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馆的大门完全敞开，正门周围为两面左右延伸的玻璃墙，一楼安静得如一潭死水，仿佛除了我们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了。而我放眼望去还真是如此：服务台空空如也，就跟被抢劫了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紫檀香的味道，书馆透光率很高，但也许是因为书架太多也太高的缘故，向里看去，光线半明半暗，说不出的冷清。
“有人吗？请问。”若羽试着叫了声，她几度觉得自己会不会是误闯进别人家里了，可却没得到任何回答。
这书馆冷清却不让人觉得冰冷，反而十分温暖。穿过一排排书架，一面巨大的梯形墙壁赫然而立，壁上有字：长生！我们三人不由怔住了，只觉极其强烈的震撼感压得心头喘不过气来。二字刻得锋利随意，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撕裂般的肃杀之意。墙壁前的桌子上燃着两柱香，空气里的味道想必就是它发出的了。
梯形墙壁的两腰是斜着的木梯，梯子上暗着一串串小节能灯。二楼比一楼多了一排房间，我们径直走到远离书架的馆长室，若羽手呈敲门装：“敲？”
“你说呢？”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门自动开了。精致的桌子后面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埋首经书，我起初断定他是个虽上了年纪仍不忘读书的好学分子，凑上前才知道他竟在用羽毛笔写信。他意识到了我们的到来，缓缓抬起头。
“你们是……？”男人略感惊讶，我一时有些窘迫，还以为自己被误会成强盗了。
尘心见我和若羽连屁都不放个，于是率先站了出来假咳一声：“请问你是这家图书馆的馆长？”
“嗯，我是。”
“馆长，我们是来应聘的，你这里还招人？”
馆长大吃一惊，左顾右盼，把我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你们真愿意在这工作？”
我立马慌了，难不成这里发生过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没错。”尘心的语气是别再说没意义的话，他最讨厌有人怀疑自己的诚心。
“噢~明白了。”馆长微微一笑，熟练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然后摆出一派正经模样，“你们三个人把整座图书馆的工作都包了，工作时间从上午九点开始持续至十二点，十二点到一点暂停营业，一点至五点继续营业。工薪嘛，一个人一天四银币，按日结算。”
我捏了把汗，馆长寥寥几句话却蕴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引来不少问题。
“三个人包所有工作？”若羽有点疑惑，“整个图书馆……一楼加上二楼就我们三个员工吗？”
他点点头。“还有三楼。”
首先，“三个人包所有工作”这种大有“分配任务是我们的事情而不是雇主的事情”意味的工作方式是我闻所未闻的，好像要我们自己来判断图书馆有哪些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第二，开馆的时间并不合理，怎么说晚上才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啊。
“那五点以后如果有人来买书的话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呢，”他卧在会议椅上滋润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泡了杯茶，“为什么要在图书馆关门的时候来买书？”
“恕我直言，这图书馆开馆时间设得那么短，客人不会很不方便吗？”
“他们爱买不买，是我开图书馆还是他们开，哪来这么多要求。”
我和若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几丝啼笑皆非。最后就是四银币究竟是多少钱的问题了，神州流通的货币共有三种，金币，银币，铜币，一金币等于一百银币，一银币等于一百铜币，可我却不知道这座城市的物价水平在什么位置。
“南溪的物价水平吗？”馆长沉吟片刻，“要不要看看今年前三个月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的数据？”
“什么？”
“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我找找看，前几天好像还放在抽屉里来着……”
