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元殿的顶层阁楼，是青凌剑宗众位长老平日议事的地方。
阁楼内，长老围坐的大圆桌中央，发光的晶体球缓缓旋转着，在漆黑的穹顶投影着星宫的图案，再加上长老们不时的交互低语，氛围神秘感十足。
这其中，资历最浅、年岁和其他长老相比也不值一提的新人长老纪雨兰，是第二次来这里商议要事，环境的阴暗压抑和其他长老严肃的态度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看了眼身旁和他同时就任，年龄相仿，但论修行资历还是要尊一声前辈的七长老莫铃，只见后者正一脸认真地处理着手上的要务，大有不浪费分秒光阴的意思。
暗中将她视为自己最能够得到标杆的纪雨兰不禁为自己刚刚的思想怠惰面上一红，心虚地错开视线。
依座位次序，他将一个个长老的样貌、举止观察入眼底，心下把几个长老逐个评价了一番。
七长老莫铃，作为众人中唯一的女性，五官虽稚嫩灵动，却梳着稳重气质的十字髻，性情也极稳重，不喜笑谈。目前协理同其他门派往来的事务，做事认真而上进。
六长老沈丛，眼形狭长，眼神有股三白眼的凌厉，但俊逸耐看。主要负责特殊危险事务的筹划和弟子调派。做事说一不二，果决利落，但却也是个惜字如金、面冷心热的性子。
五长老钟此兴，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当得起世人眼中的老仙人形象，但为人其实有点死板。负责青凌山平日的礼度法规、节日祭祖、弟子惩戒。对同为长老的其他人也会严加要求的性格，不过论资历论排行论处事，以前几乎没人被他揪到过小辫子——所以，就在和老人家对上视线的一瞬，纪雨兰有种“自己被盯上了”的感觉，不禁暗冒冷汗。
三长老嘛……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老人，主要负责显门和各种琐事杂务，几乎什么事都能有他掺一脚的余地，有点管家翁的婆婆妈妈感，虽然权力大但看起来没有野心。办事能力有目共睹。
二长老黎麓用白话说，就是个管账的，虽说接触金银俗物对修炼之人颇有妨害，但二长老可以让手头的钱物流通自如，毫不热衷于金屋银山。在纪雨兰看来，外貌既不年长，也不过分美好到让人自惭形秽，这样的二长老倒是平易近人，很好相与，但他眼神有时过于犀利精明，总觉得能轻易把人看穿，也让纪雨兰徒添压力。
大长老谢衎掌管隐门，只在大事上稍加定夺，看起来最为清闲，但四两拨千斤的处事能力叫人无可挑剔。外形上是温润公子，容貌绝尘，看起来无欲无求，是个完美人。
环视了一圈，纪雨兰并没有发觉自己错漏了某人，甚至扫过空着的那个座位时也一点想法都没有。
所以，当林巧巧如迷路的莺燕一般闯入这个略嫌死气的房间，进入他视野的时候，他以为要么是自己出现幻觉了，要么是还没睡醒——不然，这么一个穿着身姿有如舞姬歌女一样的姑娘从哪儿冒出来的？是哪个外门弟子走错了？！
和其他长老得体沉稳的气质衣着形成强烈视觉冲击，林巧巧丰盈柔美的体态在红纱缦裙下若隐若现，她先是未落座，露出粉舌逐个轻舔着染红指甲的手指，扬起头来媚眼微眯，似在回味什么香甜的味道，动作看起来颇为诱人。
直到她落座，刚好坐到他正对面的位置，冲目瞪口呆的纪雨兰嫣然一笑时，他仍未反应过来。
冷静下来的纪雨兰第一要看的就是五长老的反应，然而，连严苛的五长老都没一丁点儿反应，其他人除七长老一开始就没抬过头外，其余人视若无睹般各忙各的，仿佛屋子里压根没进来过一个大活人！
莫非眼前这姑娘隐身了不成！？
这么想着间，又和林巧巧的视线碰撞到了一起，后者双手交叠垫于下巴，又是娇媚一笑，联想到恐怕是只有他能看到的鬼魅，纪雨兰一时竟忘了自身降鬼除魔的修道之人身份，吓得身子一僵。
