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天空和一望无垠的云海，太阳的光因无所遮挡而无处不在。总之不论如何描述，这都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平流层的天空，空旷而悠远。
一架喷射着蓝色尾焰的飞行器以极高的速度掠过天空，留下一道一道久久不散的尾迹云，打破了天空的宁静。而在它后面，是狂暴的紫色云海，云海持续地膨胀收缩，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暴躁地跳动持续了数分钟之久，随后便消散，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琉璃，我们总算是安全逃过去了。”坐在双座战斗轰炸机Su-34主驾驶的少年大出一口气，重重靠在椅背上，手老练地松了松全身紧紧套着的硬式飞行服。话音刚落，少年似乎改变了主意，在座舱里站起来，打算解开飞行服。
“空，给我把拉链扣好，好好看着仪表！”这位少年右边的火控座位坐着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要在哪里降落，不要放松警惕。”
这位挽着纯黑的头发，脑后插着一节短短的簪子的女孩叫做琉璃，是这架飞机的副官。
不过话虽这么说，琉璃眼里也有些放松的神色。空收起笑容，打开遥感观察系统，转头对琉璃说：“你休息一会儿吧，地形图已经在载入中了。”他知道琉璃的情况不比他好上哪怕一点点，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如果没有她对机体的引导和微调，恐怕这架老古董早已变成了虚空里无处不在的一团无机体了吧，他无不后怕地回想起十几个小时前的噩梦。
空和琉璃都隶属于OSDO（外层空间开发组织）下属的准军事部门，两人一同报名并且被选上了著名的“火种”计划。在休眠舱里沉睡几十年的两人，本应会在醒来的那一刻，看到更先进的科技和更繁荣的人类文明。但是一切都超出了预计，空在一艘不知名的飞船里被粗暴地唤醒，然后不知道从哪来的机械臂又粗暴地把他和琉璃一起塞进这架翻新的Su34里。空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用最尖端的纳米科技去翻新这么老旧的设计，他就听到了母舰的舰载机弹射倒计时。而且雷达表里显示着数架同样的老古董正前前后后地发射出去。但这些仅仅装备喷气引擎旧式战机根本无法在空气稀薄的大气圈边缘维持升力，接连被来自各方的火力击中，顷刻间变成了10万米高空的一团烟花。
“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们不能就这么被发射出去。”空当机立断，爬出座舱操纵手臂上的维修激光割断了弹射轨道的电缆，然而系统马上检测到非法入侵，舰载的机器护卫纷纷出动。不得已穿梭在维修通道的空，只来得及在尸横遍野的舰桥找到一把漂浮着的军官配枪。
这把枪看上去是最新款，比空那个时代小巧了不少。只不过因为枪的接收器和飞船连接着的缘故，威力被锁死到了最小。
舰桥的惨景不过是噩梦的开端，伤痕累累的母舰外到处都是殉爆产生的火光，整个大家伙像是一只濒死的蓝鲸，动作僵硬而迟缓。舷窗能看到的几百米外，一队外表完全陌生的战舰群正在用牵引光束捕获那些其他自以为侥幸逃生的老旧战机。他看到无数同为火种计划的伙伴被吸出座舱，然后被巨大的飞梭吞进肚子。
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它只能看到一个个飞机的座舱盖被连根拔起，然后掉进外层空间的无尽黑暗；一个个小人儿挣扎着飞向牵引光束的尽头。有些不甘心的拔出配枪，可是还没对准便被敌舰的近放激光大卸八块。引导光束突然歪了一下，于是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撞到舷窗上。那是一只人的手臂！空甚至看得见手套上的OSDN的标识。
他瞬间吓得腿一软，却跪倒在舰桥满地的尸体的某一个上面。他又一个激灵跳起来，像是才想起来的样子，连滚带爬地冲向舰桥的某一个角落，用沾满尸体上的血的双手拉动了阀门。
“哐！”随着一声碰撞，隐藏柜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外太空用全覆盖硬式装甲。“当时课本上讲的未来战舰的设计指标果然投入使用了。”空大出一口气，无不庆幸地想着。
他输入虹膜，进入到机甲内部，头盔显示器立刻亮起来，所有系统全部上线。他拔出挂载在腿甲上的充能式能量手枪，但很快又咒骂一声，原模原样地放回去，无他，只因为想到了训练的时候教官无意间说的话：
“未来战舰时代这种电动小玩具也就是自尽和处决自己人用的。”
尸体上的确漂浮着很多枪，可惜都是舰内用的火药枪。空环顾四周，看到门口的柱子，突然有了一个点子。
