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鸣老先生遗留的《吟稿》,是其暮年书法大成后对作品的整理汇集。因此,除了是一部文学典籍之外,更是一部书道法帖。平心而论,在这个世代,旧体文学已然不可能有超越前人的成就。所以我更多地把这本绫见赐予的《吟稿》当做书道习帖加以习练。
随着不断的习学,这本《吟稿》也反复抄录过无数遍。心知致鸣老先生的手迹绝不止此的我,获得其更多真迹的冲动日渐强烈。这个道理,便和一个成功的试玩版推出后,玩家便非常想玩到正式版一样。于是,我开始拜托父亲,凭借嘉茂家和二宫山家的世代交情,开始打听搜罗二宫山致鸣其人的真迹。不过,结果却并不乐观:
“渊子啊,你也知道,二宫山那边不像我们这样看重传统文化。”父亲遗憾地告诉我。
“但这是他们先祖的文稿吧。就算再不重视,也无非是束之高阁吧。就算积了许多灰,也不影响里面的字迹啊。”
“渊子你用的是嘉茂家的思维。而在二宫山家,恐怕连这样做的人都不多。”
“那么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呢?”
“这种绝对用不上,对他们又毫无价值的东西,只能是处理掉吧。”
“处理……难道是卖到旧书店了?”
“恐怕还可能比这更糟。如果看不上这些钱的话,直接当做垃圾也有可能。”
“那我还是去有可能收购这些手稿的地方找找吧。”
我从父亲的调查中得到了这样一个确切的情报:的确有二宫山家的后人,把致鸣老先生的手稿卖去了旧书店。父亲不过是不愿在背后说人坏话,所以才使用了不确的说话方式。根据父亲的线索,我知道了这家收走过一些致鸣老先生手迹的书店——思贤堂。
思贤堂是霞浦市比较大的一座连锁书店,也是家族产业,主人的姓氏貌似是江之岛。思贤堂的主业自然是售书,不过它也回收旧书、古籍。如果有出版价值,还会刊行出版。看来,思贤堂的主人,也是一位热衷文化传承的得道者。
我走进了涉江三町目的思贤堂总店。这里陈设古雅,木质的书架排满了各式书籍。一角还开辟了类似图书馆的座位,并提供茶水,供人静心品读。不过从旁边的告示看,这里的高座并非对所有人开放,而入座条件则是在古籍部门购买了书本的雅客。
店里的气氛一如正常书店的肃静,也正因此,我稍显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从店堂建筑的更深处传来的一些刺耳的争吵声。从思贤堂的格局和背景来看,那里应该是属于店铺主人的生活区吧。而根据我捕捉到的一些信息来看,似乎是一位中年男士在训斥偷偷买漫画看的女儿。
“思贤堂这种包罗万象的大书店居然不卖漫画?”我心下诧异着。不过很快,我在导览处得到了证实:思贤堂面向的是社会性的书籍。儿童读物、漫画等适龄在十八岁以下的,而且与教育无关的书籍,并不在思贤堂的经营计划内。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开始向店员打听我需要的东西:
“请问,这里收购旧书和古籍的窗口在哪里?”
“啊,请往东边走十个书架,然后向深处走到底便是。”
“对了,如果在那里发现了中意的书籍,可不可以当即买下呢?”
“只要客人给出的价格高于我们鉴定后拟定的售价,自然没问题。”
事情似乎很顺利。按照店员的说法,无非是需要一定的价钱,而价钱的多寡则取决于鉴定结论。说到古籍鉴定,自然也不出嘉茂家学的范围之内。虽说我并未去考取专门的资格证,但从眼光来看,却也有不输给一般鉴定师的自信。更何况,霞浦九成以上的持证鉴定师,都出自嘉茂的门下。根据以上缘由,我相信,如果有我要找的书本,也一定能被定在最有利于我的价位。
“这里是旧本回收处,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我想找这样的旧本:署名二宫山道忠或二宫山致鸣的,如果没有署名,则内文字体是这种样式的。”
“有署名自然再好不过,但没有署名,光靠一种字体,可没法在这么多古籍中确认有没有客人需要的书本啊。”
“那么,对于没有标题、作者等特别信息的存本,书店是按照什么进行登记的呢?”
