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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夏日(二)

逃离夏日(二)

恍惚之间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在身边游离,一如一只盘旋的秃鹫静候腐烂的芬芳。

而我,再度掌权躯体,不明所以地站在那一个街口的我——

“哎呀、哎呀。这样的天气还真是热呢!”

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环视四周。

眼前的是已经发烫的柏油马路、一排排列齐整的自行车,以及那一座修筑在盘山公路脚下的公交车站。

车站的石英时钟指向了“八月八日。十三十三十四分。”的时间。

还有一位驻足在候车亭旁看似比起夏花还要绚烂十分的少女,她在向我挥手示意。

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太相似了。一种名为“既视感”的幻觉使得我发觉眼前的一幕像是已经播放过成百上千次,哪怕随意指出其中的某一片段我都可以将后续情节脱口而出。

目瞪口呆的我站在炙热的空气中,右侧车站后的枫叶正沙沙作响。

我很快就把这一种怪异体感与某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怪圈联系在一起。

《夏日管弦曲》。

我前不久完成的半成品。

突然没头没脑地出现在相似的场景之中。

以及,在半年前还在困扰着我的怪圈——

怪圈。指的就是现今呈现在我面前难以摆脱的怪异。

尽管这完全不符合唯物主义的学说,甚至带着浓烈的不可知论色彩,但这样的怪事实实在在地发生于我的周围。

但介于上一次的经验,我迅速地接受了现状,并着手于事件的解决。

就《夏日管弦曲》中的剧情而言,男主角在车站中救下被盘山公路上兀然冲出的汽车所袭击的女主角后,自己身陷入难以挣脱的某一怪圈——如同倒带一般,车站周围的时间被回溯到了事故前不久,也就是十三时三十四分的现在。就和刚才的我一样,失去了第一次死亡记忆的他茫然地被暴露在街口的阳光中,接着再度走向女主角的身影,无知地永远徘徊在死亡的拐角处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当然,根据故事的设定,怪圈的载体仅仅只是那一座车站而已,所以车站本身并不会受到时间因素的影响,它就好比是承载着一部电影的投影仪,无论电影如何快进或后退都与它没有干系,只要摁下它的开关就能够让怪圈运行。因而在第13351次循环开始时,无数在循环中留存的记忆积淀让男主角终于察觉到了那异样既视感的来源,接着想着在车站的支柱上做些记号以警示未来的自己,却发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真相——支柱的背后早已被密密麻麻地划上了数不清的痕迹,其中一个巨大的“NO”显得尤为醒目。

“NO”,那是饱含着绝望的字眼。

为了逃离这个令人恐惧的炎炎夏日,第13351次循环中的主角在或许与过去的某几次相同的绝望心境中开始思考逃跑的计划……和现在的我一样。

以上就是我已完成的“问题篇”,相应地,“解决篇”却仍在构思中。

本该抛给小说中主人公来思考的棘手问题如今却提前的整整一周压迫在我的身上。(《Tiny Story》作为周刊,《夏日管弦曲》的下篇本该在下一周交稿。)

其实为了变相地躲过这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怪圈,我早在小说的设定当中为自己留下了后门,这本该是我相比小说主角唯一的优势。就像之前所提到的那样,怪圈呈现的条件有两个。其一是载体,也就是放映机,其二则是被摁下的播放键,即是先决的触发条件。就像是我写小说就有可能会在生活中经历小说中的怪诞情节,其中“写小说”是先决条件;同样地,夏日车站的诡异循环也是如此,只要第一次不去救下作为青梅竹马的女主角就无法使得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倒下,怪圈什么的也就不复存在了。

只不过……我苦笑着向还在挥手的少女走去,在路过车站的支柱时,在有着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还是被那上面整整齐齐的密集划痕给吓到了,这所昭示的一切也都不言而喻。

总之——尽快地找出一条通往Good End的路线吧,然后,永远地逃离这个无止境的夏日。

“哈啊,你来了呀。”“嗯……”我心不在焉地回应了少女的问候,心中却在不断盘算着我的逃跑计划。

这是我第一次吃到了名为“写小说不干脆地一口气将全部大纲写完”的苦果。虽说原本稍稍有后续情节的预想,但是根据这一怪圈素来的规律——说来也可笑,这样不合规矩的怪圈反而耿实地遵循着固有的规律——我没有落笔写下而仅仅在脑海中存在的构思是不会具现的,也就是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不是可知性的线性未来,而是完全无从下手以我的实际生活作为蓝本的Galgame,所谓的未来,所求的GE都潜藏在眼前的选项背后……那么——

“喂~喂!哲一你没事吧?”少女在我的眼前挥动手掌,“不会是因为害怕过山车而提前颤栗了吧!真是的,都那么大的人了胆子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小吗?”她探过身来,嫣然笑意绽开在我的眼前,是一种唯属于青梅竹马之间的熟知,“唔……要是真的不想去那就算了吧。但是胆小鬼的你得请我喝饮料才行哦~!”

选项。我的耳边好似“叮咚”了一声,一个“YES”和“NO”的选项浮现在我的眼前。

“谁是胆小鬼啊!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在鬼屋里捉弄你而已啦!”

