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冠以了某个显赫的姓氏,就算登上了高高在上的位置,人的才能也不会有半分改变。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做出努力的样子是为了欺骗自己,为了理所当然的失败时露出受害者的神色。
天穹昏暗,积蓄着许久未见的暴雨。现在是七月——也确实是夏天了呢。边计算日期边擦着桌上积蓄的浮尘——那也有薄薄一层了,明明前几天刚擦过的。
啊嘞?前几天?
记不太清了。眼前咻地有些模糊,困倦感涌上心头。厌烦了无休止的日常,却没有将其改变的觉悟,仅仅是苟活着抱怨着——足够了。
自言自语,边抱怨乱七八糟的诸多琐碎事物边收拾起碎布片,将键盘推回原位。
然后呢?如同学生时代的自习课般被茫然吞噬,在混浊的云层与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呆坐。嗯,然后呢?不知道。
今天好像是二十三岁的生日,嗯。已经是个大人了,丢人到依靠父母活着的大人。瞬间感觉好冷,仿佛被命运嘲弄着真无能啊。
叹气。
突然好想死。
读书,找工作,结婚生子,忙碌地耗尽人生,留下与自己的生活一样枯燥的日记。反正这些东西有没有都一样,不如早点死掉好了。
早点死掉。
死掉。
嗯。
起身望向落地窗之外的世界,人流熙攘,从高处看下去如一群蚂蚁。忍受不了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现实,本能地想要逃避。
推开窗子,好重。高层的风很大,像是要把人扯碎般胡乱拍击着,混浊的空气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情绪乱七八糟,身体在抗拒而思想则命令着发软的腿迈向无物的虚空。所幸那对抗并未在足踏到空气、失去平衡直直坠落前改变想法。
死掉。
嗯。
就这样直直坠落下去,在撞击坚硬地面的震荡感中盛开,趁着痛觉还未攥住神经前死去。这样的死相会很难看,不过反正——也是没用的人罢了。
铅灰色的水泥地面越来越大,充斥了整个视野。风在耳边肆意鼓噪,黑发乱七八糟的翻卷,地面上的人一个个抬头,或惊恐或喜悦或漠然的表情映入目中。
啊,丢脸,糟糕。还穿着睡衣。明明是有准备西装的。
要死了。
要扑上去拥抱地表了。
饮酒过度般的晕眩残留在脑中,回马灯——如果有的话大概也是一堆丢人事情,不值一提的丢人事情。这就是人生吧,大概。心跳飞快,目中浸染血色,喉头发紧。
——咦?
怎…还没着地?
然后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地板,老实说不太舒服。
充血的双眼不太能够视物,但光从紧咪着的眼缝中传达到了大脑,在血的气味中混进了几丝祭礼时特有的油膏与香灰的味道。静的令人发指,只有节杖末端哒哒敲击地板的声音。
“——来自异世界的勇者啊。欢迎。”苍老而有力的声音,“老朽是侍奉梦途诸神的,守密人之长。现已候卿多时。”
勇者。隐隐约约听到这个单词,心里已经有了谱。死后异世界之旅不会安宁——已经严重到要召唤勇者的程度。
睁开眼,几缕灰白发丝垂挂在眼前。胡乱抓一把,本应乌黑的长发成了闪着微弱的银光、一泄而下直抵腰际的美丽工艺品。
——是不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一切看来毫无异样。看起来一触即折的手臂和脚踝、透明玻璃地板上映出的标致五官都是无比熟悉的。
吞咽。
那并不是自己。要说的话大概是太过精致了,像是雕塑或名画,对身体的一切都带着的熟悉感,仿佛出生时便是这幅模样般。
大概是异时空同位体吧。放弃思考了。
“卿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老者无奈的声音。
啊,对了。这个老人正在进行被当成bgm的世界观讲解,但是什么都没有听清。
“唔。不好意思……身体有些不适,还。”
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柔软悦耳如仲夏微风。和记忆中沙哑的嗓音相比变化好大。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之……”一顿,看起来要抛出什么重量级的语句,“请务必在三日内讨伐掉魔王,不然……世界会毁灭。”
嗯。魔王,意料之中。
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啊,并且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托付这种事情有点奇怪了吧。
“要准备什么吗?”老者问。
抬头环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堂内灯火通明,镶金壁炉里的火焰吞噬着大块的香料,高耸的穹顶是彩绘玻璃,叙述的大概是本地教会的创世传说。披甲带枪的骑士侍立两侧,象牙白的铠甲未有任何徽章,面前的老者十分魁梧,容貌与躯体都隐藏在精致的、以金线绣着花纹的红袍下。香炉与灯挂满墙壁,除此之外——
苍白的人形,带着凌风出尘的仙意,有如雕塑般完美,一如雕塑般淡漠。天青色的眸子里带着极细微的笑意,与绝望混成毒性的螺旋,蒙上一层无奈的阴影。身体纤细,却带着很明显的久经锻炼的力量感,即使被长而洁白的连衣裙包裹着也凸显出来。
难以言喻的美貌,失神流连。
然后——异样感。
突然爆发出的巨响与喧嚣。厚重的金属正门被砸碎,如山般倾倒。几百名列队的骑士中的三分之一化为飞溅的血肉和碎骨,巨响震耳欲聋。紧随而来的强力爆炸将玻璃地板与尸体一齐烧做尘灰,忙乱组织的混乱阵型被碾过来的金属兵器再一次扫开。残尸血水漫进碎裂的玻璃和大理石中,香灰弥散开来。叫骂喝令呻吟混在一起,带着钝闷的击打声。眼前的人影被拦腰切断,肠子混着血从半截身子里流出来。
真烦。
本该恐惧的地方,但是毫无反应。比起对这种惨相,反而对刚刚的漂亮女孩子和麻烦事儿反应更大。
难道说已经死了,所以身体的本能不在了?
