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周结束的第一天，习惯晚起的身体被手机闹铃叫醒，如同僵尸般洗漱完出门走向学校。
投稿截止日以及开学已经过了一个月，每天都在学校、打工地点和出租房往返，五年里深刻到骨子里的创作冲动，在这短短一个月里已经消失殆尽。
简直就是看过那样的小说后并占为己有产生的后遗症。
类似欺诈、艳羡、无力之类的感触将我近乎执念的创作欲一点点吞噬。
现在的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三流大学生。
神游天外地上完早上最后一节产业经济学课，今天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兼职到晚上才开始，想着午饭后去图书馆淘点轻小说打发时间，我刚站起身就被班长叫住。
“罗洛，你等一下。早上社团部好像在找你，不过没你联系方式，就让我来叫你下午去社团部一趟。”
社团部？找我干嘛？
也许是见我满脸莫名其妙，班长补充了些他得知的讯息。
“应该是关于你社团的事，我听说最近社团部在废立一些没必要的社团，不知道你的社团是不是被盯上了。”
不愧是天天跟老师和学生打交道的班长，这方面消息还真是灵通。
然而……
“就算要废立社团，为什么来找我？”
“你不是文学社副社长吗？”
“啊？”
“嗯？”
我俩面面相觑，班长的情报量似乎比我想象得还多，竟然连我都不知情的社团头衔他都知道。
话说这真不是搞错了？我大一确实跟风进了个文学社，但没几天随着其他社员消失，我也没再露头，是标准的幽灵社员。
班长嘶了一声也显得有些搞不清状况。
“可社团部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来着，让我通知作为文学社副社长的你下午去一趟，这种事他们应该不至于搞错吧。”
如果不是社团部出错，那看来真是我这个幽灵社员经过两年锻炼，自动升级成了幽灵副社长。
听上去真可怕，半夜不会有奇怪的东西来找我搭讪吧？
“总之你下午去一趟就行了，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也不管我这副社长有没有理解状况，班长索性直接把事情说完就走了。
不过我下午也没有事要做，只是耗费一点看轻小说的时间去开个会，作为副社长接受自己社团被废立的事实。
从某种意义上也算难得的体验，虽然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地方。
吃完午饭后前往社团大楼一层的社团部办公室，部室里聚集的人出乎意外的多。
用学生制式桌椅临时搭建的会议桌上贴着各社团的名称，我找了一圈在角落看到“文学社”的字样。
此时已经有个女生坐在文学社分配的座位上，是个稍微关注一眼就会被吸引住的女生。
高挺光洁的鼻梁与纤薄的下巴令整张脸立体起来，眼角细微上调的凤眼给人一种稍显刻薄冷淡的印象，外貌绝不是能用可爱这类暧昧的词汇敷衍过去的，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相比多数擅长打扮的女大学生，她刚及肩的短发没有任何染烫迹象，裙子也只是纯藏青色的连衣裙，说实话跟时尚搭不上边。
不过跟时尚也没有关系的我似乎也没资格像这样对她品头论足。
她正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看着一本小说，颇有时代感的封面上写着《黑桃皇后》。
大概是我迟迟不入座还盯着她看的缘故，她察觉到我的存在，给人刻薄印象的凤眼上瞟，像是在无声斥责我的无礼。
犹豫着拉开座位，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随着我坐下的动作游移，那股排斥感无处不在。
这五年里从未在交际能力上锻炼过的我，做不到主动向这个同为文学社社员的女生打招呼，索性低着头摆弄手机。
她的视线也慢慢回到书上，令我松了口气。
各社团的人差不多到齐后，一个自称社团部部长的高挑女生作为会议主持人出现。
“那么我来简单地说一下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应学校要求，学校今年将解散一批社团减少学校资源支出……”
于是接下来就是安抚各个社团负责人的时间，部长满脸抱歉地通知在座社团，你们的社团完全没有存在意义所以被学校抛弃啦——简明扼要来讲就是这样。
大部分社团负责人都表现得无所谓，毕竟能被逼到让校方通知解散的地步，社团的运营肯定没用多少心。
在轮到我们文学社时，我准备积极配合社长并在解散同意书上签字，彻底超度我这幽灵副社长的身份。
“那么文学社的两位同学，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想要反馈给校方的吗？”
