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代,我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在雪地里的无人高架桥上行走,梦见世界末日时大家窝在窄促的房间里关注老式电视机上的新闻,梦见走完一级级的楼梯后无尽的草原映入眼帘的盛况,梦见……太多东西,如今大多记不清楚,或者哪怕记得一清二楚,但其关键部分,即做梦时的那种朦胧恍惚之感,却了无痕迹。
对我而言做梦可一点都不幸福。因为无论做什么梦,我永远都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清醒,我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永远得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的精神与现实世界居然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因此,对于那些沉醉于梦的浪漫主义者,我实在难以理解其精神世界。
究竟在床上躺了多久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长的梦。以前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要颓废好半天才能正常开始一天枯燥的生活。然而这次睁开眼睛时的感觉,却让我在多年后回想起来时,一次又一次感到全新的震撼:
我伸出手依序数了一遍十根手指,那应该是下午,半醉半醒间,一种冷冻了多年的热情与渴望在我心底里又燃了起来。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掀开被子,一边快步走到门前一边打量周围景色——墙壁,窗户,床,落地灯。仅此而已。
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在怎么来到这世上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用力踢开了门,趴到走廊的扶手上大声呼喊起尘心。
“师兄——!”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楼下的大门竟然是敞开着的,和煦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屋子里几处地方还是有些暗,但那是因为窗外高大的树木枝叶太过茂盛的缘故。那只害我们来到南溪郊外又误闯进不知哪位灵动九天的前辈所创下的[巢穴]的折耳猫正从屋外跑进屋内又跑到屋外,和几只蝴蝶嬉戏。
我的头缓缓扭向右边,嘴角不自觉歪了。
走廊的另一端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看起来年纪比我小上两岁。她正拿着一块毛巾擦拭湿漉漉的梨花式中长发。皮肤白皙而红润,冰蓝色连衣裙,赤足。
“你……居然过了?”她眨着大眼睛上下打量我,“真不可思议啊,本来我还想着你们再出不来就进去救你们呢。”
我捂住痛得不行的脑袋,对方说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懂。
“靠!”尘心依旧只用一个字就将他此时此刻全部的心情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他一脚踹开门,做了和我一样的动作——趴到围栏上大口喘气,“妈的,恶心死我了,我把那些就差没刻在我脑子里的书又重新看了一遍……”话音在他注意到那个女孩时戛然而止。
我看看尘心又看看不远处的女孩,两人对视好一会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女孩如瓷器般的脸颊始终挂着淡淡微笑,而尘心的脸则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突然,他动了,跳到红木扶手上,用力一蹬,穿过十几米的大厅飞跃过来,同时抽出大斩刀。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一刀是砍不中的了,因为自己的灵力竟无法锁定对方!
毫无前奏,少女向左闪现一段距离,继续擦头,笑道:“就你这速度还想砍我?”
尘心拔出错力插在地上的刀,一边前进一边挥刀,共计六下,可全被女孩在侧身扭腰间躲过了。最后,她飘到我身边。我惊得连退两步,好在对方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哎呦,别用那么吓人的眼神看人家嘛。噢~~”女孩似乎想到什么,“你那么费力出刀,结果一刀都没砍中,肯定很不舒服吧?好啦好啦,我就让你砍一刀吧,这次我不躲。”
尘心把刀尖对准女孩的头,我看在眼里,只觉这架势莫名熟悉。
无数股气流涌向刀刃,空气也跟着剧烈流动,如大鹏展翅一般,就连我这个从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在这一刻仿佛也看到了[宇宙之风]和[大地之气]在剧变。但尘心其实没抱多大希望,他可不是听了对手的话才真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一刀把对方砍残的。而是实在太过习惯每次和强大的敌人交手就直接搬出“直线冲击”来。
这招以威力大出招快著称,本来倒是有个“攻击范围过小”的致命缺陷,经过几代剑圣修改,“直线冲击”施展的同时又新增了强大的灵力锁定效果,通俗讲就是无法闪避。如此一来,这招算是完美了,也作为尘心经常使用的一项招式。可刚才两人简单交手的几秒钟内,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手的反锁定能力远远超过自己的锁定能力,这样一来,只要对方偏偏身子,“直线冲击”就不可能打中了。
“师、师兄,”我顿时感到一阵胸闷,连忙道,“你小心点啊,别误伤到我了……”
下一秒,我又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动的,就只见他俨然瞬移一般来到我们面前。可更逆天的事情还在后面,女孩没躲,她直接用右手握住了刀刃!
“不赖嘛。”她好看地一笑。而那笑容就像是滴进沙漠里的一滴水一样,带来了深深的沉默。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走到尘心身边,拉了拉他。有过前几次经历,这回我下定决心不能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了。
“小姐,对不起,我们没有任何要侵犯你的意思,纯粹只是无意中闯进这里来的。请你原谅我们吧。”
“好啊好啊~那我就原谅你们了。”女孩的反应出乎意料的爽快。
“你就是这个[巢穴]的主人?”尘心问。
“什么[巢穴],这里是我家!唔,虽然我家从理论上来讲的确是个[巢穴],但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如果我是头幻兽的话,早把你们咬死了。”
“别理我师兄,他脑子有问题!”我捏了把汗,之前女孩空手接刀的动作让我心有余悸,“小姐,这样,你听我讲:我们两个本来在郊外帮一位委托人找她走丢的宠物,其间偶然路过了两棵橡胶树。师兄察觉里面有些睥睨,好像是有一扇传送门被藏了起来。唉,你一定不希望有人擅闯贵宅,所以才设置屏障的对吧?都是我们不好,非做别人不喜欢的事情。进来的时候我就说他了,但入口好像被封死了,所以我们才想要往前走,看能不能找到出口,不料直接走进你家,还打死了几只你养的食尸鬼……对不起。”
“食尸鬼不是我养的哦,是祖先留下用来抵御外敌的,我对那恶心的东西才不感兴趣呢。”纠正完毕,女孩像要识破我的谎言似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但那眸子里分明不带半点质疑,“你们真不是坏人?”