也许吧。试着活动身体,并无大碍。内厅不算太小,披甲的骑士们也全都扎堆在门口,无人注意到这边,偷偷站起来。
细微而冷淡的声音穿透嘈杂混乱投影在脑中,带着细微的低声喘息,“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一下?”
靠在墙上的白色人形,从左腿根部到右肩被一条喷射状的血痕浸染,低声且急促地喘息着。
……大概需要治愈魔法,但是不会。
突如其来的慌张,情绪被愧疚淹没,痛苦泛滥,而后化成灼烧内脏的绝望。被当成救世主、被真挚地信赖着,所以才会求救,但是却缺乏回应求救的力量。细想好像从未好好回应过无论是谁的期望,从未对「被寄予期望」交出过满意的答卷。怎么办才好,无人知道。
走廊对面有人在大喊着勇者大人。
这里的美少女也在乞求着。
刚才的老者也是。
啊,怎么办?要先冷静下来。
首先要——梳理一下,为什么会自杀?
诶,为什么?
想不起来。过去都想不起来了,什么东西都渐渐忘记了。与身体的连结在逐渐崩坏,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彩色。
流动着的、呼吸着的彩色,聚集起来,凝结起来,交织起来,悬挂起来,沸腾起来,宛如浮在水面上的油渍,宛如在蒸汽中扭曲的虹。脑内溶解,思绪沉入深渊之底。
那儿有什么东西在等着。
昏厥——
噗哈——呼啊……呼啊……唔。
醒过来了。盛夏清晨的阳光炫目异常。又是噩梦啊,全身好累。将手臂挡在眼前遮住光线,身体紧紧贴着硬床板,大口喘息。哦呀,是少见的大晴天。食物香气弥漫在屋内,舒展身体,略有僵化的骨骼咔咔作响。扶着床坐起来,定神。
狭小朴素的房间中仅有几件家具,从未填满的衣柜静静地靠墙直立,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桌上则摆着冒着热气的早饭,椅子已经被拉出来摆好了。物件上全都刻着古老的纹路。
拿起水杯抿了一口仍有余温的水,晃晃悠悠地抓起衣物,脚步虚浮。
轻踏在木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加快穿衣动作。
有人推门而入,锈蚀的轴沉闷地呻吟。
“啊……哦。打扰了。”是同居已久的女子,面带倦容,白发垂腰,像是温顺的猫。她背过身去,漂亮的肩胛骨与白皙的后背在阳光下仿佛在发光。
“唔。没事。没睡醒吗?”略微迟疑后加上了表达关切的语句,同时加紧了手上的动作,片刻之后穿戴整齐,检查一下,“好了。”
“嗯。”无表情地靠近,轻轻双手压在肩上,隔着薄衣能感觉到手心温热,接着下滑到锁骨附近,拉起领子稍作整理,“好了。公会有来人找您。”
“啊……谢谢。”
“吃了饭就去吧,勇者大人。”面无表情,分不清是在讽刺还是认真的。
“请不要那么叫我。谢谢。”
“不好意思,但是您确实是勇者。”
期待着从那对天青色的眸子中看出什么感情,但是失败了。哪怕是连讽刺或奚落都无踪影。
“啊,不。就算那样——”
“无论如何。失败了也仍旧是勇者。”
是责怪吧。
如果被责怪的话会更好受一些,但是如果被这样对待的话会有想哭出来的冲动。不过已经习惯了人们的冷嘲热讽谩骂侮辱,会这样照顾自己的温柔女子那微小至极的许是抱怨许是恶意倒会让人感到有些愉快。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一下子激到清醒。忽略腕部传来的些微不协调感,深呼吸。
吐气。
吸气。
大概清醒过来了。
被称为“废物勇者”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不断接任务赚钱,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被怪物追着跑或者跳进霉味的地下室等等。作为勇者本该是无比光鲜亮丽的生涯被自身的无能所耽误了——就是这样子。
在四五年前企图自杀时被召唤过来,作为无用的勇者而任凭「魔王」毁灭了世界。啊,大概是这样的。「魔王」的侵略直到大地的最远端,被称为「利维坦」的浩瀚大海而停下,剩下的那些背井离乡、背负血泪的人在远离故土的地方「诺德」建立了新的国家。
总而言之,既然工具没能达到目的就是无用的——那正是,我这个勇者的命运。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活下去的。过去想着自杀的人如今却为了苟活而疲于奔命,简直是闹剧。
