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的鼻腔里充斥着石油醚、福尔马林、乙醇等有机溶剂的刺鼻气味。作为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他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是异常熟悉——泡在实验室里，你就要做好天天与这些东西为伴的准备。
这些味道又不由得让他想起自己第一天上人体解剖课，那是一个美好的夏日午后。一群无知的青少年被老师领着去解剖馆，一路上大家还有说有笑地逛该似的过去。解剖馆的墙上还有一句话——
没有解剖学就没有医学。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妈的，事实上那一天带给自己的记忆真的是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解剖台上放着一具盖白色被单的尸体，散发着辣眼睛的福尔马林气味。那味道不用说，离近一点都感觉自己要把中午饭都吐出来。
教授掀开被单的瞬间，弘治就真的吐了。尸体的灰黄色的皮肤外加福尔马林气味直接让全班五分之四的人当场吧中午早上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喷了出来，那天自己晚饭都没得吃。自此之后弘治看见大一新生有说有笑地去上解剖课，就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
“你们好笑我倒是笑不出来，我这个眼泪在肚子里打转。”
现在跟着德丽莎学园长走在生物工程部，他倒是没有反胃的感觉了，反而是恐惧。
或许自己过一会就不明不白地被泡到福尔马林里了。果然没法相信这些人，连原则都没有的人怎么会给你讲信誉呢？一开始说不会把自己切片都是搞笑的吧！
好了，趁着自己还有时间，想一想遗言该怎么说。
“樱井博士，我们来了。”德丽莎学园长推开门，接着房间里的男人向她点点头。开始着手调试着那台设备。
看着房间中央的金属仪器，以及两旁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弘治的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过一会自己就被推上去，被手术刀开膛破肚再装进标本储存罐里。
“过来，小伙子。”那个叫做樱井的人招呼自己过去，他脸上还带着微笑。不过在弘治眼中和魔鬼没什么区别。
“那，那个，我能。。。”
“什么？”
“我能留好遗言吗？”
樱井博士看着弘治，不由得爆发出大笑。
“噢，小伙子，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们会把你干掉研究吧？”他用力拍拍弘治的肩膀。“你的想像力倒是很丰富，适合去进行科幻小说创作。还有，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樱井研一，加州理工大学博士。”
“别害怕啊，弘治同学，只是需要你配合一下。”德丽莎也笑着看着一脸茫然的弘治。
对着这句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赞赏的话，弘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像个木偶一样被樱井拉倒那台金属仪器上。
“脱掉上衣。”
“啥？”弘治心里说大哥周围有女同志呢，你这个要求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乖乖脱掉了短袖衬衫坦露出上身。
德丽莎学园长立马背过脸。
“看好了吗？”弘治感觉樱井博士就像是端详艺术品般端详着自己的后背，时不时还上手摸一摸，就给自己一种在谈论哲♂学的奇怪感觉。
“你的背后完全没有‘圣痕’，”樱井博士露出困惑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体内的崩坏能浓度太低的缘故。”旁边的女助理给出意见，“向他的体内注射少量崩坏能试试看。”
接着几乎是没有给弘治反应的时间，他的左臂感到一阵刺痛，针管中的紫红色液体被缓缓注入自己的身体。随后像水流一样通向全身，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能感受到微小的刺痛感。不过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殆尽。
弘治的背后立马浮现出了三个鲜红色的印记——以脊椎为中线上下均匀地分布着，其中上下的印记都是单独的正六边形；中心的印记则是由三个正六边形拼接而成的轴对称图形，就像是蜂巢的一部分。
“没有关系，这么低浓度的崩坏能不会让你变成死士的。”樱井博士安慰他，接着立马盯住弘治背后出现的鲜红色图案。
“果然，这是原生圣痕。而且是完整的原生圣痕。”“现在就是进行基因记忆还原了。弘治，趴上去。”
“请问，樱井博士，这是要干什么？”
“我还认为你不会感兴趣呢！”樱井博士向前凑过来，脸几乎要贴上弘治。“你的这种力量，我们称之为‘圣痕’，但是还没有弄清楚来源和用途，所以需要借助你祖先的记忆来确定。”