我奋力点了点头。这无心间做出的动作似乎把女孩给逗乐了,她噗哧一笑,舔舔嘴唇。“你好呆啊,真没想到,能破除我祖先设下的幻境术的人居然那么呆。”
“幻境术?咝——”我咬住指甲,回忆起昨天杀死地狱三头犬后一路上光怪陆离的景色,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破除幻境术的。弟一次在图书馆里接触到这个术语时,它在我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我鼓起勇气一遍又一遍地咀嚼那密密麻麻的一大段关于“幻境术”的介绍的文字,愣是没有读懂半句话的意思。经由坐我对面的那位戴眼睛同是幻咒爱好者的书友的介绍,我更坚信了这一点——他告诉我,自己有过一年的时间专门研究“幻境术”,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便全在给我讲解如何破除幻境术了。
“咦,你原来……不是幻咒师?”女孩忽然发现什么一般,好奇地把脸凑了过来。
“嗯。”我没有太大惊讶,像她这个水平的人自能一眼断定我连幻咒师都不是。只是,她这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说的呢?难道是要嘲笑我不知天高地厚闯进她的私人领域?
不待我闪出第二条思绪,女孩就轻轻拍起手来:“太好了,我以前的朋友都是幻咒师,不如你就做我第一个认识的普通人吧?”
“这……”我愣住了。抬起头认真注视起那双把主人心里的情绪暴露无遗的可爱眼睛,莫名的燥热从浑身上下传来。
“你不介意的话倒是没问题……我叫段然。”
女孩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毛巾随手挂在了木制围栏上。“我叫羽,今晚留在我家,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我难得真心地笑了笑,伸出手表示示好。可就在我们两人的手快要握住的时候,一把漆黑的刀横在了中间。
“你到底是谁?”尘心死死地盯住女孩,同时把我拉到身后。
“什么意思?”
他冷哼一声,努了努嘴,我跟着看向被夹在两扇贯通整座宅邸的窗户中间的墙壁,墙壁上有幅巨画:黑白相间的尖头十字架。
“一般人会在家里放这样不吉利的东西当作装饰品吗?”
“你才不吉利呢!”
“幻灵是什么?”
尘心把头缓缓地转了过来,语气颇为沉重地说道:“不知道幻灵的话,应该有在书上看到过若然这个名字吧?”
我愣了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纵观神州大陆的历史,值得后人铭记于心的先贤们数不胜数。我是一个苛刻的人,所以在我心目中,只有无论你如何片面地抹杀其成就,他都能够老老实实、始终如一地站在你头顶令你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的人,才能称为大师。离神最接近的三位大师。而那能与格尔萨斯、凯恩·斯密比肩的第三位伟大人物,无疑是“神州三醒”之一的若然。
神州有很多家族,也有很多门派,零零散散。有的掌门自诩是XX十二门派之一,有的族长则自诩是XX领域的领军人物,如此相似的说法加起来大概够写成一本书了。但真理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无论被多少浊流玷污,其本色依然不改,反而愈加清晰。神州历史上唯一为世人公认的三大门派只有若家、堪舆门、东方会,三者综合实力于一百二十年前达到巅峰,同年,这三大门派的掌门被幻咒界赋予了“神州三醒”的称号,意为神州三大先醒者。
若然是除格尔萨斯以外神州历代来最强的一位幻咒师,甚至近几十年来纷纷有人指出,若然的灵力已超越格尔萨斯。若然不仅创立若家,也是幻咒界许多流派、技艺的开山鼻祖。他在幻术与咒术上的许多发现都具有划时代意义,比如[幻兽武器化]——这种技艺第一次做到将幻术与咒术完美地融为一体。然而这样的天才,毕生所有重大发现几乎都是在他三十岁之前完成的,直到一百二十年前他失踪,那时若然已经是六十几岁的人了。
你肯定会问我,这三十多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收徒、传承理念。若家是一脉相传的,每代仅有一个正统传人,弟子也收的极少,与堪舆门、东方会的开创宗旨截然不同——但也恰恰因此,若家的每代人无一不是幻咒界呼风唤雨的核心人物。其次,则是和当年的许多前辈们领导神州进入[大时代]。
八百年前是一个坎,一百二十年前同样也是一个坎。如果说格尔萨斯唤醒了世人的神性,让神州经过后来持续整整百年的个性解放运动以后,总算重新焕发了活力;那么若然则唤醒了世人的人性,让太过自由的世界重归秩序。其世界观堪称空前绝后——若然认为,人类社会的本质是“大千世界”,每个人看似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其实眼中的风景截然不同。有人爱看《性的人》,就有人爱读地摊上的小人书;有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就有幻咒师四处探险,奔赴各自的梦想。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真正的世界正由这一个个小世界组成,是任何真理也无法一针穿透的永恒所在。我们对世界无法要求太多,每个人的人生都不过是活在茫茫死亡之海里的一座孤岛上罢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绽放光芒,完成大相径庭的使命,与千万年岁月曾浮现过的芸芸众生相比,更是沧海一粟。
如此想来,不少人便能超脱了。可惜,若然自己提出的“大千世界”理论似乎未能给他带来救赎,反而让他误入歧途。他本着良心平定完一百二十年前那场与幻兽有关的浩劫后,就在举世欢腾的闹声里退场了,只留下一张纸条:我将终我一生寻找世界之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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