中常常出现的气流颠簸也没有。乘客们也面色平静地坐在座位,看书、睡觉、玩游戏,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脚下正涌动着无数狰狞的血腥恶魔。同事们也带着微笑,为乘客递上一份份铝箔纸包装的菜肴,卡特琳娜紧张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餐车推到超级经济舱的最后一排,卡特琳娜注意到坐在过道位置的,是一位身形玲珑的少女。齐肩黑发宛若纺纱的裙裾,在脖间温婉铺展;鬓前垂髫则由双鱼发卡别成乖巧的发束,侧扎在一旁的短马尾则如柳丝般,柔顺垂下;
荷叶边的圆领雪纺衬衣,精心编织的蝴蝶结似乎随时都会从领口翩然飞舞,浅绿色的高腰莲蓬裙恬静地叠在双腿下,仿佛只要稍稍起身,就可以随时将少女轻盈的身姿,摇曳绽放。
少女正专心读着书,丝毫没有察觉到空姐的临近。
“打扰了,小姐。”
卡特琳娜微微一笑,俯下身来,
“晚餐要吃点什么呢?海鲜烩饭还是龙虾意面?”
少女仍旧读着手中的书,津津有味。直到卡特琳娜再次重复了一遍,她才怯生生地抬头,仿佛赖床被母亲发现的小女孩。
“对、对不起… …”
她的声音就像身体一样纤细,轻飘飘的,似乎是用手指就可以触摸到的柔软。
“刚才… …太专注了… …”
少女的脸颊浸染开淡淡的绯红,宛若初春山野中打翻的一片樱色。
笑着摆摆手,卡特琳娜指了指餐车上的菜肴,
“所以,小姐想要吃什么?”
“嗯… …烩饭… …”
她抿了抿嘴,粉唇上泛润出微微的光泽。
“… …可以吗?”
像是害怕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似的,少女匆匆加上这句话,侧颜的红晕扩散得更开了。
“当然没问题。”
卡特琳娜打开保温箱,熟练地准备起餐点。她暗自估摸起女孩的年纪,也许,只有十五六岁?不,不,听说战区中的物质供应紧张,当地孩子普遍发育不良,兴许有十八九岁也说不定… …
“想喝什么?有可乐、果汁、咖啡、牛奶… …”
“白开水!”
这一次倒是回应得斩钉截铁,连卡特琳娜也被吓了一跳,
“不尝点什么吗?都很好喝~”
她摇了摇手里的饮料,以为小姑娘只是害羞。
“… …是我的话… …太浪费… …”
在听到呢喃声的刹那,卡特琳娜还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可眼前,少女的眼神分明黯淡下去,宛若秋天中逐渐凋零、卷曲的花瓣。就连那眸子中荡漾如风,带着几分羞涩的温柔也慢慢枯萎。
不便再多问什么,卡特琳娜按要求准备好餐点,递过去,
“请享用。”
少女道过谢,准备去接。可手刚伸到一半,就像触电似地震颤一下,悬在半空。
卡特琳娜这才发现,女孩的纤手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黑纱手套。白皙的肌肤在手腕处戛然而止,仿佛蒙面舞女般,神秘中带着几丝邪魅。
她的另一只手则牢牢抓着一个银色手提箱,微微发抖。
“对不起… …对不起… …”
少女头完全低垂下去,不停地道歉,声音也越来越低,似乎马上就要有大颗的泪水从发丝间点滴落下。卡特琳娜飞过无数次的国际航班,从乘客无理取闹到有人突发疾病的状况都从容处理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愣在一旁。周围的乘客被少女的道歉声吸引,纷纷转过头来。年轻的空姐炙烤在众人的目光下,端着餐盘的手也开始发抖。
就在机舱内的气氛快要凝固到令人窒息的程度时,邻座的男孩突然起身,替少女接过餐盘。
“不好意思,小姐,这孩子有些怕生,给你造成困扰了。”
男孩的声音充满歉意,听得出嗓音中有些棱角分明的东西被刻意压制了。他拍拍少女的肩膀,
“小露,打扰到别人就不好了。”
少女不再作声,收回的手犹豫片刻,暗自抓住男孩的衣角。
“没事,没事… …”
卡特琳娜尴尬地笑了笑,立即恢复了一个空姐的职业优雅,
“请问您要吃点什么呢?海鲜烩饭还是龙虾意面?”
“烩饭吧,再来一杯咖啡,不放糖。”
卡特琳娜准备好餐点,递给男孩。她不禁猜想起两人的关系,朋友?兄妹?或者干脆就是情侣?不知为何,她觉得少女和男孩的关系既不是三者中的一个,却都包含着三者的特点。男孩看上去文质彬彬,齐整的短发和明澈的双眸间还渗透出书生般的儒雅,但阅人无数的空姐隐隐感到,那看似平和的眼神似乎蕴含着很多东西,如深渊之水,波澜不惊的涟漪之下,坚如磐石,却又深藏不露。
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卡特琳娜愿意这是一对情侣。说不上有多八卦,她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冥冥中感到,只有眼前的男孩能保护好这个少女,给予她名为幸福的未来。
不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卡特琳娜释然一笑,对两人说完“请慢用”,将餐车推向经济舱。
只有这一次,她觉得自己所说的不是客套话,而是一种祝福。
刚才真是惊险… …
林森望着渐渐走远的空姐,长舒一口气。
如果小露的事情被发现,一切就全完了…
…还好,还好… …
“对不起,上尉… …”
身边的少女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嗓音中的颤抖,
“果然,还是不该离开… …只有那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小露,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和云医生?”
“上尉,我… …”
”忘掉那里,忘掉你过去的一切,现在咱们的眼前只有夏天,假期和沙滩,明白了吗?”