“我的祖先？”
“没错，你知道什么是基因记忆吗？”
弘治摇摇头，他无法想像记忆如何能和基因扯上关系，这明显不符合生物学的范畴啊。
“祖先的一部分记忆可以通过基因保留下来，我们利用这台仪器分析你背后的圣痕，就可以得知它的来源。也有可能推断出它的用途。”
“这貌似是《刺客信条》里的东西吧。。。”
“没错，但我们成功地把游戏里的东西变成了现实，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能活到现在就是最大的意外了。。。”弘治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个地方不只是疯子，还是高学历疯子。
“好了，那就当成是玩《刺客信条》吧，去体验一下祖先的生活。”樱井博士把弘治摁到了仪器上。“你的圣痕很完整，应该可以在记忆空间里活动很长时间。但是截取的记忆片段我们无法干预，所以在里面死那么几次也是有可能的。”
“基因样本检测完毕，样本来源于日本蒙古利亚人种，记忆区间距今414年，性别男，身高180厘米，没有残障，没有遗传性疾病，对崩坏能的适应性较高。”由于基因样本的完整，对记忆区间的测量也更加精确了。根据结果来看，是1600年，日本战国时代。
“唔，看起来你要玩的游戏不是《刺客信条》了，而是《战国无双》。希望你不要在战场上被乱箭射死。祝你好运。”
“你大爷的。。。”弘治心里咒骂，接着就跌入圣痕的记忆空间。
樱井博士启动了仪器，同时他又在思考——日本战国时代；身高180厘米；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日本战国时代的男人平均只有150厘米，女人则只有145厘米，德丽莎的圣痕基因样本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战国时代170厘米的女性。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比常人180厘米的男性。
直江，战国时代，罕见的身高。。。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这小子。。。”
樱井博士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接着苦笑几下。看直江弘治的性格，可不像是直江兼续的后代，一个战国时代学富五车，雄才大略的人怎么就会有这么窝囊的后代？如果直江兼续知道，恐怕会掀开棺材板跳出来。
估计把他扔到战国时代，他一定是当逃兵的那个。
但是要想活命，他的身份不会允许他当逃兵的。如果说上次德丽莎的圣痕读取是因为基因不足，基因持有者没有后代，再加上八重樱的人为干扰。那么弘治身上可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
他会直接回到直江兼续本人的身上，就像《刺客信条》里的戴斯蒙一样一遍遍重复祖先的关键记忆，直到得到有用的信息为止。
直江弘治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整个人只剩下用于思考的头脑漂浮在灰色的虚空中。他向下俯瞰，那些由简单线条勾勒出的“地面”上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人。
“看见什么了吗？”樱井博士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一个人，很高，穿着。。。像是战国时代大名的盔甲。博士，他是谁？”
“试着转动你的视角，尝试从正面观察他，你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弘治费了些功夫才弄明白如何转向，毕竟感受不到躯干让自己非常不习惯。
他倒吸一口凉气。
面前这个男人的头盔上赫然写着一个巨大的“愛”字。自己的祖先竟然是直江兼续，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这回事？
“如何？”樱井博士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问自己。
“不可能。。。历史书上说直江兼续没有后代，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基因是不会说谎的，说不定你有可能是私生子什么的。”
“。。。”
“好了，接受现实吧，有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祖先还不开心点。虽然在记忆空间里你有可能开心不起来，不过还是再次祝你好运。希望‘天下第一陪臣’的后代不会让我失望的。。。”
弘治感觉到意识正在被剥离，随后眼前的一切都黑暗下来。
就着昏黄的油灯，弘治看着眼前桌上摆放着的砚台、毛笔、以及一副早已草拟好的书信。用的篇幅很长，洋洋洒洒将近几千字地挥毫在暗白色的纸张上。
