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死后倘若有两次出现“奇迹”便可被称为圣人。
而被“奇迹”眷顾的人也会因蒙受圣人恩泽而流芳百世。
古往今来,大概如此。
这里是一个远离地球,或是说远离我们所知道的世界的某个祭坛,换句话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里从不接纳一切门客,而今天却不一样。
一个人,一个男孩,一个我们不知道名字,姑且被称之为“他”的少年出现在这里。他筋疲力尽,酿跄着倒在祭坛不远处:天知道他怎么来的。
随后,不远处的一只白犀牛——它不是已经灭绝了吗——瞄准这个男人,巨大的白物朝他冲锋。白犀牛象征纯洁与圣明,它撞进他的身体,与那幅躯壳融合,为他充满力量,令他重新站起。
醒来吧,男孩。
进入这片奇妙的草原。
他头一次抽动手指,因为峭壁滴下寒冷的露珠而惊醒时,已是清早了。
并没有感觉到挨饿,口腔也十分湿润。这令他舒适,虽然这里似乎没有鸟叫,仅有一些草地,甚至连灌木丛都消失了。真是奇怪,这里似乎除了石头和青草外什么也没有。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看见这里——一个潮湿阴寒的峡谷,前有一束白光,不像是日光,倒像是那种荧素手电集束而成的人造光源,正指引着他,引导他往那个方向去。
路程比想象中要短得多,狭长的峡谷走到尽头,两边岩石上的青苔越来越少。
犹如钢琴独奏出的安眠曲一般,静谧而广阔的草原卷轴般打开,在他肉眼可见的范围里,仅有一条线条柔和的大河,其中的水就像海一样湛蓝。而其余部分,则都是布满青草的平地或丘陵,而遥远地平线上那些不可触及的山脉,则不用去考虑。
天上并非完全清朗,懒散地横着的白云证明了这一点。另外,这里根本没有太阳,照亮世界的也许是从云层中穿梭而出的一道道光柱吧:不必要想太多,这是个奇迹,就像是为什么青草会生根发芽一样,是世界上一个小小的奇迹。
他看见脚下有一把弓,一把木弓,有点像是小孩子闹着玩的那种。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怎么会需要弓箭呢?这里除了青草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与其他曾经或是未来来到这里的人一样,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想拯救一个很重要的人,亲人,朋友,还是其他,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在遥远的某个地方,那个人正等着他回去,等着被他拯救。
“这片平原仅有青草,青草之下,埋藏着秘密。这些守护者也许不会说话,不会倾听,但是它们总能让你动摇。”
他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他没去想刚刚那个声音怎么回事。
“当守护者们崩塌为土石,您也会逐渐充盈,届时您将会有机会拯救重要之人,或者自救。”
他拾起木弓,刚好一滴清晨的露水打在它上边,要用这个与长眠于地下的东西交战吗?开弓,放箭,空无一物的弓上突然射出一根同河流一般湛蓝的箭,它挣脱重力向远方奔腾,直到消散。
男孩上路了,仅穿着一身腈纶衣服,手握一把纯木短弓。
奇妙冒险开始了。
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在某个普通的家庭,诞生了一个新成员——她的身份是一位父母的女儿,哥哥的妹妹,爷爷奶奶的孙女的婴儿。
这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至少现在是这样的,未来也一定。不错的收入,稳定的生活,一家六口其乐融融。
尽管兄妹两人都遭受着疾病之火的灼烧,一家人还是靠着上进与乐观的心继续他们的生活。虽然六人都知道,终有一天,这样可怕的痛苦将会夺走兄妹的生命,或者幸福。
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戛然而止。
男孩踏上一天中最后的旅途。
家人劝他,请他不要为了已经死去的妹妹而努力,妹妹在另一个没有痛苦的,被规定拥有幸福的世界里会过得很好。这样的劝告换来的是男孩的愤怒,于是他来到了这里,一个仅有极少数人造访过的奇迹之地。
十五名守护者自出生以来便镇守在这篇土地之上。
这里是魂之原。
群山中缓步踱出第一个黑影,少年在河流边上,眺望着它。
第一个守护者。
倘若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接近守护者的话,便是巨人吧。第一个守护者约莫四十米高,身体是一根半径约为十米的圆柱,而柱顶则是一块长方形——姑且称为头吧。长方形脑袋前后各有一只巨眼,上头布满血丝,仅有蓝褐相间的精点转动提示旁观者这玩意还没死。鼻孔和嘴巴长在最上面,这样怪异的构造令人怀疑它是否能够进食。而脑袋下端伸展出的七条触手延伸到圆柱中端,俨然一副裙甲。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它的四肢。第一眼看到它时,男孩认为它可能是树精或者别的什么,因为圆柱体上布满树皮和疣,而且头上还有几颗稀稀拉拉的大树。但是他错了,再近一些看,那些树皮更像布满青苔的花岗岩,通体都是石头的古树联合起来的即视感。