“可是… …”
“没什么可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和任何人都一样。”
林森端起咖啡,小啜一口,
“如果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别忘了,我还在你身边。”
瞳孔中什么晶莹的东西摇曳了一下,少女攥紧手心,神情渐渐变得舒缓,
”… …谢谢… …”
“还有,我叫林森,不叫‘上尉’。”
握着咖啡,男孩狡黠地眨眼,
“我知道了。”
少女的眉目变得明媚起来,像是在传递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她将双手按在胸口,轻声呼唤,
“阿森~”
林森摸了摸她的头,心中升腾起一阵暖意。
白露,林森像喜欢着少女一样,喜欢这个名字。
今年二十四岁的林森是一名侦察兵,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游骑兵部队中央教导大队第一侦察中队。所谓游骑兵,是人类抗击黑魇的特殊作战部队,依靠外骨骼装甲大幅强化身体能力,配有飞行单元,搭载突击炮和反坦克导弹,凭借敏捷的机动能力和强大的火力消灭敌人,被誉为人类反击之剑上最锋利的刀刃。
而侦察兵则是游骑兵的佼佼者,精锐中的精锐。
与正面对抗黑魇的游骑兵部队不同,侦察兵往往和炎契者搭配成一组,孤军深入,在敌人后方猎杀高价值的黑魇目标,比如说为所有恶魔提供元念支持的神思者,为黑魇进攻提供炮火支援的平定者。这样高风险的任务一旦成功,将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不仅能够拯救正面战场上数万名士兵的性命,还能让黑魇的凌厉攻势土崩瓦解。
也许是出于敬佩和某种即将寄寓的哀思,人们将侦察兵和他们的炎契者搭档称为听风者。
但是也正因为深陷重围的危险境地,听风者的阵亡率位居全军榜首。几个月来,林森已经送走了中队里大半的战友,无数昨天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鲜活面孔,转眼间,就化作一方覆盖着国旗的骨灰盒。
骨灰盒里没有骨灰,只有每个人在出征前剪下的一绺发丝。在暗无天日的敌后孤军奋战,战陨沙场也就意味着尸骨无存。遗书、遗物,乃至遗像,都被听风者们提前备好,放在中队为每一个人提供的骨灰盒里。“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被世人唾弃的戏谑之言却往往被听风者们拿来自嘲。在物资紧缺,命如草芥的战场,今朝未必有酒,明朝却一定有人不会再醉。
这么多年,林森一直在学会遗忘。但就像有意在戏弄他一般,中队已经很久没有新兵补充进来了。每次作战会议,席上大半的空缺座位都会提醒他,如今的世道,带着别人的记忆苟活下去也许是命运施加的惩罚中,最残酷的一种。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都会被那些停留在过去的声音所折磨,黑魇发起攻击的嘶鸣,战友濒死前的呼号,肢体断裂的爆鸣声,宛若缠身的巨蟒,愈是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愈是挤压得让人窒息。
万幸的是,白露来到了他身边。
在购买机票的信息核实表上,林森在少女的身份一栏,填写的是“高中生”。
量产型炎契者 MarkⅢ,隶属伊斯坎德尔集团战术支援小队,这才是真实的白露,也是少女最不愿让别人看到的,隐藏在那纯澈眼神之下,最深沉的无奈。
三年前的华北会战,林森所在的小队中了黑魇的陷阱,除他之外,全军覆没。男孩自己也身受重伤,被送回江南基地进行治疗。
伤愈后,他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最终被云医生带到了伊斯坎德尔集团的实验室中,看见了浸在玻璃培养缸中的白露。
云医生问他,愿不愿意参加伊斯坎德尔的一项实验。
不用她再多说,林森也大致猜到了实验的内容。
白露是最新一代的炎契者,MarkⅢ。现在由梅菲斯特派出,在战场上活跃的量产型炎契者基本都是Ⅰ型或Ⅱ型。Ⅲ型炎契者刚刚被伊斯坎德尔集团研发出来,应用了许多从黑魇身上获取的新技术,无论是耐力还是元念使用能力相较前代都有了质的飞跃。
但是有一点最致命,MarkⅢ还处在实验室阶段,并没有经过实战考验。
林森问,自己是否有选择的权利。
你救了这孩子,把她带出了罪孽深重的地狱。
云医生双手踹进白大褂的衣兜,背对男孩,
现在,也应该经由你的双手,把她带向天堂。
无意揣摩医生的话中话,他只是不能再承受无法遗忘的痛苦。日日夜夜,那些在梦中向他哭嚎的亡灵已经不能再多,他不愿其中再多出一张稚嫩的面庞。
对不起,医生,我做不到。
如果你做不到,梅菲斯特就会替你做到。
云医生突然转身,上前一步,直逼林森。
现在,小露姑且还算是伊斯坎德尔的财产,如果被梅菲斯特收回,想想她过去经历的那些噩梦!
仿佛有什么东西锥在胸口,林森握紧拳头。
我不喜欢“财产”这个词。
那你也一定不想让她变成梅菲斯特的工具。
云医生冷言回应,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温和。
林森走进玻璃缸,静静地看着悬浮在锬溶液中的白露。刹那间,他突然觉得白露很像一个人。漫长的征战让太多的痛觉变得麻木,唯独那个人,宛若十字架上的铁钉,牢牢扎在心头,伴随着每一次心跳的挣扎,入肉三分。
他像一只落魄的丧家之犬,趴在培养缸上,含泪、啜泣。
一双手抚在肩头,云医生附在他的耳畔,轻声细语,
带小露回家吧,在那孩子眼中,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自此,少女成为了听风者,和林森一起在重重敌阵中,出生入死。
转眼间,这对生死与共的搭档,已经穿越了整整三年的战火,白露,也如出水洛神般,从当初不及林森胸膛高的小姑娘,盛开成如今眉目含情的少女。
两个月前的两湖围歼战,黑魇中体型巨大,负责用元念震荡结晶轰炸人类阵地的种类——平定者对突击部队的装甲作战群造成致命威胁。林森和白露受命空降到黑魇集群的后方,搜寻隐藏在敌阵中的平定者,为巡航导弹的精确攻击提供制导。凭借炎契者对黑魇存在的良好感知,白露在林森的掩护下很快就发现了隐藏在鄱阳湖畔的目标,两人上传了敌人坐标,正待撤离时,却被指挥部突然告知,发射巡航导弹的轰炸机在途中遭到飞行种黑魇的拦截,无法实施攻击,任务更改成由听风者消灭敌人。
面对敌人重兵保护的平定者,两人必须放弃现在的潜行状态,杀入敌阵。这势必将吸引无数的黑魇,毫无后援的两人就算成功消灭目标,也终将在怪物们的重重包围中,喋血沙场。
还是义无反顾地发起冲锋,浴血奋战后,两人用单兵云爆弹成功消灭目标,如意料之中的那样,巨大的爆炸将海量的黑魇从四面八方吸引而来。林森和白露背靠背,拼杀至弹尽粮绝,然而还是不断有黑魇越过同伴的尸体,步步紧逼。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白露做了林森现在也无法原谅她的事。
她趁男孩不注意,往自己体内注射了大量的活化锬溶剂,大幅提高元念能力的同时释放出诱导因子。周围的黑魇被高浓度的元念镜界吸引,纷纷转向少女。
挥舞着没有弹药的武器,白露再次冲入敌阵,将林森周围的敌人悉数引开,而她那渺小的身躯,很快淹没在黑魇海啸般的浪潮。
后来援兵赶到,林森在怪物们的残肢断臂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少女。他扑到地上,抱住白露僵直的躯体,失声哀嚎。
全身高度结晶化,多处器官出现衰竭,气息奄奄的少女被送入伊斯坎德尔的紧急救护中心时,连云医生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抢救持续了整整三天,期间林森一直守在隔离门前,脚下落满烟头。
侵蚀率49.32%,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云医生抱着平板电脑,靠在林森对面的墙上。
他没有理会这句话,只是垂下头,将一根香烟衔在嘴上。
再往前一小步,她就是人类的敌人了。
林森掏出打火机,拇指搓过波轮,一下,两下,却只有火花迸出,不见火光跃起。
鬼门关前,那孩子依然在叨念着你的名字。
香烟从嘴里掉落,林森捂住脸,指缝中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还有几十天的时间,就是小露成人的日子,她的十八岁生日。
轻描淡写的提及,云医生埋着头,眼镜镜片上发射出淡淡的屏幕光。
带她出去度假吧,像一家人出行那样。
猛地抬头,林森睁大充满血丝的眼睛。转瞬间,轻盈的女医生就飘到他的身边,
病房号:ILA-87D,如果在睁眼的第一刻看见你,那孩子应该会笑得很开心吧。
跌跌撞撞地冲到病房,林森推开房门,少女已经在床上坐起,愣愣地望着蓬头垢面的男孩,
上尉… …
不顾护士阻拦,林森奔跑过去,一把抱住白露,埋在她的胸前,像受惊的野兽般,震颤不已。
少女的眼神变得像晚风一般温柔。她伸出缠满绷带的手,犹豫片刻,却终究还是没有放到男孩的头上。
突然,她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上尉… …你又抽烟了?