机器人用炸药暴力地卸下大门，坚硬的玻璃镜头开始寻找猎物。早早埋伏好的空一脚踢向镜头，足部的推进器立刻开启，小型聚变反应堆瞬间爆发出上万度的粒子流，顷刻之间把机器人的上半身烧得干干净净。
“他们主动抛弃了火种，这艘船大概已经背叛了地球。”这么想着，空的脚步加快了些。
“弹射弹射，琉璃快弹射，我们要回到地球！”空对着头盔里的麦克风大喊。
“母舰飞出大气圈了，我们没有动力！”的确，这种战机是不可能在宇宙里航行的，哪怕仅仅几秒钟。
“你不用管，启动弹射程序，我来当动力！”
他趴在Su35的下方的引擎处，全功率开启了背上的聚变喷射器，刹那间上万度的脉冲在装甲的背部，足部产生。也只有最新的电磁悬浮技术才能让暴躁的粒子流不烧到自己。
空想让自己的机甲充当引擎！与此同时，弹射程序启动，飞机像是电磁步枪里的子弹一样，通过一个又一个的加速的超导线圈。琉璃被超过10个G的惯性力狠狠压在座椅上，她的视线一片漆黑。琉璃咬牙稳住战机，又转身到副驾驶的武器操作位，控制空机甲放出来的几个脉冲近防炮。一时间，似乎谁也挡不住这两位地球上最优秀的火种。飞机带着加速的冲劲，从母舰的尾部脱离，向着地球的大气层飞去。可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紫黑色的云团仿佛从虚空之海倒灌进来一样凭空出现，笼罩了飞机前方大面积的大气层，然后到处都是紫色的奔腾浪涌。
“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过抓紧了琉璃，我们要冲进去了！”
小小的飞机瞬间消失在云雾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
空拍拍自己的额头和太阳穴，强行让自己从可怕的回忆中回来，他被突然肩膀上增加的重量吓了一跳，原来是琉璃的手支撑不住额头，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空又看到她脸上道道泪痕，一时间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辛酸。空不禁也轻轻搂住这个在训练期高冷无比，可实际上却也无比柔弱的女孩。
说来尴尬，琉璃是从空的肩膀上滑落，然后“摔”醒的。她用手冰了冰有点发烫的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擦擦嘴上和空的肩膀上残留的口水。然后直起身子，又变成了往日里那个冷静的副官。
“我需要导航数据确认经纬度和位置。主驾驶员报告情况。”
“所有卫星已断线，无法确认位置，现在开始下降高度目视确认。”空很高兴看到琉璃进入工作状态，随即也继续进行迷航迫降程序。
“目视大片森林，无法确认地标，现在开始将扫描到的地形图对比确认。”空回复琉璃。
“收到，对比中……”，“对比失败，存储库里没有……没有任何结果。”琉璃越说越慢，声音渐渐颤抖。
“冷静，副官！导航数据可能受损。修复后重新检测！”空“腾”地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马上给予琉璃信心。
“数据重新解压，对比中……对比失败……我们，我们究竟到了哪里，这是哪儿，我想回家……”琉璃的情绪渐渐变得不稳定。
“副官！我需要你专业一点。执行二号方案！”空眼睛紧盯着膝盖上放着的厚如砖头的紧急手册，强行让自己显得很专业。
“副官，检测重力加速度。”
“重力加速度是……10.2m/
唔……”琉璃已经带上了哭腔。
空看向左边的玻璃，一时间他的表情凝固了。他看到的是，
大片的中世纪城镇！
“系统，以下内容直接记录到黑匣子，我此刻目视大片中世纪文明程度的城镇，我们到了因为一团紫云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空，编号020和编号001琉璃在此进行最后的记录……”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琉璃突然揪着空的领子把他的上半身扯开驾驶座，然后粗暴在主控板上按下各个按钮，关闭了所有的辅助系统。
琉璃的情绪已经奔溃了，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再也不抬头，只是双肩在频繁地抖动。驾驶室里此刻无比安静，绝望肆意蔓延着，撕扯两个人脆弱的神经。
空曾经自以为经历过所有的绝望。在这个不大的年纪，他曾经不只在一次太空行走中遭遇陨石流，他在曾经工作过的月球基地上遭遇过反应堆停堆，超导电池过载，每一次他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所有灾难，而琉璃亦是如此，不然他们就不会作为先行者躺在那个特殊的休眠舱里。空总是认为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边的，可这次他错了。
