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5……28……”
”最后一次读秒……10……20…1…2…3……啪”
输了。最后的陷阱也被识破了。只有……认输了吗？
“20…1…2…3…4…5…6…7…8……啪”
不能认输。不想输。这盘棋输了的话……所有一切都没意义了吧。不过，继续坚持又有何意义呢？利利索索放弃就结束了吧。这么下下去无非是拖延时间，就像把眼前的的死路走到底。每一步，都是煎熬。
原来如此。有时候坚持下去比放弃更需要勇气啊。真是……讽刺啊……
““20…1…2…3…4…5…6…7…8……啪”
局面毫无生机。棋薄空少。最重要的，棋盘越来越小，可以落子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了。大概这就是无力的感觉吧。就像1.5公里米长跑比赛，只剩下最后100米，落后半圈，并且自己体力接近极限，而对手却开始加速冲刺。
对手的名字从未听说过，说是名不见经传也未尝不可。看到对阵表的时候还暗自庆幸，觉得抽到了好签。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不成熟了吧。在围棋面前，没有人可以自命不凡。捻起棋子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因为无知而平等。然而我还是轻敌了。布局就不断挑衅、求战，张牙舞爪，结果越来越过分，棋形漏洞百出，被抓住弱点，不到100手局面就陷入绝境。要是一开始能慎重一点的话……
然而围棋有一条铁面的规则——落子无悔。这似乎有点冷酷无情，但也正是一大魅力所在吧。所谓“棋如人生”，每一步都是选择，而每一种选择都有相应的结果。选择对了的话，一帆风顺，要是错了，只能自吞苦果。既然时间不能倒流，人生也难再少，落下的子拿不回也是理所应当。
下了这些年棋，早已经能和“后悔”友好相处了。这一盘的错误抉择，到了下一盘就是经验教训。所谓棋手就是这样成长的吧——错误——后悔——领悟——新的错误……有些人可能觉得这是绝望的轮回吧，毕竟只要落子，就必然有错误，就必然后悔。然而我觉得这又是莫大的幸福。人们祈望着可以回到过去，甚至有人幻想造出时光机，无非是希望重新做出抉择——那时要是那样做的话，就好了。围棋虽然落子无悔，并且“千古无同局”，但一次次的失败、后悔和反省后，再面临相似的棋局，就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棋盘对于棋手来说，就是承载着希望的时光机——不幻想回到满是遗憾的过去，只希望创造少些后悔的未来。
““20…1…2…3…4…5…6…7…8……啪”
对手的棋越来越坚实了。每一步都像是胜利宣言。而我每次落子，就像生吞下一根针。
还是后悔。“下一次会下的更好”，的确美妙。但是胜负和棋子一样，黑白分明，不存在渐变色。输，或者赢，没有第三种结果。就算比之前下的好，只要输了，每一步棋都是教训。
忘了是谁说过“学问，多一分精进便多一分快乐”，这话总的说来没错。但并不是所有事都像马拉松，尚存余力就能继续跑。还有些事更像百米跨栏，中间一个栏过不去就没法再接着跑。
要是没法成为职业棋手的话，我的围棋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所以即便知道无济于事，我还是禁不住后悔。
我爱围棋，所以我不想输。
“20…1…2…3…4…5…6…7…8…9……超时”
……
我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这次没有撞到头。车厢内明亮到刺眼，我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亮的世界，之后拉开纱帘，看向窗外。
依然是晴天。此时已经日上三杆，温煦的阳光像慈爱的邻家老爷爷般，以温热的目光俯视世间万象。我感到莫名的违和感，总感觉少了冬天的威严。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看了眼时间。9点54。难怪，离到站不到两小时，此时看到的是地地道道的南国之冬。
昨晚半夜被怪梦搅得睡意全无，本想着就那么躺着发呆到天亮，结果还是不小心中途睡着。我看了看下面，空无一人。对面下铺不见大爷的身影，甚至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印着“北京客运”的白色床单全无褶皱。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整理火车上的被褥到这般地步，作为床单被子想必也受宠若惊。我无法；；理解这么做的意义，但还是肃然起敬。