弘治伸出手来端详着，那是一双久经沙场老将的手，手心布满着因为长期持握兵器而留下的老茧。手背上则有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伤口。这具身体的原本的主人是自己的祖先，上杉景胜的家臣直江兼续。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信垂落在地上的部分折叠几番，用手举起，好让微弱的光线映照在上面。
标题赫然在目——直江状。
直江弘治，应该说直江兼续。他的手猛地一抖，那份书信掉落在桌上，差一点被油灯引燃。玩过《战国无双》对战国历史异常熟悉的直江弘治，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年代。
这是什么狗屁记忆啊！你早不好晚不好，偏偏给我弄个大战开打之前的时间点。是不是存心坑我呢？直江弘治很想一把掀翻桌子，接着拔刀直接砍死上杉景胜自己当主公以此来发泄一下内心的不爽。反正这是记忆空间，自己并不会改变历史。
但是理智告诉自己要冷静，如果自己不配合把记忆空间搞得天下大乱，那么这些人应该就不可能会放自己出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继续把这场戏演完之外，再无他法可供直江弘治选择了。弘治几乎是丢了魂般站起身来，直江兼续的身高有些不大方便，自己还没有习惯这具身体。
接着他挑出灯芯，房间里昏暗下来，弘治抓起那份并不是出于自己之手的长篇书信，走出门去。
也好，我也不会写文言文，这个倒是考虑得很贴心。不然摆在自己眼前的考题就是默写《直江状》全文，相当于神州的中学生们默写《离骚》的难度。
门外月光朦胧，洒在庭院里将地面染成银白色，远处的竹林随着夜晚的风而摇动着。
“现代的都市里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啊。”弘治自己默默地想着，但是自己无心欣赏。他告诉自己，现在自己不是狗屁文青，是直江兼续，敢于正面硬刚德川家康的人。
上杉景胜，自己的主公，此时正在明灯的房间里批阅着文书，他是个留着一字胡的中年人，额头的皱纹里透露出诡诈。长期的权力斗争把他变成了一匹老狐狸，他懂得趋利避害，懂得收买人心。也因为如此景胜才能牢牢地抓住权柄，不给他人机会可乘。
“主公。”弘治学着大河剧里演员的样子朝着上杉景胜跪拜，这只是一场戏。弘治不断告诫自己不要穿帮，想想直江兼续该有的样子。
上杉景胜从文书中抬起头，“兼续啊，起来吧。”
“是。”弘治看着这个中年人，他给自己一种很亲切的感觉，除了该行的礼仪之外上杉景胜没有摆其他任何的架子。很明显景胜知道对人才的尊重是必要的，这让弘治暗暗给景胜加了一分。
“主公，给德川家康的书信已经写好了，请您过目。”弘治上前，双手奉上自己草拟的书信。
上杉景胜端详着，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展，有时还微微一笑，让人很难读懂他的心情如何。
“妈的，快一点啊，我腿都要跪麻了。。。”弘治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读书信，自己也跟着替他着急。自己的腿貌似已经没知觉了。
“兼续，你的意见呢？”
上杉景胜的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弘治一脸懵逼，不是你让我写的吗？都决定发动战争了还问我的意见如何，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除了打仗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弘治的大脑几乎是飞速运转着想好回答，最后出口的只有八个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下颇有踢皮球的意味，你看着办吧，我管不了，我没有话语权，老大您说了算。
“是啊，我也有预感，战争是不得不进行了。”上杉景胜起身拉开房门。月光洒进屋里。
“现在的夜晚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既然我们要战，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也算是为了天下的大义而战吧。虽然可能早就没有大义了。。。”上杉景胜自嘲地笑笑，接着又恢复到那个和善的中年人。“兼续，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调集军队，储备粮草。德川家康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是！”弘治站起身来告退，上杉景胜的眼睛仍然没有聚焦地凝望着远处，像是思考什么。
就如同神州古人孟子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直江弘治算是有着深切体会的人，他现在不得不遵循着历史的轨迹，重新上演着四百年前早已完结的大戏——日本关原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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