林森攥紧她的病号服,怔住了。
对不起,我这就去洗。
正欲起身,男孩却被钩住衣角。
答应我… …好吗… …别再抽了。
不知是虚弱还是其他无法言说的缘故,少女的嗓音渐渐变得细小。
上尉的声音很好听,我不想… …让它一天一天,沙哑下去… …
瞳孔在瞬间收缩,林森抿住嘴唇。
我答应你,
不过,小露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 …什么事?
以后,下了战场,别再叫我上尉了。
那叫什么?
白露握住被子,惊愕地睁眼,
你喜欢叫什么?
林森蹲下身,双手按在少女的肩头,
阿… …
没关系,叫出来。
阿… …阿森?
大朵的红晕在白露了无血色的脸颊扩散开来,少女将被子提到胸口,牢牢抱紧,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羞愧不已。
久违的暖流,如同炉上焙烤的牛奶布丁,在林森心头融融化开。他伸出手,抚摸起少女猫咪般,毛茸茸的头顶。
嗯,这个名字,我收下了。
男孩突如其来的爱抚让白露脸上的绯色晕染得更加浓厚,仿佛整个夕阳都融化在了漫天的云海中。不知觉,淡淡的笑容已在少女的嘴角,落红般点染。
阿森… …
她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繁花似锦的春意,早已在少女的心中,荡漾翻涌。
白露出院后,林森把偷偷攒下的香烟全部扔进火炉。鉴于在先前作战中立下的战功,上级特批给两人一个月的休假。他抓住机会,订了两张飞往夏威夷的机票,连哄带骗的把少女带上飞机。
原本,炎契者是不允许上民航客机的,梅菲斯特管理炎契者的《布列斯本宪章》明确规定,严禁炎契者乘坐民用航空器。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恐怖分子利用炎契者劫持客机而采取的应对措施,而在林森看来,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根深蒂固的歧视,就像百年前印第安人被白人驱逐,几十年前黑人不准乘坐公交车一样。
不过,他还是想办法给白露取得了一个普通身份,带着她顺利登机。一路上,只要体内的侵蚀率不发生大波动,没人会察觉身边这个带着腼腆笑容的乖巧少女是在战场上对抗黑魇的终极武器。
两个人的旅行就这样拉开序幕,一切,仿佛风轻云淡般的开始,一切,又似乎会这样风平浪静地持续下去。林森不愿再回想身后战火连篇的大陆。在他的世界,只剩下晴朗沙滩,一望无际的大海,以及白露兜在草帽下的开怀笑颜。
“小露,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森想起临别时云医生的叮嘱,关切发问,
“出发前,阿云姐都仔细检查过了。”
“我是说,你有什么感觉?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
他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我自己… …吗?”
白露眼眸中的微光晃动了一下,又很快平静下去,
“嗯… …没问题的。”
少女的样子似乎并不像是在撒谎,但林森总感觉,她那泛着明亮光泽的瞳孔中隐藏着什么,就像迷蒙晨曦中轻轻覆盖的雾霭。出于保险,他偷偷瞄了瞄腕表上,与少女身体监测系统连接的数据面板。
实时侵蚀率:36.38%。比起正常数值来说仍然偏高,但毕竟,已经控制在相对安全的范围了。临到机场时,送行的云医生还交给他两支紧急锬融抑制剂,以防万一。
“如果重的话,就放到行李架上去吧。”
林森指了指她一直攥在手里的箱子。
少女摇摇头,双腿夹紧箱子,
“没事的… …只有拿着它,我才有… …存在的意义。”
男孩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也不便,多说什么。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陪在她的身边,尽量让那些没有战火的日子,放慢脚步。
“对了… …阿森,有一件事… …能拜托你帮我…
…问问阿云姐吗?”
“什么事?”
“我身体里的这些器官… …还能用吧?”
“什么意思?”
林森皱起眉头,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 …它们也许可以成为… …别人活下去的希望吧… …”
“小露?!”
