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子明。
高三毕业生，这个身份我已经保持了几年。
高考成绩再次不理想，考完的当天我就感受到了。
我决定放弃这个待我不公的世界。
没有人安慰无能的我，仿佛被扼住了才能似的，感觉自己的脑子使不上劲。人说挫折教育对孩子有帮助。我要说一味的挫折，只会让人自卑，他害怕挫折了，只会更加承担不起失败。
砰……啪……咚咚……
家中的小剧场浮现在眼前。父母感情不和谐，他们在家中闲下来就会吵吵架，摔摔锅碗瓢盆什么的……人们常说家是避风港，是我们的后盾，但我家……说真的，我有时候宁愿待在学校，都不想回家。
我尝试过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当一个正义的英雄。为此我利用学习之余的休息时间，在互联网上通过视频的方式，来学习格斗技巧。身体素质的增强，多少能替补安全感上的漏洞。
当然这些技能不是用来对付我的父母的，虽然他们时常表现得不像为人父母。
成绩出来当天，大学都快毕业的好友问我：我就想不明白了，别人高考一次比一次厉害，目标一次比一次高。你倒好，我都快工作了，你还没摆脱高中生的身份。
我回应他：我那是聪明才智没用对地方，你要论玩游戏、看漫画，我不一定比别人差。
好友：我看你差不多得了，该醒醒了，玩游戏看小说，等你有能力再玩也不迟，你若真是为了梦想拼搏倒也不错，可你不是啊。
一次次想证明自己，却一次次得到当头棒喝。
其实从复读开始，我就放下了所有可能影响学习的娱乐。
可是……
也许我不适合学习吧，不过我很喜欢知识。
同学对我的印象基本如此，就连父母在家看到我不是叹气就是说教，殴打也是家常便饭，尽管我早已超过父亲的体魄。
这次下定决心，也是因为看到父母因为祖母去世，和亲戚们为争夺遗留的财产而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我第一次觉得亲生父母如此的不堪。祖父早早去世，孤身一人的祖母在生前基本没受到子女哪怕丁点真诚的孝敬。
我对祖母的印象很深——当初，我学习了格斗技巧，忍不住想要证明自我价值，路见不平抽拳相助，却被几个混混用利器给刺伤了。住院躺了很久，我的父母只来瞧了我一眼。数月的生活起居全靠我的祖母。
住院期间，我偶尔会听到祖母的抽泣声，那是心寒……还是抱怨老伴留下她一个人呢？
现在就连那样慈祥、默默无闻的祖母也不在了。
咚咚咚，存在感十足的司机打断了我的思考，从前门上了车，他瞟了一眼车内，看到已经就坐的七名乘客，坐在前面的四个大叔，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黑衣青年，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女孩子，然后就是我了。
打算寻找一个短见之所的我从后门上的车，挑了倒数第二排的个置。
坐在前排，性子较急的大叔粗鲁地叫骂，督促还想等些乘客的司机赶紧发车。司机没有回嘴，他发现了前排的几个人是一起的，身子骨个个硬朗。
而那个女孩子就坐在我的身旁，皮肤白皙，嘴唇自然粉，白色简朴短袖，褪色的短牛仔裤，还有一尘未染的白鞋，裸露而纤细的左臂戴着一个黑色的手表。
诸多空座，她就挑在我的身旁，不由得让我产生一丝遐想。
轰轰一声，引擎像是老人猛烈的咳嗽声，司机发了车，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路上行人不多，这燥热的天气，也难有人上街寻求汗腺的释放。
渐渐的，车上乘客多了起来，无人的座个被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身影占有。闷热悄悄涌上全身，我掏出手机，准备用漫画来打发抉择地点前的无聊时间。
我很羡慕那些面临再多的挫折也能勇敢直前的热血主角，他们积极向上，帮助同伴们走出失败的阴霾，运用自身平庸素质，凭借倍于常人的努力和满腔热血创造出难以想象的奇迹。
那又有谁来拯救我，引领我……
旁座的女孩也在盯着手机，她的手机后壳是一个热血主题的动漫主角，他贯彻自己的信念，时而热血，时而腹黑搞笑。不过，我想不通一个女孩会用这来装饰手机。
“看来你也喜欢啊。”我视线不离女孩的手机壳，一不小将自己心里话说出了声。