事情实在是太过于离谱，覆盖大片空间的像是传送门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大概只有天知道吧。空累了，他打开自动驾驶，任命地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
“空，别管这些了，我们随便聊聊吧。”不知是恢复冷静还是已经自暴自弃的琉璃突然从膝盖上抬起头说道，脸上挂着麻木的笑容，眼睛失去了焦距，似乎能看到无限远的前方。
“好吧。”空重新打开舰载AI，把速度将为最低，让AI自行决定飞行路线。
“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只不过你不记得了，而且你根本没认出我，你这个混蛋。那个时候你还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小鬼头，总是被别人欺负，哈哈……”琉璃的笑容带着戏谑。
“喀喀……”因为之前的失声哭泣，她的肺部还在一阵一阵地刺痛，所以她又使劲咳嗽了几声，
“那个时候我的名字还不是琉璃岛，就像你的名字还不是源空一样。那个时候呢，你叫我雷羽。这是因为你这个傻子根本不认识‘翎’这个字。”
“我表面上是你们的大姐大，但是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总是你们在前面骑车，我在后面跑。你们这群人真的很过分，没有一个人很绅士 地带上我。”
空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是事不关己。实际上他费力地在脑海中搜索所有的碎片，去拼凑这些尘封的故事。
“虽然那个时候还小，但是我知道你喜欢我，一起跳蹦床的时候你总是偷偷看我，我记得很清楚呢，是在2030年，你刚刚六岁，而且因为我比你大一级，所以你总是雷姐，雷姐地叫我。
“现在回想总觉得很奇怪，我们小时候居然和老爸老妈小时候一样，沉迷充气蹦床这种东西。说来好巧，那个院子也有一股老味。2G网络，电话线上网，为什么还有这些老古董？
“你小时候特别向往隔壁小区草坪里的秋千，因为秋千上面刷着干干净净的黑漆，草坪也修建的很精致。只是有保安一直紧紧地盯着我们这群到处捣蛋的孩子。
“后来你搬走了，我们这群小孩里面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哪怕是电话这种简简单单的几个数字。我们小时候好像就是这么简单，在楼下按门铃，没有回应就下一次再来，真好啊。”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过去的世界里。
“后来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是火种的候选人了。你变了，变得特别陌生，一点也看不见原来的影子。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你的眼神。苦大仇深，好像谁也不能信任一样，但时不时又变得很悲伤。好像你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纵着身体，只有意志能短暂地流露出人性。
“不过现在，我终于看到了真实的你，你刚刚一直抱着我呢，真好。所以被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好像也变得可以接受了。现在我举目无亲了。紫云出现之前，我也看到了大洋洲变成了一片焦土。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吧。”说完好长的一大段话，琉璃像是完成了宿命一样，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的朵朵红晕开始消散，呼吸也逐渐恢复正常。
听完琉璃刚刚任性的表白，空的脸上也有些发红，于是他稍稍清了清嗓子：
“因为这架该死的鸭嘴兽没有该死的垂直起降功能，所以我会选择一个地方强行迫降，生死由天。如果能活下来，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现在正经过平原地带。”空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胸前象征火种地奖章。左手控制操纵杆，右手紧紧地握住琉璃的手背。
琉璃的手并不光滑，甚至还有一点粗糙。但是对于他来说，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人类的未来，还是那个无法观测的巨大目标，甚至是这一架飞机，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需要等待他们的黎明和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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