他被少女的发问完全惊诧。无论是男孩,云医生,还是周围的战友,知晓白露过去经历的人都会选择回避相关的话题来保护她,而这样的话,从少女自己的口中说出,无异于,自揭伤疤。
当然… …对炎契者来说,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锬的存在改变了炎契者体内的免疫系统,他们的器官经过适当处理,是可以移植到需要的受体内。无需配型和大剂量的抗过敏治疗,器官中存在的活化锬会帮助受体适应新器官的存在。手术后再加以适当的锬抑制治疗即可。事实上,也经常有医院从战死的量产型炎契者身上摘取器官,移植给需要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炎契者从出生到死后,都一直在被人类利用。
但他不知道,少女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或者,他根本不敢去知道。
“现在,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森抿着嘴唇,依然选择了回避,
“我说过,会看着你长大,直到你毕业成人,直到有人为你戴上婚纱,直到有孩子叫你妈妈。我不管有什么黑魇还是伊斯坎德尔,比起你的幸福,他们都微不足道。”
白露愣愣地望着林森,发烫的触觉,从脸颊向胸口蔓延。和他生活的这三年,男孩总是这么惯着她,唤醒她心中一次又一次的悸动。或许,情到深处,这种涌动心扉的热流,已经成为身体最本能地表达。
用完餐,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飞行,然后等待着下飞机那一刻,海风扑面而来的温暖拥抱。林森打开Kindle,准备把云医生送的小说接着读下去,
“阿森… …我有些困了,能睡会吗… …靠着你…
…”
白露的声音,像小猫一般挠到林森心窝。转过头,少女水灵眼睛中的高光,月影般地摇曳。
“当然没问题。”
林森笑笑,放下Kindle。
“还有… …睡觉的时候,能… …牵着你的手吗,我怕… …做梦… …”
这一次,轮到林森脸红了。二十四年里,这双手拿过无数的枪炮刀剑,却从来没有握过女孩子的手。即便是云医生,他也总是礼貌地保持着距离。
作为一个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战场上的将死之人,他从未奢望过,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有朝一日能够,将那份带着温热的柔软,包裹其中。
“可以… …吗,如果不方便… …”
少女的嗓音有些发颤,似乎在很勉强地硬撑。
林森伸出手,将白露的小手,牢牢握住。
没有什么不可以,三年前,与你相遇的时候,第一次拥抱你的时候,我就决心,把你从命运的漩涡中带出,这也是我… …唯一能做到的事… …
白露的手也扣在了男孩的手背。虽然隔着手套,从两颗心脏中源源涌出的暖流,仍然在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中,不断交融。少女顺势靠在了林森的肩头,第一次带着微笑,而不是泪光地垂下眼眸。
阿森… …你刚才问我感觉怎样,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
明明… …心脏跳得很快,全身都在发热,整个人好像要融化了一样,但我却感到… …从未有过的快乐… …如果这也是疾病… …我愿就这样,在你身边… …一病不起… …
白露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一个词概括。
十八年来,漫长的黑夜让她无数次地哀求死神将自己带走。而如今,她却开始害怕起黑白无常的脚步,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骤然响起。
都是你的错呀… …
上尉… …
卡特琳娜推着餐车,继续给乘客们分发餐点。经过大半个经济舱,车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她开始盘算着完成这班工作,就回休息舱睡上一觉。
餐车推到一位举着平板电脑的风衣男子身边,卡特琳娜连叫几声,他才转过头,愣愣地望过来。
“打扰了先生。”
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职业微笑,卡特琳娜俯下身。
男子摘下耳朵里的微型蓝牙耳机,连声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电影声音开大了… …”
“您晚餐想要点什么?”
“谢谢了,现在不是很饿。”男子笑着摆摆手,又似乎想起什么似地,加上一句,
“有咖啡吗,不放糖的那种?”
卡特琳娜给客人倒好咖啡,递过去的时候迅速打量了下这个男人。头发用发胶打理过,胡子剃得很干净,脸部肌肉非常紧致,仿佛是经过了精心地打磨,形成了一种俊朗的弧度。眉宇下的眼眸则像阳光下的黑曜石一样,充满蓬勃的英气。
未婚的年轻空姐心想,这样的男人如果在姻缘网站上贴出告示,想和他约会的女孩一定会从纽约第五大道排到华盛顿广场公园。
“有什么事吗,小姐?”
男子敏锐地捕捉到卡特琳娜的目光,
“这件风衣很适合您,先生。”她微微一笑,递上热气腾腾的咖啡,“请慢用。”
目送着空姐的身影消失在工作间的帷幕中,石一川松下口气,恢复了平板电脑中的卫星视频通讯。
“不好意思爱丽,刚刚空乘人员在送餐。”
“不愧是饥渴难耐的大龄未婚青年。”
屏幕上,一位红发女子的火辣身影映入眼帘,
“我说老弟,你可别趁人家空姐弯腰的时候打什么歪主意啊~堂堂作战部王牌行动员被当做变态抓起来,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哈哈… ….”
“爱丽斯菲雅!”
石一川怒目圆睁,视频中的女子撩了撩火红的长发,坐了下来,
“连玩笑也和女孩子开不了,石一川你还是趁着年轻赶快出柜吧… …”
“爱丽斯菲雅.冯.路德维希小姐,再啰嗦就把你上次喝醉发酒疯的视频全抖出去… …”
女子立刻变得像小羊羔一样安静。带上耳机和视网膜眼镜,她坐定在屏幕前,
“抱歉啊老弟,这次行动组织的保密等级很高,我也是才拿到任务细节,已经通过加密网络发到你的PDA(个人数字助理)上。”
石一川点开伙伴发送过来的文件,虹膜扫描后,两份档案出现在眼前。
“那些家伙还真敢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上飞机。”
“组织是从上个月追查到他们活动踪迹的。”
爱丽也打开另一个平板电脑,一边翻阅一边介绍,
“现在还不清楚他们的目标,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事件都是他们一手炮制的。”
好几个图片窗口跳到屏幕上,石一川看到了其中爆炸的火光,滚滚的浓烟,以及被癌化锬感染,痛苦挣扎的普通人。
“什么时候,咱们也干起反恐精英的活儿了?”
石一川叹出口气,双手枕在脑后,
“他们可是在用元念干这些事,而不是什么**。”屏幕另一头,爱丽也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也只有咱们能出马摆平了。”
“知道了。”
石一川搓搓手指,开始校准腕上的G-Shock战术手表,
“多问一句,老弟,你是准备冷处理还是热处理?”
“当然是冷处理。”
他立刻做出回答,
“这飞机上坐着四百多号人呢。”
“对了,有件事得提醒你一下。”爱丽皱起眉头,认真查阅着平板电脑上的信息,“对于近几个月的异动,无论是伊斯坎德尔、梅菲斯特还是当局,都不可能充耳不闻,做好多方面的接敌准备。”
“明白。”
石一川提了提风衣领口,
“后援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作战部那群头头儿可舍不得让你出去单打独斗。”
爱丽莞尔道,
“舟山群岛、关岛和珍珠港空军基地的航空特勤部队全部做好了起飞准备,撑不住时打个招呼,姐开战斗机来接你。”
“得了吧,就你那烂车技,上次坐你旁边差点没把胃吐出来。”石一川挤压着手指关节,似乎很想穿过屏幕揍她一顿,
“那是你自己没坐跑车的命。”
爱丽狡黠地闭上一只眼,
“好好给上面卖命吧老弟,不然以后连给女朋友买口红的钱都得向我借,哈哈哈… …”
不等石一川反应,她立刻关掉了卫星通信。
要你管… …
我石一川就算是揭不开锅,也绝不——
忽然,他想起弟妹们昨天发来要学费的短信,
算了… …等会想想怎么再向大小姐借点钱… …
手表校对完毕,石一川坐起身,双手叉在一起。再过十几分钟,乘客们吃完晚饭,就会拉上舷窗挡光板开始睡觉。
那时,他就会像黑暗中的夜鹰一般起身,捕捉猎物。
第一阶段的工作终于临近尾声,卡特琳娜把餐车推回隔间,准备去储物箱抱一床被子。突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裙角,
“对不起… …小姐… …你知道,哪里有医生吗…
…”
回过头,旁边座位呢大衣,黑高帽,带着口罩的乘客正向她低声求助。
“先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卡特琳娜问道,她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玻璃受热后发生的炸裂。
“您要喝点水吗?”
