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希莱尔斯商业街,万籁俱寂,昏暗的灯光投射在青石板砖上,隐约能看见远处忙碌的身影。
“嘿,老兄!这么晚了还雇商队去卡斯顿啊,是不是在帝都干不下去了?”商队此行的负责人奥加莱尔拍了拍萨尔兰多的肩膀,半开玩笑地打了声招呼。
奥加莱尔是个体型颇为健硕的汉子,身材高大,留着一个小寸头,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的商队到处跑了,后来父亲在一次商队护送时牺牲,自己便重新组建了一个商队,其间倒也去过几次卡斯顿,但和以往不同,这次雇主去卡斯顿的原因连他都有点没搞明白。
萨尔兰多叹了口气,装作愁眉苦脸地回应:“是啊,现在瓷器都不好卖啊,听说那些有钱的贵族们最近都对古币感兴趣,这几个月店里就没几个人光顾,实在是干不下去了,我也才决定去卡斯顿碰碰运气。”
“去卡斯顿碰运气?老兄不是我说你,那小地方除了种种迪兰还可以,离开帝都跑去那开瓷器店纯粹就是闲钱多没事干啊!难道你真的以为那个小城镇里都是有钱人?”奥加莱尔皱了皱眉,善意地提醒了一下这个似乎已经摸不清现实的雇主。
“主要还是想回去陪陪年迈的老母亲吧,顺便带儿子回去看望一下她老人家,说起来她也好几年没见到她的孙子了,”萨尔兰多笑了笑,随口撒了个谎,“再说了去那里实在干不下去就转行卖茶叶,现在迪兰这么受贵族追捧,想来也能赚点钱养家糊口。”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家咯,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个闺女现在怎么样了,”奥加莱尔似乎被触动了心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干我们这行就是身不由己,平常干一单子都可能要十天半个月,干几单子下来就得好几个月,拼死拼活也就够养家糊口……都不容易啊,我决定干完这单就回去看看我家的闺女,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她一次了。”
“是啊,都不容易。”萨尔兰多也跟着叹气。
这时候马车车头架着的探照灯忽然亮了起来,年轻的商队队员小跑着来到奥加莱尔两人面前,因为刚刚搬运完瓷器,还有些气喘吁吁:“奥加莱尔大哥,所有瓷器都搬运完了,请雇主检查一下是否还有缺失和遗漏,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按雇主的要求即刻启程。”
奥加莱尔和萨尔兰多对视了一眼,然后彼此点点头。萨尔兰多随后走进早已空荡荡地店里,检查了一会儿,不久就走了出来。
“东西都搬上去了,我们即刻启程。”
夜幕低垂,远处帝都的城门逐渐没入黑暗之中,隐约可见城里模糊的光亮。
拉法尔回过头来,身旁是相拥熟睡的父母。他偷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叶子来——这是他在上马车之前摘的——然后蹑手蹑脚地拉开马车的幕布坐了出去。
负责驾马的奥加莱尔回过头,看到这位小少爷这么晚还不睡,有些讶异:“小拉法尔还不睡么?卡斯顿可没这么快到啊,快的话也要半个月,这一路上可是舟车劳顿,要是不早睡的话明天可是会没精神的哦。”
“睡不着,想着做点什么事,”拉法尔扬了扬手里的那片叶子,“奥加莱尔叔叔你累么?累的话我吹首曲子给你听。”
“哟,没想到小拉法尔懂的东西这么多啊,竟然还会吹叶笛,这东西现在可是没几个人会吹了。”奥加莱尔笑着摸了摸拉法尔的头。
“以前一个人没事做的时候,我都会摘片叶子自己吹着玩,吹着吹着也就会了……其实也没多难吧,只是很多人都没兴趣而已。”拉法尔开口解释,然后将手里的那片叶子放到嘴边。
清悠的旋律慢慢地从叶子的缝隙里流淌出来,清脆嘹亮,像是漫过山间的溪水。
出乎奥加莱尔的意料,这个年仅10岁的孩子在叶笛上造诣颇高,甚至在音律上也有着惊人的天赋。
“真好听啊。”奥加莱尔手里握着缰绳,背靠马车,抬头看着夏夜的星空,上面还能看到几颗流星划过。
是啊,真好听。奥加莱尔目光迷离,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很多画面……那个久未逢面的闺女,那个温柔似水的妻子……很多过往走马观花一样一闪而过,直击他的心脏……奥加莱尔抬手抹了抹脸,忽然有些想家了。
旁边的拉法尔闭着眼睛吹得入神,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两行清泪忽然划过他的小脸,抬着头的奥加莱尔并没有看到。
载满瓷器的马车缓缓地跟随在后方,商道两旁萤火虫的微光照亮了这个初雨后的夏夜,远处吹来的风带来整个世界的声音……今夜繁星点点,今夜有人无眠。
拉法尔抬起头看向天空,天上碧云如洗,偶尔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叫嚣着从他的头顶飞过。
拉法尔此时正坐在马车的顶棚上,两只脚在空中不停地晃悠,嘴里则哼着某首不知名的歌。
