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是混杂在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里,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身下冰冷的地板不停地抖动着,我想自己应该是在某种交通工具里,大概是某种密闭的货柜,因为这个塞满了人的窄小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上一盏暗淡的小灯泡。
是人贩子的货箱吗?不太像,身边的这些人,包括我自己虽然都衣衫不整,很多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饥饿的印记,但是车厢里的气氛却多少有些欣慰和愉悦的味道,仿佛是在地狱中看到了通向人间的光。
顺带一提,在醒过来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感觉到剧烈的胃痛,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在做完这些观察之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捂着胃部蜷缩得更紧了一些。
“喂,醒了?”
身边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声,是某种我不熟悉但是能听懂的语言。
“嗯。”
没力气做更多回应,甚至连去看一眼身边这个人的精力都没有,这样下去一定会饿死的。
下一秒钟,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碰上了我的嘴唇——几乎没有什么气味,硬得跟砖头似的,咬下去的时候会发出磨碎沙子的声音,但那确实是面包。
这一切感想都是大脑在我吃掉那块黑面包之后才意识到的,在那之前身体的本能已经将这一切做完了。
无论多饿都绝对不能算得上是好吃的东西,但是至少能提供让我活过来的能量。
“差点把老子手指头咬掉……饿成这样了还把面包分给别人吃,你是哪里来的圣母玛利亚吗?”
男人似乎很不屑的样子,往自己脚边吐了一口唾沫。
“自己都帮不了还想着帮别人,你这样的烂人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刚才你呼吸都停了,我还以为你就这么去上帝他老人家那里报到了,不过对你来说大概死了会更轻松一点?”
听着这个男人用不屑的语气开着恶劣的玩笑,我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我不记得他说过的事情,也就是我把自己的面包分给别人,这件事在我的脑海中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不只是这件事,就连我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这种事情,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第二,我刚刚差点死掉了——或者说,“我”刚才的确是死掉了,现在存在于这个身体里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只有“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印着,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没有任何来自“前世”的记忆,也没有任何关于“现世”的记忆,遗留下来的似乎只剩下不熟练的语言能力和有限的常识。比起穿越,这种情况更像是跟魔鬼做了交易,以记忆为代价从地狱爬了回来。
“喂,圣母,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喂,你耍我是吧!”
听起来男人有点恼火,我抬起头看着他——满脸大胡子,身材壮得像一头熊,蹲在我旁边硬是在人群里挤出一大片空地来,也算是托了他的福我才有空间在地上蜷缩着。
“我忘了。”
我似乎能看到他额头上爆出的青筋。
“失忆?这么落伍的借口亏你想的出来……要不是怕一拳送你去见了上帝老子当场就要教你怎么跟人说话。”
他在我跟前晃了晃砂锅大的拳头以示威胁,我没理他,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思绪。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在我醒过来之前发生过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偏过头来盯着我,说实话被一头人形棕熊这么盯着还真是挺有压力的,于是我往后缩了缩。
“……真的不记得了?”
“真的。”
隐藏自己的不利处境确实是一种选择,但是比起藏着掖着结果什么信息都得不到,在眼前有能够勉强信任的人的话,还是坦诚地交代清楚比较好。
人形棕熊狐疑地看了我好一阵子,最终换了个姿势坐到地板上。
“算了,看你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原来挨饿也会导致失忆吗?”
不,我想并不是这样的,只是挨饿会死人,而我运气比较好又活了过来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到口袋里似乎想掏点什么东西,摸了个空的时候愣了一下,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脏话然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该死的,要我从哪里开始讲……知道世界大战吗?我是说第三次,前两次那都是历史书上的东西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根据常识,我知道世界大战是什么,但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件事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一点印象。
“我知道世界大战,但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什么?我们正在这场战争里吗?”
“你忘得还真够彻底的……三战已经结束十年了,已经被丢进历史书里跟两个前辈作陪去了。”
“今年是?”
“2061年。”
“既然战争结束了,那为什么我们看起来这么像……难民?”
人形棕熊嘿嘿一笑。
“不是像,我们就是。”
他似乎看出来我不太理解的样子,又补充道:
“世界大战结束了,战争可从没结束。”
他又下意识把手伸进衣袋里,是在找烟。于是我也在自己的袋子里掏了掏,意外地摸到了皱巴巴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块还没开封就已经被揉成一坨的口香糖。
“嘿,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东西,早点拿出来,我还给你多讲点。”
男人伸手把口香糖拿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拆掉包装丢进嘴里嚼起来。
“没有烟这个也能凑合一下……”
“所以,我们是要去哪里?”
“啧,问题真多……”
“口香糖。”
“乌克兰……是你说那边还在接收难民所以才决定带着这么一整车人去的,你真的全忘了?”