理所当然地选下了“NO”的选项。因为至少这样的场景在《夏日管弦曲》的前篇中有提到,同时也揭露了一个潜在的设定——所谓的“车站怪圈”是一个启动后就不会停止的滚轮,只要满足了第一次的死亡条件便会开启一个为期大约十分钟的循环,也就是说,如果在十分钟内无法找到破除怪圈的方式,无论我的结局是存活还是死亡甚至无论我是否离开了车站的范围全部都无济于事,十分钟之后的循环都会像每天早上的第一班巴士如期而至。

“嗯……那你还是得请我喝饮料啦!”

“啊?为什么呢?”

“因为啊!”少女后退了几步,微微提起连衣裙的裙摆转了个圈,旋转的裙裾在光芒中仿佛河畔的水华,在我心底难以避免地掀起一阵波澜,“有着想要捉弄美少女心思的人都是罪人呢。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美少女,那分明就是十恶不赦嘛!”

“……”不由得在心中因兴奋而颤抖着呐喊,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啊。但是一想到这个轮回的夏日噩梦与车站支柱背后仿若蜘蛛网般的划痕,心中仅存的兴奋就悄然褪去——还是赶快做出有效判定的操作才行。

目前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逆转我或她未来的死亡。

“哦对了,小鸾,还记得以前学校里的小河和晚上的操场吗?”必须尽量吸引她的注意力。

“嗯?”她先是眯着眼在记忆中翻找,随后猛地双眼发亮,“记得啊!以前每天的晚自习结束后不管天气有多冷,我们都会一起去操场上看月亮呢!哲一,我说……”

少女特有的絮絮叨叨再一次出现了,我一边掐着时间一边听她从校园时代谈到孩童时代。

“啊,还记得那一天吗?我们在林子里迷了路,多亏了哲一你,我才——”

大概……是时候了。

左上方的盘山公路的护栏被兀然地撞出一个缺口,一辆汽车携着无数浅绿的枫叶袭向了少女背后的公共汽车,碰撞间卷起的劲风吹乱了少女的长发,使她的眼眶微张,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呆滞。

“骗……骗人的吧。”

身后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但看上去并不像有人受伤了的样子,反倒是眼前的少女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以一种近乎于哀求而悲婉的眼神看向我,“怎么办啊……哲一。说好的游乐园,现在去不了了啊……”

我笃信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幅突然无助的模样。

“怎么办啊……哲一。我的小熊玩偶不见了……”

“怎么办啊……哲一。我的小猫咪走丢了……”

“怎么办啊……哲一。我这一次又考砸了……”

“怎么办啊……哲一。爸爸和妈妈被老师叫去谈话了……”

无数中的无数次,我轻抚着眼前这位夏花般的少女的背部,一边安慰她一边为她解决所有的问题,替她排忧解难。

直至我将要搬家离开小镇的那一天,她用同样的语气却向我投出了最令人心惊的问题。

“怎么办啊……哲一。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得不说,当时的我还是秉持着一贯的软弱作风,掩耳盗铃般地逃窜上搬家具的卡车,只留下一句道别和这个尚未作答的问题。

毕竟这样子的问题是触及到全世界所有青梅竹马之间微妙关系的存在,是他们不约而同避讳的话题。

但是。那样子软弱的我……又为什么会在怪圈开始的伊始,明知尚可遇见的未来却又依旧向被袭击的少女伸出了援助之手呢?

逃避。逃跑。逃脱。

回望过去二十余年的人生,有多少令我畏惧的事物是被我用“逃避”的心态,像是一只缩进龟壳的象龟那样解决的呢?

软弱胆怯也许就是我固有的个性了吧——

不不不……才不是——

至少……在青梅竹马的她面前并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像搬家的那一天离去时那样从车窗望见她掩着面的哭泣。

因为这一次,我不会再逃跑了。

那些所谓的怪圈暂且都通通抛到脑后吧,哪怕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个渗人的夏日,至少这一次,为了勇敢的我的任性而向下一次循环的我道歉吧。

咬紧牙关,一把握紧少女的手,像是带着被欺负的妹妹去向班级里的恶霸讨回公道那样地,我径直走向那一排排列整齐的自行车。

“如果可以的话……”我自言自语地在少女不解的注视下用视线从各异的自行车中捕捉到了十分熟悉的那辆。

“接着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摸向七分裤的口袋,不出所料,在那里躺着一把单车的钥匙。

我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所多次描写的“一排排列整齐的自行车”这一场景,虽然正文里没有提及男主角到达车站的方式,但是从这个看似无用的细节中反倒是可以看出端倪。

“哲一你想干什么?”

“我?”

我拎起那串钥匙,任它随惯性肆意摆动,脸上露出了至今为止最为灿烂的笑容,“当然是要带你去游乐园咯。虽然是用骑车的感觉上去会有点晚……”

我会实现的,实现这个大约重复了13351次的约定。

“……”

少女的身姿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清晰,她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将鬓角的散发捋至耳后,回应道——

“果然……哲一向来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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