女孩看起来有些诧异，没想到会有人对她搭讪。她撩起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说：“对啊，我很喜欢。”说完，她继续埋头于手机里的世界。
她的脖子很白。
气氛有些尴尬，我赶紧快速翻动电子小说的页面，好让自己看起来更专注一些，好让女孩觉得我不是没事可做。
“你看过这个故事嘛？”女孩将手机递到我的面前，她的笑容很可爱，有种沁人心脾的感受。
那是讲述一对问题男女相互帮助，相互慰藉的现实故事。尽管它看起来很虚幻，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需要拯救的俩人恰好相遇并拯救了对方。
“看过，充满挫折的温馨故事。”
“你觉得这种故事真实嘛？”
在虚拟次元寻找真实，不过是错误的妄想罢了，我说：“传闻这是根据作者亲身经历改编的。”
“那就是真的咯。”女孩注视着手机，口上说道：“你打算在哪一站下车？”
“不知道，也许去终点站？”
“这么说你没有目的地，随便坐到哪？”女孩声音很小，还是被我听见了，“我也一样。”
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年轻的气息，“看你的样子，高中生嘛？”
女孩子点点头，“高三毕业。你呢？”
我苦笑：“高七刚毕业。”
“这样啊。”女孩像是觉得戳到我痛处，表情有些过意不去，“你是以很厉害的大学为目标嘛？”
“就是一般的大学……我不擅长读书。”我已经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能坚持到现在不是很棒嘛，换作别人早就放弃了。”她将头扭向我，不是看着失败者的眼神，那棕色的瞳孔透露的是真切的认可。
“谢谢你的鼓励啊。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坚持下去。”
和她交流得很融洽，浑浊的心脏仿佛注入了一道鲜活清泉。
“当然要坚持。”女孩凑近了些，我对她的观察更细致了——她的大眼睛像是在述说被压抑的活力，眼角还有颗泪痣。
“也许我可以考虑继续再试一次。”
不就是再来一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偷瞧了女孩一眼，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漂亮。
两只小手把玩着手机，洁白的手腕在又黑又重的手表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细小，不经意间，我瞟见了黑色手表下的疤痕。
很明显，那是割腕留下的记录。之所以那么熟悉，是因为我也曾经这样做过。那疤痕现在还留在我的左手腕上。
我曾经陷入了妄想的泥沼。活着只有压抑的我用小刀想了结自己，结果发现自己如何用力，都不能将皮肤割伤，我以为自己是漫画中具有特殊能力的主角，那时甚至出现自己能召唤最强金色魔法的幻觉。
后来，上初中的我将这些自以为很厉害的妄想告诉了我的同学……后果可想而知，他们以为我脑子不正常。在接受一系列治疗之后，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怪的是，我再次尝试自杀竟然成功了……那时多亏了祖母开导我，我才慢慢走出了消极的阴影。
现在祖母不在了，但是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
我不能再失去了，尽管我才认识她。也许我很自私，擅自把别人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方才她说自己没有目的地，难道她也和我一样想要寻短见？不管事实是什么，我都要尝试去阻止那一丝不祥的可能性。
我试探性发问，意思很明确：“你的左手腕，是不是……”我没把话说全，她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听到我的问句，女孩怔了一会儿，一脸被揭开疮疤的模样，然后她开始解开手表，看得出来那手表是扣在最后一格，但还是不能束禁她的胳膊。
“也许你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神色有些哀伤，她失去了方才鼓励我的活力。
