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提前跟王瘗联系,自然也没人接站。当然我不是偏要自己去找那个“连鸽子也会迷路”的僻野荒郊。只是年关将至,起码让人家平平静静过个年。我准备年后再去叨扰。人间事本是匆匆,逝者嘱托之事起码不用那么赶死赶活了吧,我想。
本来是春运的当儿,做好了站一路的打算,结果去深圳的车票却意外地好买。想坐一回高铁的来着,但转念一想,一来坐着不舒服,二来没什么要紧事,于是买了硬卧。断断续续睡个三、四觉,醒来看看杂志,或是一边胡乱在脑海里哼着钢琴曲的旋律一边胡乱看两眼窗外风景。
虽说一直没去医院,但失去听力后我也算是在网上自行科普了一番。非是吹牛,有些什么在线听诊的大夫恐怕也就这水平。
之前无论如何想不到,中国竟有两千多万聋人。平均一下,上下班高峰期时每辆公交车上都有人仅凭借窗外变换的风景来判断是否下车。
先天性耳聋占大多数,即便是后天,悲剧也基本发生在童年结束之前。换句话说,绝大多数聋人还没有好好听过这个世界,便只能选择和寂静相伴终生。当然并非所有聋人症状都那么严重(比如那个似乎毫不在乎的高中哥们),但即便是买得起最高级的助听器(绝大多数人买不起),也无法弥平残缺,恰如金丝玉缕缝就的补丁也不如新衣喜人。
我虽然寂静的彻彻底底(这一点似乎和我模棱两可的性格不大合拍),但好歹也认真地倾听过(虽然有些东西不如不听)。说专业点,还没丧失“心理听力”。或者说,好歹有些声音像黑胶唱片似的被刻在记忆中。差异无非是前者像细密的年轮般刻在漆黑胶皮之上,而我的“专辑”却只能屈尊储存在七弯八拐的沟回之中。
从未拥有和永久失去,我不知何者相对幸福。
车上上一开始还挺热闹(靠闻脚臭味就全然知晓),路途过半后则显得空旷。窗边的折叠凳子大都收腹贴在墙上,坐着人的只有3个。
午饭一如往常——一碗老坛酸菜两根双汇王中王。有人说“泡面搭档”好吃,但我总觉得这名字有失节之嫌。泡面就是泡面,火腿肠就是火腿肠,一块吃是人民的生活智慧,谈何谁是谁的搭档?况且据我所知火腿肠比泡面辈分高。于是火腿肠我只吃双汇王中王——即便是火腿肠也该有股子霸气。
吃过午饭打两个响嗝(大概很响),我继续胡乱欣赏窗外算不上风景的风景。火车不紧不慢地转过一个L形弯,拐角的红砖房上写着“生男生女一样好”。我觉得这话过时。杜拾遗有首诗就有一句“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听说在日本离婚,男方还得给女方“精神损失费”。可见今古不论,战和不分,女人都有其优势。
正当我思索男女之事(这是严肃的伦理问题),有人来跟我打招呼。我察觉到有人并非因为听见“你好”(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定),而是因为眼前骤然减弱的阳光。
“你好”
”<啥?>”
“我说‘你好’”
“<哦……好。>“
“有何贵干?”
“<旅途无聊,想找人聊聊天。>,“<可有空?>”
“如你所见,空多的很。”
“<啥?>”
“有”
“<哦。>”“<今天天儿不错啊。>”
“跟昨天有啥区别?不还是干巴巴的晴天?”