“我没……”
“我不同意。”
坚硬的书腰哐当一声砸在桌沿上，被吓了一跳后我诧异地看向身旁，始终散发着生人勿扰气息的女生摘下右侧耳机，她本就刻薄的眼睛此刻无比锐利。
“你是文学社的社长……禾芮对吧，你对解散文学社有什么意见吗？”
“不能解散，解散会让我感到困扰。”
文学社社长禾芮——也就是我身旁这个相当有压迫感的美丽女生，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不讲道理的话。
什么叫会让我感到困扰就不能解散？那这世界上会让我感到困扰的事多了去了。
比如退稿。
例如退稿。
还有退稿。
按照这个逻辑，退我稿的出版社是否应该深表歉意地将我创作的那些垃圾全都喂给不情愿的读者。
“禾芮，这种理由不可能说服校方吧。”
果然部长也对禾芮的理由表示无法接受。
但禾芮的态度依旧很坚定——或许说是固执更好。
“解散社团会收回文学社的活动室么？”
“那是肯定的，况且你们文学社也只有两个人，独占图书馆三楼那间活动室实在太奢侈了。”
诶？文学社只有两个人吗？难道其他幽灵社员都不被算作人了？
“那我就不同意。”
“就算你说不同意，这件事学校也已经决定好了，现在只是通知你们一下而已。”
部长的态度逐渐冷淡，但这也不能怪她，换做我面对这么胡搅蛮缠的人，也难以保持良好的态度继续沟通。
然而我这位社长始终一副自我中心的态度。
“解散文学社的依据是什么？那么多社团为什么就要解散文学社？”
“依据有很多，像是社员不足，社团没有开展明确的社团活动，滥用活动室作为自家客厅般随意。”
禾芮视线中的锐利减弱了几分，沉默着似乎是无法反驳部长所说的事实。
“最重要的一点——从文学社创立以来就一直在出的校园报刊，从你成为部长以后，就一直停刊再也没有出过了吧？”
本就没理由的强势被部长一句话彻底打破，禾芮低下头眼神暧昧不明。
“既然明白了，那就在解散同意书上签字吧。副社长也可以签字。”
部长专门在末尾补充了一句，显然是示意我这个文学社的幽灵副社长来结束这场闹剧。
我瞥了一眼禾芮，拿起黑水笔准备签字走人。
但在下笔的瞬间，手腕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掌握住，尖锐的指甲与皮肉紧密结合。
“一个月。”
“痛……”
我很没骨气地喊痛，但重新抬起头的她却毫不理会。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做出学生投票满意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校刊。社员以后也会慢慢补充。”
“即便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代表学校做出什么决定。况且就算你们要做校刊，相关费用学校也不可能再给你们报销了。”
“在没有达到要求之前，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是么。”
部长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禾芮这些话的可行性，与我们文学社蛮不讲理的社长不同，部长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生。
“你提出的意见我会向学校反映，但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所说的学生满意度投票，是指整个学校的学生吗？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文学社创立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哪一期校刊能覆盖所有学生，并让他们全部参与投票。”
“没有参与投票的学生全都当作不满意票来算就行。”
部长以质疑的目光打量禾芮，显然跟我一样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自信从何而来。
“以学校全部学生为投票对象，一个月后那期校刊的满意度一定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为此我会努力的。”
禾芮说完后像是突然注意到自己还拉着我的手，冷淡地松手后补充道。
“还有这个人。”
我突然有种被强迫拉上贼船的感觉——
纠正，这分明是一条通往奈河的幽灵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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