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走进旅馆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有一股相当炽热的视线直接黏在了他的身上。
他拖着行李箱,带着莎尔来到了那视线的源头。
“住一晚上,”他松开牵着行李箱的手,活动了一下因为一直没有活动而有些僵硬的手腕说,“要双人房。”
“好的,”老板收回视线,欢喜地眯起眼睛在桌面上快速翻找起了房牌,最终挑出一个还算好听的数字。
“212,”老板笑着说,“也就是二楼12号房间,请问您是一次付清还是先付定金呢?”
西泽问:“有什么区别?”
“一次付清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晚餐,也就是说晚餐时间您可以带着自己的小女友下楼来和大家一起聚餐,”老板解释说,“定金的话就没有这样的安排了。”
“明白了,”西泽也懒得对路人解释莎尔的身份,直接说,“先付定金。”
“好嘞,两个金币,”在从西泽手里接过金灿灿的硬币之后,老板连忙将房间牌和钥匙交给了西泽。
也许是钱到手的缘故,老板对西泽的态度也热络了起来,主动问道:“这位客人很狼狈啊,经历了什么吗?”
“没什么,”西泽说,“突发事件而已。”
“您看起来一副外乡人的样子啊,难道是来参加都灵圣学院考核的吗?”老板好奇道。
西泽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哈,果然是这样,”老板笑了笑,“这两天来我这里住的人大多都和你一个岁数,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孩子。”
他伸手,弹了弹手上的金币,说:“你也是十七岁吧,我看人很准的。”
西泽下意识地解释说:“我今年十六岁。”
莎尔感觉有些累了,就随意在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咦?”老板似乎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连忙摇了摇头,坚持说,“不不不,我看人很准的,这位客人,几乎所有常客都知道我只要看一眼别人就能猜出来对方的岁数,您可不要闹我。”
西泽不以为意,不打算再说什么,回头叫了一声莎尔,准备至少先把行李放在房间里。
“请,请留步啊客人!”老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看着西泽拉住行李箱的那只手说,“客人,我会测骨龄,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给你测一下骨龄,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岁数。”
他说:“如果你一直记错岁数的话也会很困扰吧,都灵圣学院可不收连年龄都会记错的学生。”
西泽有些不耐烦,但一想到都灵圣学院对自己的重要性之后还是放下了行李,他对着莎尔问:“等我一下好吗?”
莎尔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这件事对哥哥也好。”
于是西泽就只能坐在了老板柜台前面的椅子上,伸出自己的右臂放在他的面前,老板神情严肃地缓缓伸出手来,捏了捏西泽的手指,然后又对着他的小臂按了按,这副景象吸引了店里的不少人凑过来观看。
有人对着外面喊了句什么,忽然更多的人就从门外涌了进来。
各式各样的人组成一群围着柜台看戏的观众,莎尔一脸担忧地守着行李,西泽环顾一周在发现莎尔安然无恙后便放下心来,转而看着老板,不知道对方还要这样做多久。
“骨龄的停止生长时期是18岁,我们这些学医的都背过整张骨龄图,”满头白发与黑发掺杂的老板忽然开口道,“所以我能循着那些人的骨节和手腕部分的腕骨去计算他们的年纪,这也就是骨龄的计算方法。”
他看着西泽的眼睛说:“测试已经结束了,客人,您今年十七岁,过于精准的数据我无法提供,不好意思关于学院的事我骗了您,但在到了都灵圣学院入学测试的时候那里会有一面镜子, 能够测出人们自己真实的年龄,甚至可以精确到哪一天,到那时你就明白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西泽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对老板道谢之后柜台周围人群也渐渐散去了,有人感慨说老板的技术还是那么好,也有人反驳说老板都测过那么多次了,肯定得有一次看走眼之类的。
西泽听着他们的议论,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其实心里已经开始产生了一些怀疑:那些人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对老板保持着一种信心,连错误都被说成是难得一见的看走眼。
他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因为再想下去的话会让他否认很多东西,比如他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妇人还有雷霆之下那场癫狂的暴雨……西泽猛地摇了摇脑袋,转身对坐在凳子上好奇地看过来的莎尔招招手。
“我已经很老了,很喜欢钱,”在他们走过老板面前的时候,老板低着头翻开账本,像是自言自语,“但世上最赚钱的东西,不就是秘密吗?”