“<啥?>“
“……不错。”
来者看样子40多岁,穿着黑色薄毛衣,外披棕色皮夹克。毫无特点的黑色休闲裤,脚上一双皱巴巴的棕皮鞋。他说了啥我自然不知,只能通过他有规律的表情自行脑补。皱眉咧嘴、恍有所悟、热切微笑、尴尬转头……打乱顺序,随机组合,便是我“听到”的所有。
一开始帮他想台词我还饶有兴致,但对方频频皱眉然我感觉不快。于是我打算终结这无厘头的尬聊。
“抱歉,我听不见。”说着我指了指我的耳朵,然后摆了摆手。
“<啥?>”
“我是聋子!”我大吼。
他每次尴尬的时候右脸都会显出两道皱纹,这次竟显出3道,活像卡通形象的大白鲨。然后他点了点头(大概是致歉),转身回到座位,又拿起桌上的杂志看起来。午后阳光刺眼,再加上火车在运行,窗外闪过的树影使得车内忽明忽暗。我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围棋天地》。怪不得他觉得无聊。
被中年男人这么一弄,“欣赏风景”的心情也荡然无存。杂志实在无聊透顶,文章毫无新意,笑话低俗下流。于是只好用手支着下巴胡思乱想。
仔细想来不该对中年男人发火。谁会想到聋子到了年关还大摇大摆在硬卧车厢看什么三流杂志?老皱眉头恐怕也怪不得他,大概是我说话声音确实太小。网上说人会根据自己听见的语音调整说话音量,大约不假。正因此,吵架总是越吵声越大,情人之间莺语呢喃最后眉目都能传情。照此推理,我刚才恐怕只是做了做口型也说不定。
过了一会儿,实在无事可想,我喝了口白开水,爬到上铺闷头大睡。
我跟妻没有举办传统的婚礼,而是向朋友借钱去国外婚礼旅行。倒不是刻意追求浪漫,只是两人都对传统婚礼厌烦。酒店大厅富丽堂皇,欢声笑语高朋满座,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看司仪在台上摇唇鼓舌,最后新郎新娘还得忍饥挨饿。不说滑天下之大稽,也是彻彻底底的不明所以。
不过婚礼旅行也不都是像葛丽泰·嘉宝主演的默片那样浸润着浪漫。毕竟浪漫总得通过载体体现,而所谓载体无不十分花钱。那时我们身无长物(要不也不至于借钱旅行),穷游在所难免。一路上极尽所能的节俭,最后对“欧洲风情”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倒是下定决心都在国内发展。
说起来,我们的相同点太多了,无论是喜好还是厌恶都极为类似。甚至婚后一直用同一种牙膏。从交往到决定结婚一年出头,双方丝毫不觉得仓促,反而觉得顺理成章。就像两条支流顺理成章地趋近,随后顺理成章地交汇融合。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分道扬镳了呢?我总觉得卧室那个黑框白底的钟表是某种标志,但那时恐怕已经注定无法挽回了吧。
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呢?我不知道。想知道。不愿知道。
想着妻的事,不知不觉夜幕降临,车厢里的白灯亮的刺眼。我下去解决了晚饭(依旧是火腿泡面,和午餐的不同是老坛酸菜换成了香辣牛肉),去了趟厕所,新买了本杂志(比上一本好点,起码笑话不那么低俗),看了3遍,打发时间。熄灯之后,喝口白开水,再次爬到上铺。
硬卧的上铺空间实在太过狭小,甚至没有地方来辗转反侧。听力不辞而别,按理来说睡眠应当有所改善(之前睡眠一直不好,听见窗外风声都会惊醒),然而睡眠之敌并非只有声音,还有恐惧和孤独。
纯粹的无声绝不是安静。浓重的黑暗整个压下来,窒息感随之而来。大口呼吸,拼命喘气,却听不见气流的声响。仿佛在3万米的海水中不断下沉、下沉,冰冻般的死寂,死亡般的冰冷。在纯粹的黑暗和死寂中,仿佛我和世界的联系被整个切断,像被鲨鱼咬断的水草般无助。这种疏离,无限接近死亡。然后在绝望中,疲劳感终于占了上风,我沉沉睡去。
……
“10……20……1…2…3…4…5…6”
“啪”
我恍然惊醒。没错,刚才我听见了声音。不是苟活在沟回里的那种残存的声音片段,而是有棱有角,能带来耳膜痛感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模糊看不真切。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脚下却像踩进泥潭。无法向前。模糊的影像愈加模糊。声音也逐渐变淡。一切都在滑走,仿佛从手心滑掉的丝带。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我不想再失去了,不想再看着什么从眼前悄然滑走,不知缘由。
“终于落子了吗?只是时间不太够了。呵呵。”陌生的声音传入脑海。
“谁?!”我吼道。
没有回答。
下一瞬,我离开原地,飞入那团模糊的影像之中。眼前的光骤然增强,足以灼伤眼球的白光吞没了世界。
……
”啊!”
我猛地坐起,起的太急,撞到了车顶。痛感真切,却并没有撞击车顶的声音。
果然……是梦吗……那声音是……那陌生的人声是……
好在车上人少,否则这般动静肯定惊醒一片。对面下铺的大爷翻了个身,并未坐起,看来并未因我的异动醒来。
车厢内被淡淡的白光笼罩。我以为是月光,仔细看是月台上的白色路灯。我懒得看是哪一站,看着车顶发呆。然而睡意仿佛被那白光融化了般,再也没心思睡。
3分钟后,火车出发。车厢又恢复黑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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