“难受,全身都难受… …救救我,小姐… …请… …”
卡特琳娜正寻思着要不要通知值班长,突然,一个黑色的晶体掉落在脚边。她抬起头,从乘客的口罩中,铁灰色的结晶正在他的脸上逐渐,向外蔓延,宛若无数蝙蝠正沿着洞穴飞速爬行。
杯子掉在地上,卡特琳娜吓得坐在地上,失声尖叫。
大半个机舱的乘客被空姐的惊叫声唤醒,恐慌的气氛如毒雾般在座位间蔓延开来。人们惊惧地望着彼此,却不知这万米高空该逃往何处。
“所有人,都他妈待在座位上,别动!”
过道的尽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挟持着瘫软的空姐,缓缓向前,手握锋利晶体牢牢抵住她的咽喉。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穿着大衣的高大身影,被帽子和口罩覆盖得严严实实,但是,分明有几条细长的黑色晶体刺出背部,仿佛有毒蜘蛛附着在后。
忽然,鸭舌帽吹了声口哨,大衣男子立刻挥动手臂,扬起的衣袖下射出几根利刺。中间座位的乘客吓得趴倒在前,利刺就从他们头顶掠过。另一旁过道边的女乘客发出撕心的惨叫,放射状的鲜血喷溅一身。在她颤抖的身子边,几个试图从另一边包抄的乘警倒在血泊中。
“叫你们机长来!”
鸭舌帽牢牢勒住卡特琳娜,厉声怒吼,
“不然,老子当场扭断这妞儿的脖子!”
空姐们面面相觑,显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棘手的场面。所有人都龟缩在座位上,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机舱的角落响起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那是濒临崩溃的女乘客在掩面而泣。
年纪稍大的女乘务长挤到劫匪前,在将他们和手足无措的后辈隔开,试图稳定形势。
“老子只和你们机长谈判!!”
好像被血腥抹红了眼的野兽,鸭舌帽挥舞着手中的锋利晶体,大声咆哮。
一个年轻空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在乘务长耳边低语了一阵,过道上的人留出一条小路,穿着飞行制服的身影扶着大盖帽,匆匆赶到。
“我是机长,你们有什么要求对我说,别伤害无辜者!”
鸭舌帽警觉地抱紧人质,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忽然向甩出手中的结晶。飞行员猝不及防,被结晶刺中胸膛,倒在地上。
“别他妈糊弄老子!一个副驾驶,没资格和老子谈!”
大片的血液染红飞行员的白制服,机舱中胆小的乘客纷纷捂住眼睛,乘务长咬紧牙齿,指挥后辈们将抽搐的副驾驶抬到休息间急救。
“这是最后的警告!!机长再不吭声,我就一路杀过去,把飞机上的四百多个人,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
鸭舌帽从大衣男子衣袖抽出另一块结晶,对着众人疯狗般狂吠。而他的同伴也仿佛应和着他的话语似地,更多的黑晶利刃穿透衣服,从身体各处扎出,俨然一个长满倒刺的水晶仙人掌。
座位中的哭泣声越来越多,就连男乘客们也神色凝重地垂头,不断有汗水从他们额上淌下。
机舱顶部的屏幕打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面孔显现其中,从制服上的领章来看,资历不浅。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埃里克.洛尔文斯。很抱歉,考虑到沦陷区上空的飞行安全,我还不能离开岗位。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我说,请不要伤及我的乘客。”
机长的声音充满浑厚的镇定,不知是不是岁月赋予的沉淀,落到每位乘客心中,多少还是让人在万米高空中找到点坚实的依托。
鸭舌帽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很好,很好… …赶快跟老子接联合国总部,让那帮人把这里的实况信息向全世界转播出去!”
“如你所知,先生,航班正在危险的沦陷区上空飞行,我们必须保持无线电管制,任何贸然的信号发射都可能会吸引黑魇过来… …”
鸭舌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舞了下手臂,一块尖锐的晶体就从同伴的身上飞出,把附近乘客的手腕狠狠钉在扶手上。
受伤的乘客痛苦万分,发出阵阵揪心的惨叫。
周围的人如惊弓之鸟般纷纷跃起,在求生本能地驱使下逃向机舱的另一侧。但很快,所有人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住,裹足不前——客舱地板上,棱角嶙峋的黑色晶体犹如荆棘般穿透地板,拦住众人的去路。
“所有人,都他妈滚回去。”
鸭舌帽冷冷下令,
“不然,下一次,这些玩意儿会长在你们脖子上。”
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押解着,刚才还亡命奔逃的乘客们垂下头,颤抖着回到各自的座位。周围的哭泣声渐渐变得稀疏,因为就连眼泪,也被这令人窒息的恐惧,死死扼住。
他转过身,直面机长,扬起眉毛,显然对刚才威慑的效果很满意。
“如你所见,机长,我快失去耐心了。”
劫匪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面对联合国秘书长、安理会以及世界媒体的实况直播,鸭舌帽高抬起举着黑晶的手臂,用嘶哑的嗓音抛出自己的条件:
“第一,允许炎契者成立自己的军队,各国政府及联合国无权插手,最高统辖权归梅菲斯特掌握。”
“第二,在北美划出一块不小于法国国土面积的地区,由炎契者自治,普通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
“第三,各国核武器库必须接受炎契者的监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研发和制造必须经过炎契者的同意。”
“… …你们必须在两小时内给我们回复,否则,这四百多个普通人的性命,将成为伟大炎契者革命的第一批祭品!”
