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现跟随倩娘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处隐蔽的木屋外。
木屋从窗户向外弥漫着一片绿幽幽的光芒,周鸿现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而倩娘则回头看了她一眼:“狐娘子,崔妤就在这屋内,你不敢跟我进来吗?”
“没什么不敢!”周鸿现梗了梗脖子,可立刻又缩了回去:“那你先说明白啊,这屋内的绿光是怎么回事?”
“你进来不就知道了!”倩娘未过多理会周鸿现,自己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周鸿现抓耳挠腮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跟了进去,可是一进屋,她的便蓦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这屋子长宽不过数米,论面积也就抵得上后世一个普通人家的客厅,可屋梁之上却挂满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灯笼。这些灯笼每盏皆散发出不同的光芒,有的苍白,有的昏黄,而大部分则是青绿色,与周鸿现之前所见到的鬼火很是雷同,汇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片绿幽幽的凄惨色调。
“这些灯笼是干嘛的?”
倩娘的声音空幽幽的:“这些皆是人皮灯笼,是松坡老鬼用禁锢鬼奴的囚笼,狐娘子你要仔细瞧瞧吗?”
周鸿现声音微颤:“这些无关紧要的就先别管了,我只想知道四娘在哪!”
“跟我来。”倩娘轻轻挪步至那一排排灯笼中央,在一盏散发出乳白色光芒的灯笼前驻足,周鸿现谨慎地看着她,心中暗暗戒备。却见倩娘用手取下灯罩,另一只手直接朝灯笼内抓去,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其中的灯芯,那灯笼顿时黯淡,而乳白色光芒则从她的指缝间透射出来。
周鸿现张嘴看着这一幕,倩娘却已走到她的跟前,朝她摊开了手掌。周鸿现睁大眼睛一看,只见倩娘的掌心正卧着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那小人儿双目紧闭,表情像是酣睡,全身上下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而仔细辨识她的五官,可不正是崔妤吗?
周鸿现顿时惊喜万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从倩娘手中接过小人儿,她知道这是崔妤的魂被施以了缩小术,故她张口对着掌中的小人儿轻轻一吹,只见小人儿立即化作一道白光飘散在空中,不多时又重新凝结成正常大小的人形,继而白光散尽,崔妤的轮廓逐渐化实。
“四娘!”见崔妤摇摇欲坠,周鸿现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崔妤睁开了眼睛,神情有些迷糊,待看清周鸿现,不禁惊讶:“周姐姐?”
“是我!”周鸿现神情激动。
崔妤凝望着周鸿现,眼中渐渐噙满泪水,开始嘤嘤哭泣:“周姐姐,我已经死了,呜呜呜,那恶鬼说我已经死了,还要抓我做小妾!”
周鸿现立马抱住她,安慰道:“四娘,别吓自己!你还没死,我来这就是为了救你!”
“姐姐!”崔妤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周鸿现的体温让她觉得温暖,于是她往怀抱的更深处钻了钻,可她突然抬起朦胧泪眼看着周鸿现:“不对呀,姐姐你为何能在此?这里可是那恶鬼和妖怪的老巢啊!”
周鸿现表情微滞,为难了好一阵,她才道:“四娘,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其实我不是人,而是狐妖!”
见崔妤满脸的不可置信,她只好将自己的尾巴从裙子下钻出来摇了摇,她低着头,表情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你自己看看吧。”
崔妤看着那条鲜红的狐狸尾巴,嘴巴张得老大。
周鸿现生怕崔妤误会,又道:“不过四娘你别担心,我跟那恶鬼和鼠妖绝对不是一路货色!”
崔妤呆呆不语,此时倩娘走到她身后,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四娘,原来你还不知道你这姐姐是妖怪?”
崔妤又呆呆地摇了摇头,周鸿现见倩娘此举,却是惊讶极了:“倩娘,你?”
倩娘朝周鸿现淡淡一笑:“狐娘子,你还在担心我要对你耍什么诡计是吗?”
这次轮到周鸿现呆呆不语。
倩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狐娘子,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周鸿现点了点头,只听倩娘用她那凄冷的语调娓娓说道:“我姓柳名倩,本是胡苏县崔县令幕僚谢乔之妻。当初,我与谢郎成亲两载,夫妻恩爱有加,本以为能这样平安快活地过完此生。却不料,六年前的春天,我因出城赏桃花,归来时天色已晚,大街上平地突起怪风,将我从马车内卷走。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已身处松坡林,而眼前便是松坡老鬼和禹二郎,在我的万分恐惧之中,他们将我杀害并就地埋葬,而我从此便被老鬼控制且沦落成了他的鬼奴。”
周鸿现听到这里,已经有些目瞪口呆:“原来你跟四娘早就认识?”
“没错,当年卢夫人因为谢郎的关系,对我很好,经常邀我去家中做客,那时四娘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不过,她如今的样貌像极了她的三姐崔好,故她被松坡老鬼抓来时,我一眼便认出了她。”
崔妤此时也开了口:“我跟我三姐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昨天我被恶鬼抓来时,本没认出倩娘姐姐,还是她告诉我这些,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子平大哥的妻子。也幸亏倩娘姐姐对我多加照顾,否则我还不知要多受多少惊吓!”