他们不久之前在艾尔米兰达小镇做了最后一次补给,拉车的龙马体格健壮,是苍穹之歌出了名的“耐力王”,倒是可以不用休息,但人不行,所以商队还是在艾尔米兰达的旅馆里休息了一晚上。
吃饱喝足睡暖,所有人又重新踏上了这段已经所剩不多的路途,经过这十多天的舟车劳顿,他们的商队也终于接近了最后的目的地——“迪兰之乡”卡斯顿小城。通过奥加莱尔的介绍,他们从艾尔米兰达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大概两百多里,只要再走大约一百多里路,便能到达此次的目的地了。
对于拉法尔而言卡斯顿是一个神秘而又新奇的地方,因为他从未去过那里,从未见过那里的风土人情,也从未想过在那里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虽然从父亲和其他人的话语里能听出那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城,面积甚至不及帝都的百分之一……但拉法尔依旧很向往,于他而言那个地方大不大其实并不重要,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就像是被囚于牢笼的雏鸟一样向往天空,想着苍穹之歌这么大,总有一天要出去走走……只可惜因为那只右手,虽然在帝都生活了十年,但拉法尔真正的活动范围也仅仅局限于家附近,很多时候他也只能选择窝在家里面,身旁摆放着厚厚一叠书,偶尔从书堆里抬头的时候,透过开着的窗户望向天空,还能看到碧蓝的天空上成群的灰椋鸟结伴飞过,发出欢快的叫声。
所以在前往卡斯顿的这十天里,拉法尔罕见地表现出对新鲜事物浓厚的兴趣,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反而经常会向萨尔兰多和奥加莱尔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眼睛里的好奇像水一样要满溢出来,似乎希维尔的事情已经被他抛于脑后。萨尔兰多俩夫妇也乐得看见自己的儿子变得开朗起来,某些时候甚至觉得离开帝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失去了生意,却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似乎找回了某种失去多年的东西……比如眼神,那种孩童般澄澈的眼神。
拉法尔的眼神以前不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他的眼神总会透露出某种沧桑来,像百岁老人一样浑浊不堪。可他明明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啊,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连读书识字还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教的,他怎么会有那种眼神呢?那种可怕的、令人不安的眼神,安静的时候他的冷漠宛如冰封。
“我说拉法尔,你还想在上面待多久?我可告诉你,要是你不小心掉下来了,可是不会有人接住你的哦!”萨尔兰多对着车顶上的拉法尔大喊,手里的皮鞭却狠狠一甩,那匹龙马吃痛地嘶叫着一蹬马蹄,马车后扬起一阵尘烟。
在这十多天的时间里,萨尔兰多向奥加莱尔悉心讨教了驾驶马车的技巧,并亲自进行操作,起初的时候这位卖瓷器的仁兄还感觉有点紧张,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浑身僵硬,额头上冷汗直冒,一副“唉呀妈呀这马我驾驭不了啊我怕他一抽风一蹬腿就飞出去了啊”的表情……但逐渐熟悉之后萨尔兰多就开始上瘾了,每天赶路的时候手里都紧握缰绳,到最后更是直接将奥加莱尔赶下马车,美其名曰我们一家子要好好聊聊天沟通沟通感情,你一个糙汉子在这里算什么事儿?
对于自己丈夫偶尔显露出来的孩子气萨瓦兰尼也只能报以无奈的表情,奥加莱尔则苦笑地坐上了位于后面的那辆马车,和那一箱箱瓷器坐在一起,看着前面那辆撒欢跑得飞快的车子,忽然觉得这次出来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便是教会了自己这个雇主如何驾驭龙马……
“老爹,你再这么跑下去后面的人就跟不上了。”拉法尔对于混蛋老爹的突然加速倒是显得相当淡定,只是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自己这个明显玩得上头的父亲。
这时候他眯着眼睛看向天边的极远处,地平线将高天与大地分割开来,又像是一根线一样将它们连接在一起。温暖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会与这个世界如此之靠近,仿佛只要张开手臂,便能将整个世界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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