劫持者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机舱中的空气变得像地下墓穴般地凝重,呼吸声淹没在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中,让乘客们难以判断自己是否还活着。
然而,这一切在石一川看来,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一样,荒诞可笑。
这就好比一个美国人以自杀为要挟手段要求总统把位置拱手相让,相似的条件,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也曾向全世界大声开出,只不过,他们的底气,来自于肆虐欧洲的百万大军。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鸭舌帽身后被大衣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高个男子。
毫无疑问,这不是炎契者,而是感染锬的普通人类。
在携带元念因子的锬面前,人类的体质分为三种:耐侵蚀体质、变异体质和过敏体质。第一种人类可以通过移植锬成为炎契者,被称作“启动者”;第三种人类只要沾染到含有锬的物质,如果不加治疗,就会因大量涌现的癌化锬导致机体衰竭而死;而第二种,则是最让人忌惮的体质。在接触到锬后,他们的身体会被活化锬、癌化锬同时侵蚀,最终癌化锬会微微占据上风,将感染者的身体向黑魇方向改造,最终丧失人形和理智,堕落成黑魇的同类。
但是由于活化锬的存在,这种改造非常不完全,感染者并不能成为真正的黑魇,部分人类的特征依然得到保留。有时是残缺的肢体,有时是部分的记忆,在极少数情况下,会留存人类的神智。人们将这种介乎人类和黑魇之间的存在称为“鬼徒”。
鬼徒的元念非常弱小,并不能像炎契者那样当做武器和护盾使用。但是他们的肌体经过锬的改造,体能和力量远超常人,已经和强大的黑魇高度接近。同时,遍布全身的癌化锬晶体也能成为他们自由运用的武器。在一些情况下,防御系的炎契者甚至还不能战胜体力占优的鬼徒。
不过,鬼徒的培育试验受到各国政府的严令禁止,而且以人类现在的技术,很难将变异体质和过敏体质区分开来,如何控制活化锬和癌化锬在人体内的双重侵蚀也一直是元念生物科学中的棘手难题。这两者是鬼徒产生的关键。据石一川所知,现有的鬼徒接触信息基本都来自战场上的感染者报告。像这样能够被人类操控的鬼徒,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诚如爱丽所言,如果情况属实,这是组织必须介入的紧急事件。
石一川微微吸入一口空气,机舱内浑浊的环境却没有让他急促的心跳平复几分。目标先于自己行动了,得想一想等会儿怎么控制局面,不然自己那点微薄的津贴可付不起乘客的医药费和给航空公司的赔偿… …
正思索间,周围又传来乘客们的尖叫,抬起头,鸭舌帽狞笑着,高举晶体,对着人质的脖子猛扎下去——
“霜系镜界,展开!”
如风般的低吟缥缈耳际,劫匪手中的利刃落到半空,却怎么也无法再扎深半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质和晶体隔开。惊愕间,一道轻盈的光芒掠过机舱,宛若清风带雨般,不待鸭舌帽反应,敏捷的长裙少女早已在他身旁跃起,戴着黑纱手套的纤手紧握箱子,狠狠砸下。
劫匪嚎叫着倒地,趁他松手的刹那,男孩箭步上前,将人质救下。
一旁的同伴见状撕开大衣,无数弯刀状的黑色结晶如暴雨般蜂拥射出。少女并不眨眼,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袭来的结晶,清澈的瞳孔瞬间凝结成冰,颜色也从深黑变成淡紫。
在接近少女的时候,结晶开始急剧减速、下坠,白色的霜冻以更快的速度将它们重重包裹,直到跌落在她的脚边,叮叮当当摔得粉碎。
紫眼妖瞳,独属于炎契者的身份标识,错不了了。
石一川注视着沐风而立的少女,抿紧嘴唇。
由于和红细胞结合的锬对虹膜产生侵蚀,炎契者在发动元念时瞳孔会变成紫色。出于某种敬畏的原因,坊间一般将之称为“紫眼妖瞳”,这种称呼也渐渐成为了大家约定俗成的叫法。他想起爱丽在通信中的叮嘱,决定先作观望。
见状不妙,大衣男子立刻转身向机舱后半段蹿去。
“上尉… …请保护好大家!”
少女回望了一眼男孩,追击过去。
林森点点头,用膝盖死死压住倒地的匪徒,开始给周边慌乱的空姐们布置任务,
“空乘人员,立刻把大家疏散到前半段的机舱里!”
惊魂甫定的人们投来困惑的目光,林森亮出军官证,
“中国人民解放军游骑兵部队,林森上尉!快!”
乘务长第一个恢复镇静,站到林森旁边,指挥空姐们撤离乘客。洛尔文斯机长也从驾驶舱匆匆赶来,协助男孩一起,彻底制服鸭舌帽。
“多谢相助,林先生!”
“飞机不要紧么?”
“现在已经飞出沦陷区,自动驾驶仪足够应付了。”
忽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上了年纪的机长伸出手,对男孩敬了军礼,
“埃里克.洛尔文斯,海军航空兵退役少校,曾隶属于美国海军大西洋舰队“杜鲁门”号航母战斗群第111舰载机联队“海盗旗”中队。”
“林森,原中国人民解放军南部战区第十四集团军直属突击骑兵连中尉,现属游骑兵部队中央教导大队第一侦察中队!”
林森回敬了一个军礼,
“这里交给你了机长先生,我的战友还在前面!”
机长点点头,目送着男孩在人群中逆流而行的身影渐渐消失。
紫色的瞳孔宛若鹰眼般牢牢锁定猎物,白露踩着宛若柳絮一般的轻盈的脚步,很快拉近与目标的距离。
现在,整架飞机中都布满了少女的元念回路、统称为“镜界”的元念施展力场。只要敌人还在客舱中,这就是一场瓮中之鳖的困兽犹斗。和常常交锋的对手黑魇不同,白露没有感到任何敌对镜界的存在,甚至连元念发动的痕迹也没有… …
似人非人,似魔非魔,亦人亦魔,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少女想起云医生说过的话,心跳的节奏,愈加忐忑。
周围的乘客基本都从旁边的通道撤离到安全区了。白露开始调集体内的元念,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敌人突然扭头,更多的锋利结晶如暴风骤雨般袭来。少女立即跃起,在座位间来回弹跳,灵活避开攻击。刚刚落回过道,铺着红地毯的地板突然爆裂,嶙峋的尖刺如雨后芦笋般疯长出来,白露并不害怕,马克靴的鞋底被一层淡淡的光芒包裹着大步落下,竟然将坚硬的尖刺踏成碎片。
结晶一路生长,少女一路踏过,裙袂飞扬间,四散飞溅的黑晶破片被冰华逐渐浸染,宛若雪之公主降临时的花瓣,漫天飘洒。
在炎契者能力评估中,白露的战力认证是:Level 9。
根据梅菲斯特制定的评估体系,炎契者根据元念能力强弱、战斗技巧综合运用水平的高低,可分为Level 1~Level 12十二个等级。战场上随一线部队作战的前线炎契者一般都是Level
4~6的等级,在听风者部队执行猎杀任务的精英炎契者则通常为Leve7~9 ;Level 10及以上的炎契者通常被各大国视作核武器一样的存在,是各国压箱底的战略兵器。
当然,这只是伊斯坎德尔集团暗中做的测试,作为还处在实验阶段的Ⅲ型炎契者,白露的真实身份和能力都是公司的绝密,她本人也并未被梅菲斯特登记在案。如果少女的存在被公之于众,围绕她的争夺非得在各国间再掀起一次明争暗斗不可。
所以,在云医生不在的场合,她必须尽可能隐藏实力。
追逐很快进行到机舱末尾,白露收缩境界,凝聚起最后一击的力量。奔逃之中,敌人突然抓起过道上的餐车,向少女猛扔过来。白露心中一悸,过近的距离让她来不及闪避,只能——
锋利的冰棱穿透钢板,宛若凤凰之尾般绽放,将餐车炸成碎块。白露从飞散的破片中跃出,视线余光却瞟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怎么还会有… …小孩子?