西泽的瞳孔猛地一缩,但他没有说话,而是牵着莎尔的手踏上了楼梯的台阶。
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感一样,西泽对着她问:“紧张吗?”
莎尔眨了眨眼,问:“什么?”
“你不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吗?”西泽回过头看着台阶上的她,说,“想好了哦,这可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离开家乡,离开家,到一个很远的地方,说不定以后在这里吃饭都成问题。”
莎尔想了想,说:“我感觉没有关系,因为纳拓家的话,其实我也没有把那个地方当成家过。”
她说:“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但所谓的家总归也只是一个我住的地方而已。”
“就像这个旅馆一样?”西泽问。
“就像这个旅馆一样。”莎尔说。
“你变了,”西泽看着莎尔这副表情,忽然笑了笑。
“什么?”
“你这副样子可比之前活泼多了,”西泽走到二楼的地板上,开始仔细地在走道两旁寻找12号房间,“这才是你?”
莎尔没有否认,她模样可爱地笑了笑:“也许都是我吧。”
这个女孩终于将罩在自己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西泽找到房间之后拿出门牌上串着的钥匙,机关之内无数齿轮咬合转动发出清脆的钢铁碰撞声,他推开门,两张不大的床静静地倚靠在墙边,床单整齐地铺在其上,纯白的窗帘垂在阳光之下,他看见一盆水仙放在窗台上,像是苍白的世界中所添抹的一点翠绿。
他将行李箱滑在了墙边,松懈地长出了一口气。
莎尔模样轻松地坐在了一张床上,西泽心想好吧,这张床就归你了。
“先休息一下吧,”他说,“等下还要出去,到教会的地方取钱。”
“嗯……”莎尔仰着面躺倒在床上,及膝短裙之下,穿着白色短靴和短袜的小腿垂在床边晃动,那是非常纤细的一双小腿,白皙光滑,弧线漂亮得像是一件完美无缺的瓷器。
西泽看了几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连忙移开了视线,转而打开行李箱,在行李箱里翻找起了自己的书,准备拿来消磨时间。
“哥哥,”莎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学院考试都要考什么啊?”
西泽回忆了一下,回答说:“笔试,还有魔力测试,笔试的主要内容是轮亥教义,其他部分就是其他一些科目……你为什么要叫我哥哥?”
他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
“因为也没有其他好叫的啊,”她说,“既然学院考试是从全国找到进修的人,那也就是说全国的人如果想要来学院进修的话,那就只能学轮亥教义咯?”
他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莎尔想了想,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于是将小腿晃到半空又猛地垂下,她一跃而起,对西泽说:“哥哥,我要睡那张床上。”
“……”西泽看着她背后床单上陷下的部分,问,“为什么?”
“没什么。”
这很明显是有什么。
西泽捧着一本书坐到那张床上之后发现床也没有什么问题,况且如果只是这种问题的话莎尔也没有什么瞒着他的必要。
他忽然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灵感——瞒着?有什么事是不能明说的?或者说男女之间不能明说的?
他抬起头,看着莎尔这身有些发皱的上衣和短裙,他自己虽然带了可以换的衣服,但莎尔却没有什么行李,她只是孤身一人地跟在他的身后罢了。
这身衣服虽然好看,但已经连穿两天了,而且刚刚还发生了那种事故。
西泽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了?”金色的长发在耳后翘了翘。
“没事,”西泽放下手里那本《人偶》,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去哪?”
“取钱,”他把书放在床头,伸手揉了揉莎尔有些乱的长发,“然后去给你买套衣服。”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感觉到莎尔的眼中放出光来了。
她开心地倚在了西泽身上。
像是一道光明从深海的渊宙里刺入了无边的黑暗,西泽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不是莎尔的原因。
他睁开眼睛,感觉有冷汗从自己额上不断地流下,划过脸颊,滴到了木质的地板上。
有什么无法看清的影子在他的面前晃动了一瞬,那就像是某种幻觉,但又不同于他下船时看到的大门和男人。
门和人是幻觉,这是他所知道的。
但这次所发生的东西却无比真实,他看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一路滚到了墙边才停下。
那是一颗红透的苹果。
有女孩从他面前小步跑过,捡起那颗苹果后回头,像是刚刚注意到他一样,歪着头看他,然后问:“要吃吗?”
西泽看着她,被空气长久地压抑,缓不过神。
他明明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但记忆却不这么认为。
这就像是一场真实而生动的梦。
亦或是一段被人硬塞到他脑海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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