目所及处全都是矮小的砂土色的圆形屋顶,层层叠叠的。耳中充斥着小贩叫卖声,挤过如蚂蚁般的人群,被人的浪潮推着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街道间穿行。
“是废物勇者呢。”
“啊呀,别被听见了。”
“其实蛮漂亮的。”
“不过是只有花架子的啊——”
装作听不见议论低头走过。
最终停在了相对低矮的建筑而言十分宏伟的拱门前。佣兵公会,这座城市中的资本家们手底下的私兵聚集于此。
大堂是很阴的,大概是为了保密性特地使用了某种构造,不过一头银发却更加显眼了。穿过走廊的途中有听到些消息,大概是最前线与原生居民的战斗形势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报纸上没见呢。如果失败的话就会有大胜、势如破竹等等字眼,和与战场上随便找来的名牌同名的战斗英雄。第一次看时还有点感觉奇怪,仔细想想那才是最正常的吧。
肩膀被轻拍了一下,神经绷紧肌肉收缩,手按在藏在腰部的匕首把上,回头。
“哎呀我就说是你这家伙!废柴勇者你还没死的嘛!”裹在乱七八糟的土绿色军服,一头绿发如海藻般散乱,斜扣着作为将校标志的大檐帽的家伙异常喧哗,全大厅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诶你到底多希望我死啊!还没淹在泥水里吗你!”也许是因为无聊过度了才会和这家伙斗嘴。
“喂我好不容易才从东方跑回来的,那可是被猪头追着砍的难忘经历啊!”拼命晃动着手。
“所以你,到底找我干啥啊?”
突然露出了极罕见的愧疚表情,接着抱紧胳膊闷着头示意我跟上去。那大概是很难在公共场合谈论的事情,或是——很难让这个吊儿郎当的人说出口的事情,暂且把被人找的事情丢在一边跟了上去。
穿过了很长一段路的闹市区和乱七八糟的市场,最终在街角僻静处的小酒馆里坐定。天色大亮,酒馆里只有我与她两个人。她朝凑过来的女服务生打了个手势,女孩像受惊吓般快速跑开了。环视一圈,终于如释重负般地长叹了一口气,露出从未有过的憔悴表情。
“那啥。我……给你找了个麻烦。”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呃,那个,东方的墙倒了。”
墙倒了是军队的暗语,也就是说——东方的防线被彻底击溃了。
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歉意,“然后……军队需要将官,十字军。”
“呃,不,那个。”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了,急忙打断,“事先说明,我可是没读过一天军校的啊!”
“不是那个,那个我知道的……我是说,”停顿,“我本来想给你搞个清闲点的职位,然后——”
“别大喘气。”
“前线督战,不去不行。”一副认命的表情。
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想到东方的环境就让人开心不起来,一言蔽之就是泥泞粘稠湿湿嗒嗒和凶恶的蚊虫,巫师与野蛮的兽人。西方则是被称为“死灵师埋骨之地”的大坟场,活死人与拼接傀儡被邪恶巫术所驱使着再度站起,蛆虫遍布的恶心地方,北方则是与「魔王军」领土接壤的地方,时刻都会有在侵略中首先送命的危险。一言蔽之,这是以难以计数的死亡堆彻起的脆弱防线,唯有南方是繁华的地方——倒不如说是适合活人的地方。
“那么邦联的任职信也下来了?”
“是啊。”
过去的世界上有七个国家,所以这里有七个自治领。放不下旧日恩怨的他们所组成的军事共同体就是邦联。简单粗暴地整合了所有军队,所以经常会出现手持单发步枪的士兵和燧发枪兵甚至方阵长矛混编的情况。
在印着相交的七把剑的纸上熟练地画下乱七八糟的字母。
“那就,明天动身?”
“下午。有军队的人接你。”似乎没想到会爽快的答应,眼神有点惊讶,“那什么,是两份。你家那位仆人也有份。”
有种焦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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