分神的瞬间,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就在这短短的半秒里,敌人已经站在了舱门边,按住把手。
虽然看不清高帽阴影下的脸庞,无形的嗤笑还是让少女感到寒意彻骨。
敌人的手心爆裂出黑晶,在万米高空之上,轰掉舱门。
深蓝色的天空顷刻间变成吞噬一切的饕餮,在舱门破口贪婪**。强大的气流宛若冲刷峡谷的洪水,挟裹着飞机里的杂物疯狂涌出。白露单薄的身子也被这可怕的湍流卷起,仿佛纸片一般地被甩向破口,幸得元念境界及时加强,她拽住座椅,勉强稳住身子。
天地旋转的混沌中,少女依稀看到跳出机舱的敌人,同时被卷出飞机的,还有刚刚瞟到的小男孩。
从几万米的高空自由落体,这是何等漫长而可怖的死亡过程?白露不敢想象。
更何况,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现在,别说救人,就是她自己在湍急的气流中站稳身子也非常勉强,放任破口不管,机舱内的气压很快将下降到无法呼吸的程度。
可是… …
白露听到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紧接着,身边急速逃逸的气流也在瞬间停住,淡蓝色的光幕覆盖了破口,少女从令人窒息的压迫中解放出来。
一个风衣飘然的身影出现在了破口边,她本能地想起了林森,那个总是在危急时刻为她稳住阵脚的生死搭档。然而,出现在少女眼中的,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
“这里用元念护盾封住了!”
风衣男子掂了掂手上一个瓶装水大小的罐子,那是储存、释放元念的容器,可以供普通人抵御黑魇。
“破**给我,继续完成你的使命!”
素昧平生,却又如同林森般熟悉的令人感到温暖的嗓音。白露望着男子,紫瞳在疑惑与释然间,来回闪烁。
少女选择相信他,就像三年前,她在枪林弹雨中义无反顾地跑向林森那样。
“早点回来!”
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白露困惑地转头,可眼前的男子分明对她做出微笑,
“你的boy还等着你。”
少女的脸庞瞬间染开大朵的红晕,乱撞的小鹿取代忐忑,成为胸腔回荡的唯一旋律。
但是,她的心房,温暖得一如被春阳荡漾下的小河,汩汩的暖流,在心扉温柔地萌糵、徜徉、乃至,水**融。
“嗯~!”
点点头,白露纵身跃起,利用自身境界与护盾融合的刹那,跳出飞机。
目视着少女的身影渐渐变小,石一川靠在机舱壁上,心跳声强烈地冲撞耳膜。
从现场状况来看,他和少女暂时还处于同一阵营,必要的协助能够更好的完成任务。
可是,从元念境界的强度和使用方法来看,完全不像是梅菲斯特旗下,只会按教条行事的量产型军用炎契者。
那么,范围就缩小到唯一的可能性。
这一次的行动,石一川没有接到主动出击的命令,可一旦对方发现端倪,自己不能不有所准备。
“默示录AF-103,行动员“猎户座”请求紧急支援,任务授权代码LWZ20451102。”
“默示录收到,距离你最近的友军单位已经出动,请坚持到支援到达的一刻。”
刚掐断和总部的联络,一个男孩就从满目狼藉的机舱冲来。看到机舱破口的瞬间,他踉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小露!!”
“别担心,匪徒跑不了了。”
石一川靠在舱壁,掸掸袖口的灰尘。
“你是谁?!”
林森暼了一眼石一川,立刻警觉地拉开距离。
“国家特勤第九局,元念犯罪应对二科,石一川行动员。”
他掏出证件,催眠似地在男孩面前晃晃,林森戒备的神情才有所放松。
特勤九局是国家专门针对炎契者成立的特殊执行机构,一般针对他国炎契者的非法入侵开展秘密行动,维护国土安全。既然是九局的特工,出现在这种场合并且拥有元念容器也就不足为奇。
可是,两个月前,白露刚刚从鬼门关被救回,临行前云医生千叮万嘱要少女控制住体内的元念波动,作为监护人和战友,他又怎能放心让少女在高空中独自追击未知的敌人。
“放心,那姑娘一定会回来。”
石一川侧脸对着林森,嗓音中的沉稳,静若止水。
“我已经替你和她约好了。”
下坠的身子宛若深秋最后一片寥落的枫叶,轻盈得仿佛感觉不到重力的存在。纤巧的少女摊开双臂,将自己涤荡成白云之上的雪色花舞。呼啸的疾风掠过耳畔,裙袂和发丝抛撒开来,宛若凤凰之羽般托举着少女御风而翔。
天空渲染开大片金色的琉璃,夕阳摩挲在脸颊上的温度仿佛初恋一般,是少女第一次约会的忐忑,更是等待爱人之吻时眼底燃起的绯色。云朵编织的空中雪域一望无际,白露感到连时间也在这一瞬间止步不前,这样的下落将会持续到永远,永远,直到自己的身子与这浩然长风融为一体,直到那些幸福的记忆都化作头顶漫天的星辰,照亮这片云海,这片天空,这片只有她一个人在的世界。
已经可以通过目视捕捉到甩出飞机的小男孩了。白露收敛周围的境界,开始加速飞向目标。簇拥在身体周围的元念因子可以消除高空低气压、强气流的影响,保证正常呼吸的同时也帮助少女不断调整着飞行姿势。
自由落体的小男孩仿佛断了线的木偶,在空中无助地下坠。白露知道,这样严酷的环境已经让他陷入昏厥的境地,再不抓紧,她将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
“霜系境界,捕捉!”