“那些会按照鉴定师的意见进行定价,然后按价位存放。”
“这样的话,能否随便给我几本已经定价书参考?内容是毛笔誊录的文集或诗集,我或许能给出一个定价的参考范围,然后能不能麻烦店员小姐,在这个区间内对照字体再找一找?”
“这样应该可以。请客人稍等,我先为您拿几本这样的旧书。”
店员从各个价格区间内找了找,收集了五六本符合我要求的本子:毛笔誊录,且内容为文集或诗集。从标题和署名上看,有同时标注的,也有只具其一的,当然也有完全不署者。可见,标题和署名对于这种旧书均不是必需。我拿来这些书,试图从这些价格已定的书籍中确定鉴定师的价格水平。致鸣老先生的《吟稿》内容,我已经进行过摹写、句读和注解,故而致鸣老先生行文的内容水准如何我自然心里有数。
“这本《点翠公集》,字迹拙劣,内容平庸,定三千元都显得高了。”
“这个无名集子,内容尚可取,笔法一样无味,两千元倒也合适。”
“《金铭石笔集》这本子不错啊,可惜要价两万元的确太高。下次拜托父亲讲讲价买回来好了。”
我翻阅着各式的旧本,在心中进行着一番品头论足。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这位鉴定师的品味很正常,但定价的涨幅略在我意料之外。换言之,对于每本具体的高下,我基本赞同鉴定意见。但在价格方面,低价位的本子,我的意见与他一致,但随着品质的提高,他提价的幅度远大于我内心的幅度。
在我得出以上结论的过程中,店员也按照我的要求,检索了一遍载有署名的本子。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连二宫山这个姓氏都未出现,更不用说具体的道忠或致鸣了。
长年的世交,我确信二宫山家人不会在没有利害关系,并且有名望的嘉茂尚史先生面前说假话。更何况家父还长于相面,假话无疑是自讨没趣。思贤堂里收走过致鸣老先生的真迹是确信的。店员与二宫山家的人有利害关系的可能不大,而且还认识我的可能更加低。在没有二宫山家署名这件事上,也不见得有对我说假话的多大必要。
于是可以认为:二宫山家卖给思贤堂的,是没有署名和标题的文稿。根据店员的讲述,它应该在鉴定师定价后等待出售。那么,不确定这本古籍是否走入了鉴定程序的我,该为确定鉴定师已对该稿做出定价等待多久呢?
当然不用等。鉴定师给出的价格,自然不是一个单独的售价,而是一套价格标准。其中包括思贤堂的参考收购价,然后是来人购买旧本的售出价,如果有出版价值,还可能给出出版价。其中有收购价,自然便会在确定收购时被用上。父亲是在二宫山家人的口中得知了“卖给思贤堂”的确信,可见此时,他们已经拿到了收购款。换言之,那时,鉴定师便已完成了这个价格体系。
由于鉴定师开价时也会有不少的变价因素:比如因为来客看上去不懂文墨而刻意压价,又或是因为来客是熟人而给予照顾等。所以就算现在向父亲问到当时的收购价,对于售出价格的判断也没有太多的指导作用。所以,售出价格的判断,还是只能由我一人来定。
在我的心目中,致鸣先生的文稿颇有境界。我甚至愿意去买一本出版后的《北浦题吟稿》。这位鉴定师对于高价文稿,提价幅度比我预想的还要大,这种有出版价值的文稿更不言而喻。刚才那本《金铭石笔集》,我也觉得可以出版。比照那个两万元的定价,我给《吟稿》拟了一个我心目中的价格区间:
“那么,店员小姐,能在定价三万元到四万元之间的文集中,比照这种字体寻找一下吗?”