既然下面没人，我也不必循规蹈矩地下床。一脚踩到中铺上，像撑双杠那样撑着中铺护栏，向下探身，另一只脚在下铺平稳着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宛如猴子下树。
下来穿上鞋，伸了个懒腰，倦意像决堤洪水般冲向全身，眼前一黑，瘫坐到对面下铺。本来睡觉是养精蓄锐，我这一觉适得其反。想来也是，虽说最后勉强睡着，但恐怕睡了还不到4个钟头，何况还做了噩梦。
我从小就爱做梦，而且噩梦居多。半夜吓醒过无数次，醒来听着父亲的鼾声再次入眠。有些梦还能连续，跟之前做过的连在一起。印象中最长的一个持续了一年多，结局是我被什么怪兽不停追赶，最后被逼上悬崖，一脚踩空……
幼时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以为大家都是如此。十几岁时得知人们大多很少做梦，前后相连的更是凤毛麟角，向我这样一个梦做一年的恐怕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然而这没法像世人证明，只好作为不大不小的秘密于所有鲜亮荒诞的童年幻想埋葬在记忆中某个角落。
14岁后我再也没做过梦，直到昨天。
坐下缓了一会儿，之后去洗漱。本想吃早饭来着，但横竖饿不起来。车厢里总共只剩3、4个人。空气在温煦阳光的溺爱下显得慵懒。
昨天和我打招呼的中年大叔还没下车。坐的位置和姿势都没变。身上只穿一件黑色薄毛衣，大概他也察觉到皮夹克不适合南国的冬天。手上的《围棋天地》换成了火车上买的3流杂志，看他仿佛喝到假酒似的表情，恐怕跟我昨天买的也半斤八两。
过了一会儿乘务员来换票，果然离目的地已经不远。换完票后她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告诉我到达时间。然而我终究只能猜测，尝试交流只是徒劳。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报以微笑。大概是我笑得太过苍白，她疑惑地微微翘起眉毛，旋即也回以标准的服务业微笑。
就这样，避免了一场尬聊。
昨天买的杂志实在不想再看，我掏出手机。绿色的提示灯以固定的频率闪烁，有人发短信过来。
自从我意识到我失去听力（一开始死活不肯承认来着），我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反正也听不见，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为好。也试过震动，但仅有触感却听不见声音，那感觉很不自然，就像被光明正大的欺骗，感觉屈辱。最后索性全部静音。
来信人是王瘗。
内容如下:
方先生，近来可好？南方的冬天想必跟北方大不相同。总而言之，温暖。这一点想必您通过阳光就能看出来。不过毕竟是冬天，遇见寒潮还是够受的，毕竟没暖气。最好带件厚点的外套，以备不时之需。
废话不多说。您的火车想必快到站了，我已经派人去出站口接您了。本来应该亲自接驾的，但是实在抽不开身，请见谅。不过派去接您的人想必和您谈得来。抱歉，忘了您耳朵的事。总之，包您满意。出站的时候请多留意周围，没有准备牌子（估计您不喜欢那么显眼），接站的人带着红色运动帽，想必您一眼就能认出来。
废话不多说，祝您旅途愉快。
——深圳鹤西律师事务所 王瘗
我看了眼时间，收到短信是在5分钟前。看内容是王瘗无疑，除他之外谁也不会在手机短信中废话连篇。
虽然最近一直怪事连连，但这个王瘗实在有些怪的离谱。上一条短信我就觉得奇怪，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倒没什么，但我耳聋的事谁也没说，他是怎么得知？那个方弈先生，我还专门问了下父亲（扯了不少谎，说是收到诈骗短信），结果他说断然没有这么号亲戚。而这次更不可思议，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行程居然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据发短信的时间，恐怕车次都了然于胸。
这个王瘗究竟何人？
从昨晚吃完泡面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终于感觉到些许饿意。正好卖水果的路过，买了两盒小黄瓜。去洗漱间洗过后一股脑吃完，虽然听不见咀嚼时的脆响，但黄瓜特有的清甜余香在口中残留。
管他的，事已至此。
落子无悔。棋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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