几条冰柱从少女的手心生长出来,缠绕住小男孩的手臂。她借势扑过去,抓住对方手腕的一刻,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微微放下。
半透明的境界将两人包裹起来,很快将其中的气压调整到可以呼吸的程度。白露把小男孩搂在怀里,感知到了他胸腔中微弱的心跳。一片白晕从她的指尖游出,慢慢浸入小男孩的身体,那比少女更加弱小的身子在怀中抽搐几下,终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霜系元念,这是白露的炎契者属性,也是她赖以救赎的力量,最本初的源泉。
按照元念发动的介质以及能力的侧重方向,炎契者大致上可以划分成森系、炎系、霜系、雨系和岩系五大种类。五大种类分别以植物、火焰、冰霜、水体和大地为介质施展元念,拥有着各自突出的特殊能力。白露的霜系元念在隐秘行踪和精确攻击方面实力突出,而在治愈方面位居五大属性的第二,仅次于以修复能力见长的森系元念。
受到惊吓的小男孩在怀里哭闹不止,白露只能尽力搂紧孩子,用胸口的温度暖和着他冰凉的身子,
“别怕,姐姐… …姐姐在!”
刹那间,她愣住了,同样搂抱,相似的话语,三年前,却是少女与林森的邂逅。
那时,她是被抛弃在枪林弹雨中的命运弃子;
彼时,他是不顾同伴阻拦,逆流而行的战士。
正义的伙伴,这个曾经在少女看来虚伪到极致的名词,那时,却让她第一次感到,原来拥抱,不仅仅是透过橱窗中小心窥探到的奢侈。原来温暖,竟然可以通过两个人的胸脯,如此真切地传递。
现在,轮到我来将你怀里的这份温度,继续守护下去。
白露搂紧孩子,聚集的元念托举着两人追向前方的飞机。渐渐地,她感到了力不从心,犹如在激流中耗尽体力的溺水人。这时少女才想起自己的伤还未痊愈,现在的元念回路还无法承载过强的境界输出。
少女体内的灼烧感愈加强烈,无名的烈焰从五脏六腑中升腾而起,将炮烙之刑的残酷从肉体印入骨髓。视线在清晰与模糊中不断切换,唯一明晰的,却是飞机逐渐远去的身影。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抱着孩子的少女像挣扎在暴风雨中的海燕,看不见天晴的希望,却在无尽的狂风巨浪中不断下落。
浸透全身的无力… …躲在黑暗角落的啜泣声… …无从反抗的毒打与折磨… …
曾经无数次地渴望死亡的降临,渴望死神镰刀那仁慈地一挥,将我的生命,连同记忆里无尽的悲伤与诅咒,一并带走… …
可是… …现在… …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烈… …
不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想要拼命攥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在我人生中,如同流星般短暂滑过的幸福… …
晶莹的泪珠绽出眼角,化作星星点点斑驳的光斑,少女睁大眼,嘴里,已经有了某种滚烫的味道。
因为… …我… …
“刻印发动。”
宛若荆棘鸟在鲜血流尽前的绝唱,白露颤抖的嘴唇,微微翕动,
“雪风-无影。”
少女的左眼,火红的伤痕顺着前额蜿蜒而下,穿过紫瞳,在脸颊上刻出闪电般的曲折。倘若造化有心,必定不会忍心在少女娇嫩的玉颜留下半点的创伤,而这崎岖的伤口则仿佛是被岩浆撕开的大地之痕,炽红色的暗流宛若蠕动的鬼胎般翻涌其中,仿佛随时会将这张粉堆玉砌的年轻面容撕成两半。
地狱之泪,与紫眼妖瞳齐名的炎契者特征,却远比后者,更加致命。
它会毫不留情地在炎契者的左眼上裂开,无论你是白露这样晨曦般的少女,还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只要被它缠上,就意味着你体内的侵蚀率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飙升,也许下一秒,迎接你的将是被黑暗吞噬的无尽绝望。
白露知道,在这场生死较量的赌博中,她压下了最后的赌注,自己的灵魂。
但是,仅仅为了再次见到你,仅仅不想让你再次承担失去的痛苦,这样的孤注一掷,对于我,也是稳赢不赔的必然结局。
冰晶凝就的翅膀从少女的背部迸发而出,她对自己作用了元念刻印,每个炎契者独一无二的最后能力。白露的刻印“雪风无影”本来是让境界中的目标产生幻觉,神智涣散,而这次,她用刻印让这个濒临崩溃的肉体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五脏俱焚,却又执着飞行,白露的瞳孔中的紫色变得更加深沉,而那蜿蜒的地狱之泪,则仿佛随时会怒吼着,将她痛苦的面庞撕成两半。
飞机越来越近,直到机舱的破口再次重现眼前,她的脚再次蹋在了客舱地板,怀抱小男孩的手臂却在瞬间失去力量。孩子从怀中摔落在地,而少女自己也支撑不住颤抖的身子,即将倒地——
“小露!!”
林森搀住她,颤抖的嗓音中,少女触摸到令人心疼的抽搐。
白露别过头,苍白的脸颊连仅有的一丝血色也无法泛起。
林森心如刀绞,想要安慰的话语哽在喉头,迟迟无法吐露。
围观的乘客聚拢上来,林森发现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机拍照,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少女。他不想让她过多地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下,不仅仅是因为少女敏感的身份,更多的,是对她自身的保护。
小男孩的父母从人群中挤出,抱起孩子,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对少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白露脸颊的瞬间,他们的表情凝固了。恐惧的麻木取代感激,支配了两个大人的面庞,他们拖着孩子,缩回乘客中间,仿佛少女是避之不及的恶魔,人群中也响起嗡嗡虫鸣般的议论。
紫眼妖瞳和地狱之泪,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线,将少女和整个世界割裂开来。
但是,来不及有过多的反应,白露知道,自己的使命并没有结束,她在境界中感知到了敌人移动的踪迹。
整架飞机上,就算遍体鳞伤,她也是唯一能力挽狂澜的人。
“上尉,敌人… …还在附近。”
少女攥紧手中的箱子,背对林森,
“这个了断… …只能… …由我来做。”
林森明白,过多地挽留只能徒增白露战斗时的牵挂。在局面可控的情况下,祝福比劝说,更能与人活下去的信念和执着。
他偷瞄了一眼腕表,还好,侵蚀率在可控范围内。
“知道了,别硬撑。”
男孩摸摸少女的头,像哥哥在玄关送别第一次独自上学的妹妹一样,嘴角浮现出鼓励的笑容,
“早点回家。”
背对着众人百味陈杂的目光,白露拎着箱子,再次跃出机舱。
(第一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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