“是传说中新来的八长老吧？久仰久仰~”随意拢手做了个揖礼。
“岂敢岂敢”从牙缝里迟缓地挤出字眼。
许是对新来的后辈并不感兴趣，林巧巧笑了笑后也没有进行更多的寒暄过问，沉默了片刻，看向大长老的方向，抢在大长老开口前朗声问道，“今日是来讨论新的隐门弟子选定之事吧。怎么大家都表现得一点儿也不关心的样子啊？真意外。还是说我出现的不巧，扰大家兴致了？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呀~”
众长老默契地沉默了——此人对自己的迟到完全没有自觉。
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其他长老略微提过一嘴的四长老林巧巧，纪雨兰清醒了些。
只听闻她最初是参与青凌山修葺园艺，布局建筑，资历最老的长老之一，后来就负责仙果仙葩，草药配剂一类的事务，因为弟子们有的是，全都可以分配下去，至于担心监守自盗，防范惩戒又不归她管，所以到最后闲的无聊就离开青凌山四海云游、遍览风俗奇物去了，一走就是数年……这就是广为流传又寥寥数语的有关“她”的传闻。
“不会回来了”六长老沈丛说这话时带着笃定，“我来的时候就不曾有这号人了，甚至怀疑过那些说法的真实性——毕竟，从未听闻她有何桃李衣钵流传。你去问问别的长老吧。”
“不用担心，她不会回来的。”显然，五长老是见过四长老的，但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还是让纪雨兰一愣:好像不怎么欢迎四长老回来啊。
“那丫头啊，兴许玩腻了就自己跑回来了”三长老絮絮叨叨着，“照理说，修仙之人图与日月同寿，时间一长，很多景啊物啊好东西俯仰皆是，便再难品出凡人眼里的新鲜乐趣，她却不一样，如返璞稚子，常看常新，不知厌倦，虽令人艳羡，值得思齐学习，但想来应是草木之资，只修心不记事的缘故吧。（笑）”被强灌鸡汤的纪雨兰:以后还是少问三长老为好……
“呀，别提她，你一提她，我又想到她赊我的账绵延不绝、只增不减这事儿呢，快打住，一提就头疼。”二长老黎麓少见地没有有问必答，而是揉着太阳穴皱眉摆手，“我倒希望她赶紧回来，省的在外面败家。”
“你说巧巧啊，”大长老当时一手拽着广袖一手持着线香，和平日一样笑容和煦，听到林巧巧的名字后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动作凝固，似在回忆般顿了顿，道“她酿的露华酒倒是一绝。”转身添香时低头兀自来了句呢喃:“这么多年她跟我一样，一点儿变化也无，也不知回来以后能有什么新气象。”
以上便是八长老纪雨兰见到四长老本人前得到的全部情报了。
眼前的林巧巧衣袖一挥，拂过圆桌正中的晶体球，选师大赛现场的景象出现在其内，如袖珍盆景。
比赛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测试的题目是夺取他人身上的金属钱币。
很多为了避免拉扯或损失风度的弟子选择了一对一比试，虽然效率低了些，却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些人自尊较高，连特意找和自己实力悬殊的人比试都会不好意思到面红耳赤。
只是……纪雨兰看着这波自成纪律的参赛弟子头顶的各钱币数量，不禁为这些几轮比试下来耗费掉大量精力的弟子捏了把汗。
当然弟子中也有很多不顾形象的人，比如有个男弟子，仗着自己年岁小，专挑女弟子下手，易于得手不说还顺便占了便宜。
当然他很快便尝到了来自女弟子们的怒火，被更多的女弟子们狠狠教训了不说，还被几个男弟子趁火打劫了些凭本事拿的钱币。
也有很多弟子选择了组团结盟，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意。几轮下来已经初具规模，强的消灭弱的，凝聚的击溃散乱的，不管是夺法器夺钱币，效率都极高。