我没有说话，只是脱去左臂上的护腕，将骇人的伤疤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面前，“我当然能理解。”
俩人默契地沉默了。
我自以为和她拉近了距离。
重新戴上手表，她说：“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吧。”
“哈？”我顿了一下。
“我们可以做个朋友什么的。”她微笑，“不愿意嘛？”
“当然不是。我太愿意了，刚才还想找你要电话呢。”我傻笑，一不小心就将内心暴露了。胸口的小鹿快把心脏撞坏。
“把你手机拿来吧。”女孩朝我伸手。
我听话地递了过去。
看她鼓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还回来。
“明天，我有时间。”强调似的，她说。
“真巧啊。唐小惠。我俩都姓唐。”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我噗嗤笑出声，并给她现场打了个电话，“我叫唐子明。”
她一本正经地接通电话。
突然，公交车一个急转弯，惯性促使柔弱的小惠靠在我身上。触电一般，她连忙从我身上起开。
我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只想说，惯性干得好！
我伸直脖子，环视车内，前面的过道上站着几个大叔，他们其中一人提着个大包，好像就是之前起点站就在的那几个。
公交车正朝着错误的方向行驶着。
“都给老子把钱掏出来！”大叔吼叫一声。
其中一个人站在司机旁边。
控制司机，拿包装钱，数个壮硕的大汉——这是劫车！
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我发现小惠害怕地靠在我身上。
我抓紧她的手，小声说：“别怕，有我在。”
这群流氓只是要钱，不会伤害我们的。然而当我看到亮晃晃的小刀时，我想起了过去被混混扎伤的场景，身子不由得紧张起来。
“动作快点！你想干什么！”
一个乘客挺身而出，结果被几个大叔联合胖揍了一顿。那乘客躺在地上哀嚎。“还有谁想找死！”一声暴戾的警告，震慑住了其他抱有侥幸的人，他们开始乖乖地掏出身上的现金。
“你特么的什么眼神……就这么点钱？”
又一个乘客被狠狠揍了一顿。
瞟一眼旁边的乘客，都是花钱消灾、少一事不如了一事的模样。和我一样，大家都不愿意反抗，那个被揍倒在地、无人相助的乘客就是自己的榜样。
暴徒走近了，心跳钻到嗓子眼，呼之欲出。
放松，他们马上就会走了，只不过是花点钱，我心中安慰自己。同时，小惠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强。
公交车行到比较偏远的郊区，路边荒无人烟。
他们走了过来，一脸横肉摆在我们面前。我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叠纸币丢进包里。
“你的呢！”
流氓在质问不合作的小惠。
她靠在我身上，一句话不说，颤巍巍地表现出很害怕被打的模样。
“我和你说话，看着我！”那男人唾沫横飞，嘴唇厚得像香肠。
“我的钱全给你。”
我把我的手表和手机都丢进他们的包。将贵重的证件留下后，我整个钱包也给了他们。
拿包的男人哼了一声，不满地走到下一个人面前：“你的钱，快点！”
看着小惠害怕的模样，像是遭受过严重的家暴，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我有些不悦，觉得自己太窝囊。
会有英雄出现主持正义嘛？不会。除了自我拯救，没人会来做这毫无回报，还极具风险的糟糕活计。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还在呻吟……
“走了！”控制司机的人对后面的同伴大声说道。
拿包的男人走到我们附近时，停了下来，他眼神猥琐，直勾勾看着小惠。
他想？
这里已经是荒郊野外，小惠要是被带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会被如何对待，不用脑子就能想到。
男人的几名同伙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亮了亮手中锋利的小刀。