“抱歉,客人。您手上的这本《石笔集》,已经是定价最高的集子了。”
“那么,就请在这个区间内找找看吧。”
或许思贤堂的某些规定,为价格设下了一个上限。但上限归上限,《吟稿》的价值很高终究是事实。所以,我把目标设在了上限区。不过,店员翻找一阵过后,摇了摇头:
“客人,定价一万四千以上的本子都找过了,并没有这种毛笔书体的本子。”
“您能确信吗?”
“当然,这种字体在现在已经算是比较少有了。我也在思贤堂干了六七年收古籍的工作,对这方面的辨识还是有把握的。”
思贤堂是个大书店,鉴定师自然是专业的。更何况鉴过的书,都会盖一个小印以示过目。从印鉴文字来看,这位鉴定师的确是出自嘉茂门下的一位水平可信的人士。因此,不存在他“看走眼”的可能。
那么,会不会是被之前的淘金者捷足先登了呢?可能性也不大。思贤堂收到的致鸣老先生手迹,并没有题目或署名。这些无名古籍并没有摆上货架,漫无目的地寻找是找不到的。如果不是像我这样提出明确的检索要求,外人也是不可能接触到的。我甚至怀疑过有可能是被识货的店员内部购买了,不过同样的,当值店员用“有职工不能买收购古籍的规定”这句明令打消了我的推测。
我心下疑虑着:种种证据表明,致鸣老先生被思贤堂收去的真迹依然躺在这一堆无名古本里,店员答应帮我寻找,但是条件是我需要提供一个价格区间。我已经失败过一次,目前仍然没有任何确定购买的表示。从不惹恼这位店员的顾虑出发,我认为最多也只能再提一次要求。
致鸣老先生的本子被定在了一万四千元以下,根据我从其他定价中确认的这位鉴定师的水平看,这实在是他的一次走眼,但这并非关键问题。问题是?他的眼究竟走到了哪里?文稿究竟被定在了哪个价位?随着价格的降低,同价书籍也越发的增多。也就是说,这位鉴定师仁兄的眼走得越偏,对我的考验也就越大。
于是我开始思考,这位鉴定师看到致鸣老先生的文稿时,是什么因素让他看走了眼。
我的第一个答案是文字艰难晦涩,以至于超出了他的水平。不过这个答案很快被我排除。我已从《吟稿》中确认,虽然致鸣老先生使用汉文行文,但他并没有频繁、刻意使用生僻晦涩汉字的习惯。作为持证的古籍鉴定师,认识一定的汉文自然是必须的素养。所以,可以确信鉴定师看得懂致鸣老先生的文字。就算有一两处不解,也不会对定价影响太大。方才店员从两万元一直找到了一万四千元,都没有发现本子,偏差显然已经大过了文字可能造成的影响。
我又想到了第二个答案,虽然文稿没有署名,但鉴定师认识这种字体属于致鸣老先生,而私怨或私德使定价发生了偏差。如果是私德,价格应该更高,而高价位没有该本已是事实,所以私德可以排除。至于私怨,鉴定师若有此意,他完全可以建议思贤堂拒收。而二宫山家的人也并非完全不通文墨,一个畸低的收购价肯定会使他们产生疑虑,而转投其他的收购点。所以,也排除了私怨。
两个答案排除后,我凝视着手中找出的几本定好价的古本陷入了思索。从文字质量和书法质量都不输于其中任何一本的致鸣老先生手迹,到底为何被定在了错误的价格区间呢?错误的价格区间,又是怎样的区间呢?
于是我想出了答案。
“请问,这里打算作为毛笔习帖的古本,定价在多少呢?”
“四千到四千五百元吧。”
“那么,就请在这个区间找一找吧。”
最终,我拿到了第一本致鸣老先生的真迹,踌躇满志地走出了思贤堂。
之所以价格被定错,其实也很简单。致鸣老先生的书法太过优秀,优秀到鉴定师过目,便将它当做一本书道习帖而非文集加以定价了。被这一叶障了目的,并不只有我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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