比试的目的不只是钱币的多寡，长老们根据每人表现得人品、计谋、能力等都有不同侧重的考量，暗中对心仪的弟子有了数。
林巧巧却是长老中的异类，有什么想法都要脱口而出。
“哇，这个人也太卑鄙了，空手套白狼，挑拨离间，坐收渔利……想不到青凌山还有这等人才！”林巧巧的神色看不出对那人的褒贬意。
不一会儿，林巧巧又头也不抬地道“谢衎啊，你没发现这几届的弟子一蟹不如一蟹了吗？尽是些徒有其表，花拳绣腿的家伙。”
“黎麓啊，我发现这有个人很适合做你的弟子，几枚金币做交易换了一堆法器，然后开始抵押租赁了，这要是挨到比赛时限结束，抵押的钱币不就全是他的了嘛~”
“沈丛……是叫沈丛吧？这个姑娘隐身术和轻功都是一绝，你发现了没有”（沈丛:？）“哦，她现在隐身了，又难找了，你自己多留意下吧。”
……
没有长老真正和她搭上话，但林巧巧依然评说得乐此不疲。
“哦，对了”林巧巧抬起头，顿了顿。对突然的安静感到奇怪的众人，视线都投向了她，等待后话。“如果我对赛场做一些小小改动……可以吗？”
“不可”众长老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产生共振。
“欸？我还没说我要做什么改动呢~”林巧巧语气有点挫败感，“不是说可以对多有留意的弟子暗中协助的吗~”
那也不能过分到把赛场直接改了吧？纪雨兰憋红脸，很想说，碍于身份又不能说。
“那我把我弟子派去协助吧”林巧巧不依不饶。
连大长老都无奈地摇摇头，露出老父亲面对八九岁小女儿无理要求时的笑容。
林巧巧歪头撑腮，玉指敲打桌面，安静了一会儿，有了主意——“你看这赛场边是悬崖荒野，若有人不小心掉进去了，不是摔得粉身碎骨，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没有人会去那里”沈丛简短道。
“是啊，外道设置的密林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不慎跌入悬崖”三长老附和着，“进入密林之人等于自愿淘汰——会在密林里鬼打墙一般地转圈，直到时限结束。除非他有地图，但有地图的人不会蠢到跑偏到那里。”
众位长老都没有林巧巧的八卦兴头，看到赛场局势清明，各自心中有数，便都不盯着赛场，又低头各忙各的了。
纪雨兰瞥了一眼晶球，不理解林巧巧的意思——尽管她到处给众长老挑选“人才”，却从未透露她自己想“协助”的是什么人。
接下来纪雨兰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本一览无余的平地上突然催生了树木，层层由密到疏向一众奔向同一方向的弟子逼近，直到后者察觉到环境变得复杂异样，才狡黠地停了下来。
四处都极为相似的景象使那群人停下了脚步，以为自己早已闯入了传说中的边界密林，急匆匆地掉转寻路。
看起来只是把这些蚂蚁似的弟子捉弄了一番啊。纪雨兰不解。难道只是普通的恶作剧而已？
这时，他注意到晶球内又出现了两个头顶并无显示钱币数量的小人，突然恍然——她这是不禁把赛场做了“小小改动”，连“协助弟子”都派去了！
纪雨兰的视线上移，正对上对面林巧巧的眼睛，两人皆是一愣。林巧巧全无被发现的囧样，反而食指竖在唇前，嫣然一笑，示意他保守秘密。
许是……担心这些弟子跑到边界去，所以拦住了吧。纪雨兰为自己这番合理的解释点点头。
以为是对自己回应的林巧巧笑得一脸放心，似乎在说“得逞了”。
做好事为什么是这副反应啊……？
今日的四长老依然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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