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警告，本舰已越过未知重力井临界点。警告、警告，本舰已越过未知重力井临界点。”
突然响起的报警声吓了林吉利一跳，米娜则当即做出反应。她蹿到控制台前的动作就像只灵猫，无论是操舰技术还是危机处理的经验，在专业当中她也是翘楚。“无限自由号”的舰体似乎已经和她的神经系统连通一般，与其说是快速判断，倒不如称为一种条件反射更加贴切。
在慢了三四拍之后，林吉利也赶紧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这颗行星显得太大……其实从视觉边缘的曲度判断，就行星而言它可能并不大，看起来这么大是飞船距离这颗行星太近了。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正在发生，按照引力作用下的运行轨迹，“无限自由号”将会像颗陨星一样栽到行星表面。
“林，报告行星情况。”
“大气圈存在，行星表面初步判断为固态，表面重力加速度平均值大约在0.94到0.97g之间，其他还要稍等。”
探测器全开，运算中心在满负荷的解析行星情况，新的信息逐步呈现。从目前的数据看，行星存在生物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但是，既然导航星图不能报告位置，就说明这颗行星至少不是普通的移民行星。
不是移民行星的话，极端异种生命也许可以生存，但人类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就太小了。
“变轨已经不可能了。知道大气成分了吗？”
“氧气占32%，氮气33%，氩28%，二氧化碳4%，其他3%，有害气体极微量。表面气压估计在750至800托之间。”林吉利读出指数，“你想迫降么？现在这样子有可能做得到吗？”
“不行也得行！”
“山贼公主”态度蛮横，无论是物理定律还是宇宙法则，只要她闯过来就统统都得让路。
米娜非常清楚0.023的燃料指数意味着什么。想要靠喷射变轨进入环绕轨道，至少还需要四倍的能量才勉强值得一试。如果迫降也行不通的话，那就只有粉身碎骨一条死路了。问题是，“无限自由号”在设计上固然是具备喷射降落的能力。但凭现在的状况，却只有抱定做了再死总好过不做等死的决心了。
林吉利感觉到驾驶舱开始轻微颤动，这是进入了行星大气圈的舰体开始与大气分子产生摩擦。米娜的眼神表明她此刻已心无旁笃，双手十指交叉的紧紧握在一起，鬓角也有细细微微的汗珠开始渗出。她这么全神贯注操纵飞船的样子，林吉利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过往那兴奋过头的彪悍风格让人头皮发麻，但要和现在的情形比起来，还是那样稍踏实些。
“警告、警告，舰速过高，请启动喷射减速，请启动喷射减速。警告、警告……”
“米娜！开始减速。”
“现在不行。”
仅存的这点儿燃料只够喷射器启动非常短的时间。如果现在就用，不到接近地面的时候就会全部耗尽，然后就变成飞火流星。
舰体的抖动运来越剧烈，内部轰轰隆隆的声响大得仿佛就像旧时代的轨道机车。林吉利担心再这样下去，“无限自由号”不等摔在地面就先在空中解体了。
“差不多了吧？”
“别慌，再等等。”
自动驾驶包括保险装置已经被米娜全部解除，启动喷射全凭手操。任何电子系统都会稍微低估舰体的承受极限，而这一丝差距，就是米娜必须压榨出来的希望。
猛烈颠簸之下，林吉利觉得视线都开始模糊了，牙齿在嘴里咯吱咯吱的打架，他拼命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米娜！”
“烦死了，你给我闭嘴！林！”
林吉利也只有闭嘴了。就算精神上想反抗身体也已经屈服，再硬要张口舌头立刻就会被自己的牙齿嚼烂。除了在心里祈祷，已经没有他能办到的事情了。
“到极限了，就是现在！”
“山贼公主”的声调骤然提高八度，怒吼般的仿佛是向整个世界发出命令。米娜双手竭尽全力把推力杆向后拉，“无限自由号”底部四台喷射装置同时点火启动，巨大的声震即使在驾驶舱内也如同天雷鸣动。
强劲的作用力一下就把林吉利从驾驶座甩了出去，胸口甚至撞上地板。而米娜则只稍稍压低身体就保持住了平衡，仿佛她已经是一个超脱了惯性法则的存在似的。
“就没有……不这么激烈的做法了吗？”
林吉利挣扎着爬起，刚才的冲击，不仅胸部遭受重创产生剧烈疼痛。胃里的酸液也翻涌进喉咙，想要呕吐的感觉把他折磨到死去活来。
“我可是全力以赴了。”
“山贼公主”全力以赴的话，没有谁还能跟得上步调吧。形势所迫，为此抱怨确实是没有道理。
“注意、注意，能量耗尽，能量耗尽。注意、注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吉利真是恨不得能把安全警报连同老掉牙的电脑系统一起砸掉。从被警察追捕那时开始，它嘴里就从没吐出过一句好话。每当稍微看到些希望曙光时，它就会用那特有的让人一听就恨得牙根痒痒的冷冰冰腔调，把你推进下一个更绝望的深渊。
“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米娜知道实际能量应该会比计量表上的显示多出一点儿，究竟能多多少就听天由命了。
“高度二万四千！”林吉利报出垂直测距数字。
差得并不多，以这个气压状况，再稍稍降速就可以开伞了。大多数太空船早就不装备降落伞，但在“无限自由号”上却保留了下来。越简单的装置就越可靠是颠覆不破的真理，也是米娜另一个谨守的信条。
连变轨都做不到的剩余动力想纯靠喷射降落绝不可能，她一开始赌的就是机械降落那些许机会。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降落伞可以承受的速度，即便被风压扯碎，也能使飞船的坠落速度减低。再加上气囊，一定会有舱室能在硬着陆中幸存下来，“无限自由号”里专门有这样的核心舱，可以瞬间注满减震泡沫，就算整个舱室在巨大冲力下像弹力球那样在地面蹦上几个来回，内部也能确保平安……
行业有风险，准备需谨慎呐。
现在还不行，但就差一点儿，米娜攥紧拳头，开始给“无限自由号”打起气来：
“努力，再坚持一下就行！加油！加油！”
明明大言不惭的奚落过这是傻事，但到了自己的生死关头，林吉利却非常有和她一起犯傻的冲动。要脸不是天性，本能就是如此现实。若不是再度涌上咽部的胃液让他没能喊出声来，他真要在队长米娜麾下充当名啦啦队员了。
只是不知道，对一个本分就是准确计量的仪表来说，计量得如此精确是不是该算努力加油了呢？
一瞬之间，所有的电子仪表一齐陷入瘫痪，喷射器的轰鸣声也在同时戛然而止，“无限自由号”努力地拼到了油尽灯枯，没有私藏哪怕是一个焦耳的能量。
现在，就连弹出降落伞和打开气囊的丁点动力也没有了。
好在是大气圈内，尽管维生装置停止了运行，舱内也没有在瞬间就陷入生态灾难。但也就因为如此，又给两个人再次提供了感受死亡前恐惧的时间。
“废物啊！”
米娜愤恨的发出悲鸣，要是在宇宙中死掉到也罢了，偏偏希望的大门在她即将迈进去的那一刹那被狠狠的撞上，这又让人如何甘心。
林吉利倒反而有种无所谓了的感觉，人生悲喜就是这样，无常更突然。命运女神不仅残忍而且顽劣，当她乍现一抹微笑的时候，却很有可能正是她准备用锐利的银剑斩断你命运之线的前兆。他已经不想继续被玩弄下去了。随便怎么样吧，反正不过是失去继续倒霉的机会而已，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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