对小刀的阴影加重了我的紧张度，就连意识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在害怕？我问自己。
“放开我！”小惠声嘶力竭地喊道，她两只手死死抓住我，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眼神在向我求救。
我猜自己一定露出了胆怯的面容。我抓住小惠拼尽全力的手，下意识摇了摇头。
瞬间，她的眼眶饱含泪水，近乎绝望地摇头，声音梗咽：“不要……”
不要抛弃我！这是从她眼里读出的信息。
这就是我的存在价值？
亲手抛弃一个弱小的女孩？
放任几个禽兽即将对她施加的暴行？
唐子明，你懦弱到如此地步了？
为了苟活，不惜放弃反抗？
怎么会呢！
就算我是弱者，可还没弱到会对女孩子见死不救！
“给我滚开！”霎时，我重掌了意识，冲垮了软弱，使出全力，将小惠夺了回来，让靠她在我怀里。然后从缝隙中抬起腿，照着男人的下体就是一脚。
虽然没踢中要害，至少让他踉跄了几步，脚下没踩稳，身子对了个折，摔倒后门上，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同伴见状，纷纷向我走了过来。由于过道不是很宽敞，只能勉强站俩壮硕的大汉。
这样减小了直接面对多人的劣势。
过去学习过的格斗技巧涌上脑海，我压低身子，摆出迎战姿势。对面的大汉直接抡出一拳，想要打击我的下巴。
攻击速度很慢，我能躲过去，甚至可以来一发上勾拳，打痛他的下巴。
嗙嘁一拳，我被打的晕头转向，他的攻击很慢，可我的闪避速度更慢。
果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小惠惊魂未定的呆在座位上，还没缓过来。
又一拳，刺在我的小腹上。
我咳出一口痰，退了几步，环视四周，乘客都漠然地移开视线。
我硬着头皮，继续顶上去吃了几记硬拳，一股热流从鼻腔缓缓流出。
我日，打不过啊。
“找死！”男人撸起袖子，一沙包大的拳头又揍过来。
看到拳头，我的脸反射式的疼痛起来。下意识避闪的我躲过了胖拳，背摔的动作在脑子里流畅地过了一遍。我抓住他的手腕，背顶男人的小肚子。连带着手臂和腰部一齐用力。
真重啊。我咬咬牙，勉强将大汉摔倒地上，顺便朝他的头踢了一脚，让他暂时不会干扰我。
我直起身的瞬间，另一个男人拿着小刀捅了过来，将我抵到扶手杆上。
全身麻痹一样，由小腹扩散全身的无力感——我被捅到了。
被刀捅中的慌乱，促使我挤压出剩余的力气。我猛烈拳击持刀者的头部，脚下绊了他一下，让这该死的家伙摔下后门的台阶。
基本解决三个，想不到我还挺厉害。
我大口呼气，感觉已掌控不了身子的平衡。其余的大汉似乎被我不怕死的气势给震慑到，一个个缓慢地靠近我。
“谁来救救他！”那是小惠的声音，她竭尽全力的呼声传递到整个公交车。
突然，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利器扎入肉体的冰凉触感和疼痛。
那人拔出利器，朝我屁股踹了一脚。
我转过身，脚下一软，靠在扶手杆边坐在地上。起点站上车的黑衣青年映入眼帘。原来，他们这群人早就准备好了。
没办法，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对不起了小惠，我救不了你。
一会儿，那些强盗应该会打死我，然后带着包逃走吧。
但愿他们不会欺负小惠。
微弱的哭声……小惠扑在我的身边，看她激烈的表情，是我的感官变迟钝了吧。
景色暗了起来。
“喂喂……谁关灯了。”
我看到了乘客们奋起的模样。
好样的，我在心里说。
“好冷啊，这大热天，我竟然觉得冷。”
小惠嘴里不停地叨念，我一句也没听清。
我抬起手，幸好这点力气还没流失。我用手触碰小惠冰凉粉红的鼻子，再搭在她颤抖不住的头上。
我念出这一生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呐。”
我感觉有人在召唤我。
他们在呼唤我回归属于我的家园……
拼搏的乘客依旧……挨打的暴徒依旧……哭泣的小惠依旧……
沉重的身体仿佛坠入了深井，四周一片黑暗。
直至思想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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