周鸿现不禁感慨事事难料,她也由此对倩娘心生同情:“倩娘,照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松坡老鬼害死你是有预谋的?”
倩娘的笑容有些惨淡:“你说对了,狐娘子。松坡老鬼生前是外来的方士,因借幻术玷污良家女子和谋财害命而被胡苏县百姓举报捉拿,将他定罪斩首的正是崔县令与谢郎。因崔县令与谢郎乃衙门中人,身含煞气,松坡老鬼轻易接近不得,故他只好害我性命,以此报复谢郎。幸亏他还不知四娘是崔县令的女儿,否则他绝不会听我劝告,等到今日还未对四娘下手的。”
周鸿现的表情十分凝重,倩娘又道:“狐娘子,你想带四娘离开此地并不简单,但我可以帮你,只是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
“请讲!”
倩娘潸然泪下:“你救出四娘之后,请想找到谢郎,他估计还不知我已身死松坡林。你见到他,请告知他我的现状,让他挑个正午时分前来松坡林将我的尸骨挖出,我已遭松坡老鬼玷污,不敢奢求入谢家祖坟,只求他择地将我重新安葬。只有这样,我才能摆脱松坡老鬼的控制!”
“倩娘姐姐,你好苦啊!”崔妤听到这里,忍不住挽着倩娘的袖子哭了起来。
周鸿现看着倩娘那惨白而清冷的容颜,心中也有些难过,便道:“倩娘请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若你丈夫敢嫌弃你,那我就——我就自己来做这件事。”
倩娘抹了抹眼泪,道:“如此我便先谢过狐娘子了!接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对付松坡老鬼!”
阁楼之内,倩娘拉着周鸿现的手归来。
松坡老鬼见状,不禁笑道:“二位娘子出去这一阵,回来怎么就好成这般了?”
倩娘淡淡一笑:“阿郎,我们女人便是如此,方才我与狐娘子相谈甚欢,便感觉彼此亲如姐妹!”
禹二郎拍手笑道:“二位娘子站在一起真是妙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好似两朵并蒂——并蒂——”禹二郎捏起了自己的胡子,有些犯愁。
“莲花。”不知是谁小声提醒了一句。
“对,并蒂莲花,并蒂莲花!”禹二郎笑得三根胡子根根直翘。
倩娘对周鸿现微使眼色,便回到了松坡老鬼的身旁,她一坐定,松坡老鬼便立刻将她揽入怀中,手中开始不安分起来。
倩娘看了周鸿现的方向一眼,目光中透出一丝羞愧,不过脸上却含着笑,抬手便给松坡老鬼斟了满满一杯酒:“阿郎,奴喂你饮下此杯!”
松坡老鬼哈哈大笑:“好,好!”继而含着倩娘递到嘴边的酒痛快饮下。
周鸿现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看着倩娘眼中透露出的羞愧与隐忍,不禁心生怜悯,而她怀中突然响起崔妤的低泣声:“姐姐,我看不下去了,倩娘姐姐太委屈了!”
周鸿现忙低声回道:“四娘别出声,小心露出马脚!”
“狐娘子,你在与何人说话?”禹二郎的脸不知从何处凑了过来,吓了周鸿现一跳,而周鸿现怀中的崔妤也顿时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我在自言自语。”周鸿现手心微冒冷汗。
“想不到娘子你还有这嗜好?”禹二郎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眼周鸿现桌前的酒杯,便将它朝周鸿现的方向推近了一些:“娘子,你瞧你这杯还满的,与我痛饮一杯如何?”
“好!”周鸿现欲掩盖慌张,便顺势举起酒杯,她本想故技重施将酒收进乾坤袋中,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禹二郎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自己冷笑,她也突然想起来自己出去之前,酒杯明明已是空的。
“呀,二郎,你的酒杯脏了呢!”周鸿现大惊小怪道。
“啊,哪呢?”
不等禹二郎仔细查看,周鸿现便从他手中拿过酒杯,瞎指着一处笑道:“这呢!杯口沾了点灰尘,我替你擦擦便好!”说罢,她便用手指环绕杯口轻轻擦拭起来,禹二郎盯着她那纤纤玉手有些发呆,又感觉她的动作略显眼花缭乱。
“好了,擦干净了!来,二郎,我们碰杯吧!”周鸿现的笑容很是甜美。
“娘子真是体贴入微啊!”禹二郎微微陶醉,笑嘻嘻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依然觉得不尽兴,又与周鸿现连碰了数杯,最后他关切地问:“娘子,你已一连饮下数杯,身子有无觉得不妥啊?”
“并无不妥啊,倒是二郎你喝得有些急了!”
禹二郎心中暗自纳闷,找了个由头来到松坡老鬼的跟前,他并不忌讳倩娘,直接开口道:“大哥,你那尸油为何毫无效果,狐娘子怎么还不就范?”