我苦笑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反映居民家庭一般所购买的消费商品和服务价格水平变动情况的宏观经济指标嘛，”馆长把头埋进抽屉，轻松的语气叫我受不了，“它是度量一组代表性消费商品及服务项目的价格水平随时间而变动的相对数。”
果然，说完后我就发现自己全然不记得他前面说的任何一个字了。那样的东西真能反应物价水平吗？任谁都得怀疑吧。我说，你直接告诉我这里一瓶水要多少钱，吃一次快餐要多少钱不就完了？不过也得怪我，在南溪呆了十几天却从未关注过商店内的价格标签。
“找不到。罢了，有时候就这样，你越想找某件东西就越找不到。”馆长重新坐正，推了推眼镜，“啊哈，你们肯定不是南溪的公民吧？其实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工薪太少生活艰苦这种问题。怎么说南溪都是神州最为发达的几座城市之一，发达社会的人何必在乎工薪，反正该有的肯定会有~”
“诶，”我忽然想起什么，“那包吃住吗？”
男人摊了摊手。“自己解决呗，附近那么多餐馆，至于住嘛……说来，这栋图书馆里真有套房子空着，四年没人住了呢，不如租给你们？租金就从工资里扣好了。”
我看向尘心，想征询他的建议。然而，那表情显然没有任何建议。
“没问题。”
“你们考虑完了也该轮到我了吧？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对方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冒腾的雾气附着在眼镜上，他缓缓移动目光，从我们三个人的身上扫过，露出满意的神色，最后竟停在我这，问，“你们从哪里来？”
深深的沉默。
“你们从哪里来？”
我如梦初醒，望向尘心，他似乎也有些惊讶，要知道，以前我们走在一起时，我从来都是被忽视的对象，可现在的情况却正好相反。
“愣什么，问你呢。”尘心把我往前一推。
“我、我们不住一起的。”我索性临时编造了，窈窈临走前也曾追问我到底住哪，当时的说法是南溪郊外，后来想起总觉有些遗憾，“我来自一座北方城市，他叫尘心，来自东方小镇；她叫若羽……过去十几年隐居在西方一片郊外森林的深处。对了，我叫段然。”
“为什么会想来打工呢？”
“没钱啊。”
“因为没钱所以来打工？”馆长似乎感到了匪夷所思。
我强忍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废话”二字，仅仅点了点头。
“好，打工是为了赚钱。那么将来想做什么？”
“将来想做的事情是……”若羽插了进来，“寻找‘想做的事情’。”
“听到过爸爸对妈妈说‘我爱你’吗？”
“没有。”
“觉得身边的人对你的爱够吗？”
“大概……不够吧。”我翻了翻白眼，只觉一颗原子弹在脑中爆炸了……漫天的蘑菇云四处游荡。难道以前这个男人都是这么盘问应聘者的吗？喂喂，你不问我年龄却问我从哪里来，不问我有没有把握打理好图书馆却问我将来欲做何为，你是在选老婆还是在选员工？
馆长一边认真地笔录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别在意，我是个教育家，所以一碰到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就特别希望知道年轻一代现在的精神面貌是怎样的。”
“教育家？”
“嗯，这不，等会我还得收拾行李赶赴下午的航班，去天成岛参加两岸的交流会呢。”
我脸色一变。意识到身为一个分明来自异世界的人，回答却很可能会影响到那个什么天成岛上的人对我们神州大陆的看法，顿时肃然起敬。“请继续吧。”
“不用了，我真只是随便问问，没什么好继续的了。”馆长瞄了眼镀金的机械表，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磁卡和三份合同，“把它签了。这张是大门的，这张是三楼房间的。”
我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张，望着上面崭新的铅字，总觉得不可思议。结果等我迷迷糊糊地签完字意识到自己从现在起就是这座图书馆的管理员了的时候，我们三人已经被馆长送出门外了。
若羽走到楼梯口，双手交握着随意摆在腿前，眼波流转，温暖得俨然慢慢掉进咖啡里的牛奶。
“等会怎么分配？”
“一人一层楼好了。”尘心说。
“啊，忘记说了，我的图书馆不仅只提供借书服务，来买书的人反而更多些。其次，服务台那里必须有一个人专门坐着，借还书、买书都可以通过相应机器由顾客自己完成，所以他负责的只是办卡、充值、每天定期取出还书机器内的书、清帐服务，另外，今天下午会有两批书送来，也需要清点一下。剩下的就是整理放乱的图书啦、打扫卫生啦、给顾客指路之类的事情，由另外两个人完成。你们自己摸索吧，我不啰嗦，得去我朋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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