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五十六天,横云在百无聊赖的情况之下又度过了一天,他的伤早在十天前就已经痊愈,但他向若曦告别的时候却被她百般推脱,通过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按照横云的想法,一个月之前他能够下床走动的时候便应该离开了,却不知何故拖延至今,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她缠着她苦苦哀求的样子像极了云绯,后者是他内心深处的一道创伤,若曦的出现总是有意无意地挑动那伤口,使它难以痊愈。
他当然想过悄悄离开,但不告而别是一种失礼的表现,尤其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而言。横云虽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地位显赫的皇子,但自小所受的教养和礼仪却是无法轻易割舍。
“水心殿下,我该离开了。”又一次,横云向若曦告别,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决心。
“别啊,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哦,对了...”若曦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正色道。
“今天是我生日。”
“殿下,一个人一年只能过一次生日。”
“唉?那...那我们就再过一次好了。”
“殿下。”横云看着若曦有些闪躲的目光,说道:“我该离开了。”语气已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冰冷坚硬,多了些许温柔。
“好啦好啦。”少女气急败坏似得跺了跺脚,说道:“走吧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横云无奈地笑了笑,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仅有十二岁的少女气鼓鼓的样子,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她的同时悄悄在她的后脑留下了一个咒印。
“后会有期。”悠悠地留下了这句话,横云的身影化作一道疾风,快到若曦来不及反应,快到若曦来不及后悔,只见一道残影从窗边掠过,几下就不见了。
公主殿下华丽空旷的寝室此刻安静下来,月光透过窗台照射着这个小小的孤单落寞的身影上,她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银色的月光照在她清丽的面容上,美好的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横云关外·溱军的中军大帐——
营帐中的几具尸体仍然保持着他们身前的样子,一个副将装束的男子呈现出半起身的样子,抬起的右手食指惊恐地指着某个方向,看不到脖子以上的部分,因为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整齐的断口涌出温热的血液,落在地上像无数条暗红色的小蛇,飞速地钻入土壤之中消失不见,仔细找找的话可以在营帐的一角看见他滚落的头颅,脸上犹是一幅惊恐的表情。
像他这样的尸体营帐之中还有几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被人以极快的速度一招致命,以致于倒下的时候,眼中是无一例外的惊恐。
横云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中,手中的剑仍兀自鸣动不止。他所正对的一具尸体端坐在大帐中央,与其他人脸上惊恐的样子不同,这位老者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血顺着他长长的胡髯滴落,把他有些花白的胡子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横云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此刻的他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故国早已沦陷,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折磨着他。然而在达到自己复仇的目标之后却没有半分满足感,老贼好像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他的脸上那似是嘲弄的表情让横云的心中一阵刺痛。
是的,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心生恹恹的横云收起了长剑,化作一道残影离开了帐中,像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洛国·洛城——
一下子没了目标的横云开始流浪,几经辗转之后竟又回到了洛城。他看着繁华的街道,路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的摊贩们大声叫卖,一时间令横云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昔日的故国。
“要不要去看看那位小公主殿下呢?”横云这样想到,以他的性子本是不愿意多生事端,可不知怎么的,他脑中经常想起自己离开之时她伤心落寞的表情。那种孤独感他十分熟悉,他也是在这样的孤独之中一步步长大的。
而若曦的处境可能比他更为艰难,在关于公主的诅咒这件事上,他确实看走了眼。“被诅咒的公主”并非妄言,若曦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这种美丽在她仅仅十二岁的时候便已发端。对常人而言这份美丽却是一种毒药,会使人陷入某种灭顶的癫狂之中,这样一来若曦在民众的眼中便与洪水猛兽无异,越发敬而远之了。
“还是算了吧。”横云心下拿定主意,洛国此刻虽然尚且安定,但依然是溱国的势力范围,他身为后樑皇子,久留于此实属不智。大陆辽阔无比,他应该离开这小小的一隅,走向新的土地。
既然决心已定,横云便不再迟疑,他即刻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眼看两人人生的轨迹即将交错而过,分道扬镳。诡谲无常的命运出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阵势扇了他一耳光,将他又扇回原点。
横云感到自己的手心一阵灼热,他皱眉,抬起手一看,上面半个咒印此刻正闪着红光,而另外半个则在若曦的后脑勺上。横云愣愣地看着这道红色的咒印,仿佛迎接着冥冥中无形的嘲弄,久久无言。
“这个蠢货...”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横云的身影于原地消失不见,走时掀起了一阵狂风,将屋内的纸张碎片吹的到处都是。
——洛城·落华宫——
阿尔在坏的预感上一向很准,比如在那天跑去救这位冒失的公主殿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自己恐怕是走不掉了,他和她之间实在太像,这样是相似使得他俩之间容易引发一种危险的共鸣,彼此之间会不由自主地互相亲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似乎自己也无可避免地向这位万众垂青的公主殿下低头了呢。
他紧了紧身侧的佩剑,斜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洛国王宫的月亮。今天是满月,明亮的圆盘挂在天上,将柔和的银光撒向大地,给万物都覆上了一层银霜。
至此,他已经在这里呆过四个年头了。
四年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平静的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他和洛王见过几面,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这使得他得以继续以一个平凡侍卫的身份留在这里。且袁孝死后,针对他的追捕已经渐渐平息下去,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安静的活下去。
然而平静的生活总有波澜,若曦并不满足安于现状,她渴望两人之间更进一步的牵绊与信任。
“竟然搜查了我的屋子,还把它给找出来了。”阿尔无奈的叹息,他左手拿着那副铁面具,上面是一张狞笑的恶魔的脸。
制作它的巫术师并没有将其设计成恶魔的表情,但随着年月日久,寄宿在其中的恶灵渐渐与面具融为一体,也改变了面具的样子。
阿尔皱眉,他看着这幅铁面具,感觉这张面具仿佛也有了灵魂一般与他对视,狞笑的表情下掩藏着无穷的恶意。
他收回了目光,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它纳入怀中。有了若曦的前车之鉴,他以后怕是要随身携带着这个东西了。
阿尔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杂念,今夜王宫中有晚宴,若曦也会出席,届时他需陪同在其左右。虽说若曦已经和他赌气了好几天,但身为随身侍卫,理当行驶护卫之责。
晚宴出乎意料的盛大,阿尔从宾客的交谈之中得知款待者的身份——驻守边境的重焕将军。
这人的名字他在过去的时候也有耳闻,他十岁时便随后樑的大将军一同出征,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此等勇武令三军动容,大将军更是对他倾赞不已,将行军布阵,物资调动这些技巧倾囊相授,十五岁时便可号令三军,实乃将帅之才。事实上,若是牧云岗一战中他也在场,结局定然大不相同。
然而即便是如此优秀的他,在大将军与他的交谈之中,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当时的邻国也有一名比之毫不逊色的少年英才存在,这个人便是重焕。
如此一来,阿尔大概明白了洛王这样大张旗鼓的原因,在强溱压境之时,此人手握全国的性命,怎么礼遇都不过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令他大吃一惊,洛王竟然当众宣布,将水心公主下嫁于他!
在宾客们一片祝福赞美之声中,阿尔找到了若曦的身影,将询问的目光投去。若曦转过头,脸上同样的惊慌失措,在与他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又急急忙忙的错了开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那时,阿尔便有了一种预感,长期以来他一直向往的平静生活结束了,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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