除了四肢。
那是完完全全的血肉,和人类一样,黄皮肤包裹着肌肉与骨头,上面还能看见如游龙般张扬的青筋。活生生的,长满老茧的四肢。
而且它的四肢是相反的。原本应该长脚的地方是两条手臂,而脚丫子则是在圆柱中端,撕裂般延伸出两条大腿,两只脚像人类抱住后脑勺一样,趴在它嘴上休息。两条老树根系似得的手臂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好像随时会倒下。
他起初认为那是它的耳朵,接近看发现是双脚时,一阵鸡皮疙瘩带着痛感席卷全身。
“现在回到幸福中,还来得及。”
男孩奔跑着,几乎感觉不到疲惫。即使那个声音近乎在哀求他离开,他也不能这样做。
守护者发现他了。
它也奔跑起来,一步一个池塘大小的坑。足和臂的肌肉一缩一缩地抽动,每一步都有巨量的沙土从身体上抖落下来。
殷红色嘴唇张开,它口中喷射出黄绿色液体,冲击力推开两只脚丫子,它失去了平衡。喷着类似胆汁的液体倒下了,眼睛撞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眼球碎裂开,双脚流星般砸向大地——这样地震一般的晃动直接把少年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正因如此,少年躲过了射程大概三十米的胆汁喷射。
庞大的身体坠落而引发的沙尘暴卷起青草,将他的眼睛迷的无法张开一丝一毫。
“库咦咦咦咦咦咦咦——!”
怪物发出苍鹰被撕开翅膀一般的凄厉惨叫。
他撑着泥土地面想爬起来,却被莫名其妙地带向天空:那些胆汁喷射过得山丘,居然长出了一朵朵巨大的花!就像是那种童话世界中叫不出名字的黄花蕾粉红花瓣的路边野花,但它们起码长到了二十米。守护者被胆汁推开的双脚也长出了这样的花,好像有了生命似得,两边的花儿在巨人起身时纠缠在一起,不分开了。
这是个机会,他这么想着,少年稳稳身子,踩着花瓣逼近巨人。它挣扎着起来,一只手踩在山坡上,另一只则是伸向河流。眼睛中有些许血液淌出,嘴巴也痛苦地撇着——它的智商似乎不高。
花瓣踩到尽头,终于,他能与守护者彼此在相同高度对视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它一定会想办法挣脱花的束缚,要趁着这给机会打败它才行。
将弓背在背上,他握住藤蔓,使劲扯了扯,很结实。
“呼……”
深吸一口气后,他抓着藤蔓开始滑动,花朵的茎并非光滑,上面的脉络咯得他手疼,而且自己本身的重量也令他感到手臂要断裂一般的疼痛。强风使他张不开眼睛,已经滑到一半了,只要踏上这个巨人的身体,它就拿我没辙了!
“嘣!”
爆炸声与泥土落地声。他往后看,巨人眼睛中喷射出紫色光线,照射到的地方统统发生了爆炸,转眼间,整个山丘的青草全部烧成灰烬,而那些巨大花朵上,也栖息一簇簇火蛇。火焰蔓延趋势极快,没等他回头就已经烧到了藤蔓!
“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回去不是很好吗?为了能否回来都尚未可知的幸福,这样做有意义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侧身去看着天边从云层里投射的光芒,然后松开一只手,取下身后的弓。另外那只手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完全麻了。他左手抓着木弓,对准正在燃烧的藤蔓,嘴唇紧紧咬着弓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男孩想着,脑中浮现出要救之人的样子,但是,他坚定着,用牙齿拉开弓弦。
既然是因为不想放手才来到这里,就要为了某个人,在这里也不放手才对。
这里是灵堂。
兄妹曾经经常在这里玩耍,父母不赞同,却也无可奈何。只是他们担心着,如果有一天,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兄妹被什么恶灵缠上了,是否会永远在这里玩乐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妹妹再没有到灵堂里来。他四处打听着,跑遍了整个灵堂,又出去,回家,跑遍了那个不大的家。
他向每个亲人询问,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答案:妹妹已经撑不住了,因为疾病的折磨,她已经死去了。
他跑了出去,想在更大的世界里寻找她的踪影。她还没死,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即使死了,自己也能把她救回来。总之,他绝不要离开这个与他一同玩乐的至亲。
于是男孩找到了白犀牛,来到魂之原,在这里寻找拯救她的方法。
“我在走出灵堂的那一刹那,便已有觉悟。”
湛蓝之箭击穿藤蔓,男孩在爆炸声中荡到巨人手背上,五脏六腑都给挤压在一起了,他只感觉到疼痛。
“守护者并非坚不可摧,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弓箭便能取它性命。”
他放回弓,开始攀爬,巨人突起的血管足以放下他两只脚。他顺着盘根错节的青筋往上爬,咬着牙齿,身上也开始出汗。如果攀爬工具的话,应该会轻松很多,可惜他没有。
“库咦——!”