棕熊斜了我一眼,而我也只能耸耸肩。
信息有些多,而我也需要时间来整理我自己的状态,所以没有再问下去了,而男人看起来也乐得我不提问,场面一下子沉默下来,只剩下脚下时不时传来的引擎轰鸣,以及从车厢其他角落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
在这种地方没办法去计算时间,闷热而又充满了人群聚集时必然出现的酸臭气味,身边的人形棕熊显然不太习惯这种拥挤又混乱的环境,一直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口香糖在嘴里嚼了好半天了,估计现在就跟嚼皮筋差不多了吧,可他还是没吐掉。
我倒是挺羡慕他还能有个打发时间的乐子,坐在地上能清楚地感觉到车子的震动,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舒服,至少我的腿已经完全麻了,但是那一块黑面包提供的能量显然不够我好好站着,我并没有太多选择。
就在我终于想要换个坐姿缓解一下双腿的酸痛的时候,车停了。
“到站了。”
男人站起来,脑袋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上。
“你怎么知道?”
我还是坐在地上,原本是想要站起来的,但是双手根本没力气,腿也麻得很,只能先换个坐姿稍微恢复一下。
“你管我,我就是知道。”
说话的功夫,在我正对着的方向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随后那一片金属板被缓缓放了下来,我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准备迎接阳光的洗礼,结果外面比里面还要黑——是夜晚,而且没什么月光。
“都下来!都下来!”
有人在外面喊话,是另一种语言,跟我和某只棕熊对话时的不一样,但对于这种语言我反而更有亲切感,如果要我开口去说这种语言的话,我一定会说得比之前的对话更加流畅。
母语和熟练的外语的区别吗……?
“他说都下去!快点快点!别挡着路!”
就在我还在思考着自己的出身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大声吼起来了,似乎是在提醒那些听不懂的人。
这家伙嗓门跟他的体型一样大,我耳朵都快聋了。
至少我现在知道在我来的地方,很多人并不说也不会听乌克兰的语言,而我会听也会说。
至少这是一个优势,要活下来的话不会那么艰难了。
人群终于开始缓缓移动,人形棕熊凭着体型优势很快挤到前面去了,显然并没有拉我一把的意思,而我因为腿麻还坐在地上,准备等到人都下去得差不多了再开始动。
……
当我来到车厢外面的那一刻,冰冷的夜风毫不留情地糊了我一脸,借着车厢的尾灯我能看见被照成红色的雪堆,更远一点的地方也都铺着厚厚的一层雪,一脚踩下去能没过小腿的厚度。
从车厢里下来的人都聚集在不远处一片铲掉了雪的平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再远一点的地方竖着一排铁丝网,上面有探照灯径直往这边打,逆着光看不太清楚,但我猜铁丝网后面一定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哨塔上面全神戒备着。
看起来像是个边境检查站?一些穿着同一制式白色冬装大衣的人正在难民群里走来走去,像是在做记录的样子,大部分人都挎着或背着枪械,只有少数看起来像是军官的人没有带着明显的武器。
这些士兵看起来也并没有非常紧张的样子,应该是先前有通知过,至于那只人形棕熊,那么大的块头应该很明显才对,可我却并没有在人群里发现他的身影。
“名字!‘铭子’明白吗?‘鸣资’!”
身边传来了带着浓重口音的询问声,是一个看上去相当年轻的戴着防风口罩的士官在询问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年轻人似乎相当无奈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地用奇奇怪怪的口音重复“名字”这个单词试图让这位母亲理解,但很显然他的努力以及那个碍事的防风口罩并没有让他取得想要的成果。
“他在问你的名字。”
直到我出声解围,这位母亲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对着年轻的士官报出了一连串长得可怕的音节。
“稍微慢一点,他不太会说我们的话。”
我走到他们中间,稍微提醒了一下这位夫人,示意她再重复一遍——说实话我也没太能听清楚。
“阿芙萝拉·阿加莎·贝拉·瓦列里娅。”
这一次我听明白了,而年轻的士官也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希望他没有搞错音节。
“好好好,那么接下来……‘顾响’。”
“他问你从哪里来。”
……
这样的问答持续了好几分钟,等到最后年轻士官说“尼刻意走了”的时候,我相信无论是他的口语水平还是我的大脑都经历了一场艰苦的磨炼。
“我想,你会需要一个帮忙翻译的临时副手。”
在他说话之前,我抢先丢出了话题。
“根据刚才的情况,的确如此。”
年轻士官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闷闷的,并没有强撑着要面子,合起了笔记本看向我,看起来比起面子他更看重自己的任务。
“那么,我可以接受你的雇佣。”
“你要什么?”
我知道要是提出任何稍微出格的要求,这个人估计都会立刻回绝并且开始怀疑我的来历——他只是外语不好,不是蠢。
当然,我也没想过要求那些。
“有吃的吗?”
没错,至少我自己感觉快要饿死了,在车上吃的那一小片黑面包早就被胃液的黑洞吞噬得一干二净,现在反而更饿,胃也更疼了。
年轻士官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块体积不小的方块物。
“压缩饼干。”
“成交。”
我一把将他手里的压缩饼干抢过来,撕开外面的包装一口啃了下去——至少口感上不是在啃砖头,而且居然还带着烤牛肉的香味。
当然,最重要的是,管饱。
年轻士官并没有急着催我,而是相当感兴趣地盯着我飞速啃掉了半块饼干,然后满脸痛苦地将剩下半块从嘴边挪开,塞进衣袋里。
“为什么不吃完?”
“一下吃太多,会死。”
“那,可以开始工作了?”
“等一下。”
“怎么,想赖账?”
“不是……有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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