倩娘眼神暗暗一惊,忍不住将目光瞥向了周鸿现,却见周鸿现对她报以微微一笑。
松坡老鬼不以为然道:“狐娘子不同于鬼奴,她毕竟是妖,略有道行,对她哪有那么快生效?”
禹二郎有些急躁:“大哥,那何时才能生效?”
“快了,二弟,瞧你急的,脸红得跟那猴子屁股似的!”松坡老鬼一边饮着倩娘递过来的酒,一边打趣着禹二郎,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二弟,你莫不是自己饮下了那杯酒吧?”
“大哥,你在说什么?不过小弟确实感觉浑身有些燥热难耐!”
“哼!”松坡老鬼转头看向周鸿现,见周鸿现脸色如常,他先是诧异,而后微一思索,便起身勃然大怒:“好手段啊,狐娘子!你是如何算计我二弟的?”
周鸿现一脸无知的表情:“老鬼因何事动怒?”
“狐娘子啊狐娘子,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果然狐狸没有一个不狡猾的,我想你今日此来根本不是为了会友吧?说,你来此的目的究竟为何?”松坡老鬼那张原本俊美的脸庞之上突然有道道黑褐色的镭射纹不断涌现,整张面目一下子仿佛铺满了蜘蛛网,变得狰狞异常。
周鸿现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升起恐惧,嘴上却坚持不肯露馅:“老鬼,你是否有所误会啊?”
松坡老鬼的脸又已变得青黑一片,宛如古墓中挖出来的僵尸,他露出残忍的冷笑道:“误会?我宁可错怪,也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辈!”
“老鬼息怒,这真的是误会!”周鸿现仍做着最后一丝坚持,可是她怀中突然响起崔妤的一声惊叫,显然那是被松坡老鬼的这副鬼模样给吓着了。
这声尖叫也让周鸿现暗叫不妙,松坡老鬼先是一愣,然后赫赫冷笑:“你果然另有目的!”说罢,他一用力,便将掌中酒杯握碎,阁楼内的景象顿生突变,只见四周灯火瞬间一道道熄灭,整个阁楼内的色调一下子由金碧辉煌变成了阴森黑暗,桌子、椅子、杯子、盘子,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物件皆随一股突起的龙卷风旋转起来,且在空中撞得噼里啪啦作响。
周鸿现心中骇然,她有意逃跑,却发现自己被龙卷风圈在其中,根本无处可逃。她不禁看向倩娘,却见倩娘正立在松坡老鬼身后,惨淡的表情中带着心惊胆战。
“老鬼,有话好说,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嘛!”
然而,松坡老鬼不为所动,口中已发出了鬼厉的尖啸。
可是,正当周鸿现觉得自己必要遭殃之时,又是异象陡生,只见那龙卷风骤然停歇,各种物件也应声落地,却见松坡老鬼那高大的身影站在阁楼中央,竟是一动不动,这令周鸿现不禁倍感愕然。
“狐娘子,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倩娘突然喊道。
周鸿现脑中一个激灵,立刻想起之前倩娘与她商量对策时说的一段话来:“狐娘子,禹二郎不足为惧,他向来胆小,一遇事端必先想的是逃命。松坡老鬼固然道行更高,可他有一弱点,便是他那头颅不是他天生的,身首偶尔会相互排斥,以致面目僵硬,短时间内会丧失一切行动能力,而且喝多了酒更容易发作。那时你只要能趁机夺取他的头颅,他便成了无头苍蝇,你要离开也就易如反掌了!”
周鸿现得到倩娘的提醒,哪里还敢犹豫,她瞬间闪至松坡老鬼跟前,一步跳上他的肩膀,双臂抱着他的头便用力往上抬,只听“啪”的一声,犹如枯木断裂,松坡老鬼的整个头颅皆被她连根拔起。
周鸿现落地后看了那头颅一眼,却被其恶心狰狞的模样给吓得不轻,这头颅也成了烫手的山芋,她一不做二不休,抬起一脚,便将它像皮球一样踢出了窗外。
松坡老鬼没了头颅,身躯却重新动了起来,可确如倩娘所说,他就宛如没头的苍蝇,展开双臂左抓右抓,跌跌撞撞地根本辩不清楚方向。此时,阁楼中的众多侍女皆已不见去向,就连禹二郎也消失了踪迹,唯独剩下倩娘一人留在原地。
“倩娘,该怎样才能除掉这恶鬼?”
倩娘黯然地摇了摇头:“狐娘子,你不用多想了,只要他尸骨不灭,你就永远无法除掉他,而他的尸骨早就不知被禹二郎藏到了何处!”
“那岂不是还要任他继续为非作歹?”
“那又能如何呢?狐娘子,请速速离去吧,此刻子时将近,莫要耽误了将四娘的魂送回肉身!另外,请一定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切记,切记!”倩娘语调凄凉,身形渐渐淡去。
黑夜中,周鸿现回望了一眼松坡老鬼的阁楼,很快便化作一道清风朝胡苏县城飞速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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