它举起左脚,脚掌渐渐逼近正在攀爬的男孩,大拇指和食指的缝隙中散发出恶臭,它想夹死这个小东西泄愤。
男孩靠在一根青筋上,不敢呼吸,他慢慢从后面摸索出弓,生怕守护者用沾满泥土和青苔的脚趾头撞死他或者熏死他。
他拉开弓箭,瞄准脚趾间缝隙,松手,放箭。
皮肉形同虚设一般,箭几乎整根没入它的肉体中,仅留下小小的蓝色箭尾。然而它并没有感觉到痛苦,还在不紧不慢地凑近。
我能做到更多,他想着。
他想起了小时候拨开地上的石头找到蚂蚱的情景,刚刚放箭的手往左边一拉,那只箭好像被天神附体一般,牵动着巨人的脚,将它甩了起码一百八十度!
高耸的守护者再次倒下,男孩死死抓着一簇汗毛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然而人类的力量终究是弱小的,由于手上几乎如泉流般奔泻的汗液使他不得不离开巨人的身体,被抛上天空,犹如被水草缠住的潜水者,他双手胡乱抓着,期望能够到哪怕是另外一簇汗毛。
终于,天神听见他的祈祷,让他抓住了一块突起的肉。睁眼时才发现,巨人的耳朵居然长在圆柱中下端。他坐在耳垂上,等待。
呼呼的风声终于停下,现在变得更加好攀爬了——而且也没有任何的依靠能让守护者再起来,他就要成功了!
缓缓起身,男孩知道这个家伙弱点是哪里,眼睛,绝对是眼睛。他极目远眺,仿佛举行祭天仪式一般拉开弓箭,随后,箭朝着那颗摩天轮一般的无神巨眼飞去。
弹开了。
毫无作用。
巨眼放出嘲笑的神色,随后望天空喷射光芒示威,同时口腔中又吐出胆汁——强大的推力让巨人开始往一座山丘移动,撞到山丘的话,它就能靠着冲力再起来了。
无数花朵立起,周围成为一片花海,渺小或是巨大的花花瓣覆盖住整个世界。太美了,少年有一瞬间这么想着,简直就像是浪漫的童话世界一般。
无数花朵围绕而成的阴影中,被称为阳光的东西在缝隙中生存。即使这里没有太阳,男孩看到了,他迄今为止见过最神奇的东西,只有短短的一刻,他也看到了,被遮盖住的,灼热燃烧的天空。
守护者伸出触手拼命遮住,却还是让他看见了阳光。
妹妹,你在哪里?
男孩在家中寻觅着,他摸了摸妹妹的床,还有余温,还没走远!
他离开这里,寻找着,不断拨开拥挤的人群,借着那个与一般人不同的温度寻找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笑容,脚步,他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推开最后的人,来到与她的温度最近的地方。
空无一物,仅有一头白色犀牛。
垂下挡住眼睛的左手,看着已然被遮盖住的太阳。他想哭,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他狠狠握紧左手,身后却传来因疼痛发出的惊呼。
是妹妹,她就在身后。
因为被那样粗暴地握住手,熟悉的双眼中露出不解的光芒,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和男孩不一样。
守护者巨眼中再次放出光线攻击他,连山脉都能炸穿的光线此时却失去了效果,它洪流一般扑在男孩身上,他却只感觉到疼痛。他没有死,也不会死,只要守护住重要之人,他就不会死。
他拉着妹妹的手,用牙齿咬开弓弦,仅仅要守护住这个人,仅仅拥有这个幼稚的信念。仅仅拥有这个信念,他就无所不能。
他转过身子,光束直射进眼睛,伴随着刺痛,他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样的痛感,仿佛全身都给融化了一般,他凭借着记忆,调整好位置。
第二箭。
手中柔软的触感消失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巨眼之上插着一根白色羽箭,其中最后一丝生气消失,它死了。
花瓣一刹之间便悉数凋谢,落在地上,粉红与淡蓝的花瓣遍布守护者全身与周围——就像一个小小的坟墓。
它皮肤干裂了,手脚也萎缩起来,口中吐出最后的胆汁,开出最后的花。
每一个花蕊中都喷出小小的光球,它们聚集起来,化为柔和的光束进入男孩身体。这是守护者的灵魂吗?他觉得身体在充盈,在变得完整,他感受到了那种可能,如果得到十五个这样的灵魂,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也说不定。
“当十五个灵魂都聚齐的时候,您的灵魂便会再次充盈,届时便可顺心如意……”男孩在声音的引导下,离开巨人身体,走上最高的一座山坡,“但是那是否是您想要的呢?”
那不重要。
男孩离开了,离开那个布满鲜花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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