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护翼军的人联络的时候,房间会被完全锁上,窗帘也会被完全拉上。
这一方面是因为联络装置的屏幕并不是十分明亮,如果周边很亮的话就会很难看清人影了,另一方面则是联络的内容不应该为任何人所知晓。
不管是军方那一边的无关人员,还是仓库这一边的无关人员。
“再确认一次。‘深殖浅藏的第六兽’登陆三十五号浮游岛之时,仓库将随即派出帕弥斯·斯诺·瓦尔卡里斯,罗瑞尔·莫娜·莫尔宁,威尔诺·特里·汀德兰三位妖精携所适配的遗迹兵器,于六十八号浮游岛登艇奔赴战场。”
刚硬的声音,刚硬到让人心痛。
“无误。如战况失控,特许妖精兵帕弥斯·斯诺·瓦尔卡里斯直接打开妖精乡之门,还请务必传达到位。”
对面是一个肩别一等武官肩章的无徵种男子,用词准确且有礼,却依然无法掩盖内容的残酷。
不,或许正是因为准确且有礼,才掩盖不了内容的残酷也说不定。
“是。”
莉莉丝把双手叉在鼻尖前,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此前请好好休息,祝武运昌隆。”
说完,对面便先行中断了通讯。
随着屏幕上的东西消失,房间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躺靠在软椅上,莉莉丝意外地觉得这黑暗格外亲切。
一如所讲,虽然吸血鬼是夜的一族,夜的宠儿,夜的帝王,但在天上生活的漫长岁月里,一切都退化了,所剩不足一成。而莉莉丝的吸血鬼一族也失去了在夜间可以发挥更强大的力量这一特点,转而接受了白天的生活。
现在,莉莉丝更喜欢白天,喜欢阳光,喜欢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
像觉得夜更亲切这种事情,已经好久都不曾有过了。
在黑暗中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莉莉丝起身打开了窗帘。
窗外阳光正好,像是在讽刺着这一切。
微风吹过,带来秋天的甜香气。
白羽飘落,随着秋禽的鸣叫声。
莉莉丝第一次觉得这些东西是这么的美好,又是这么的刺眼。
站在光芒铺洒的窗前,稍微思考了一下,莉莉丝脱去了军装外套,换上了秋日的便服。
这是她决意改变的第一步,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那也是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也是弥足珍贵的一步。
†
就个人特点来说,帕弥斯比较像是妖精仓库中平均值一样的存在。
不会和威尔诺那样完全看不出表情,也不会像罗瑞尔一样表情过度丰富;不会像莉莉丝小姐一样把什么都藏起来,也不会像那些小孩子一样完全不带城府;不会时常像缺血似的精神不振,也不会像某些过了头的怪物般精力过剩;剑术不如罗瑞尔强,却也强过其他人,和大家一样喜欢陌生的东西,也喜欢耍一些小性子,不会把自己的责任随便乱推,会和前辈们对要做的事情全力以赴。
所以,她本应是没什么特点也没什么特别存在感的人。
如果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的话。
但并不是这样的。
她有一本不定时书写的日记。
虽说只是一本日记,却也成为了她的特点,虽说是没有几个人确切知道的特点,却也有着特别的意义。
比如现在。
“阳光正好的日子,不打算出去活动一下吗?”
“因为阳光正好,心情也正好,所以才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嘛。”
帕弥斯放下笔,回过头看着朱红色的身影说道。
“嗯。确实如此,但如果是我的话总觉得会很亏,毕竟这样的天气并不是每天都有的。”
“那么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呢?”
“期待着大作家的新作嘛。”
罗瑞尔伸了个懒腰,刚刚起床的身体需要一点活动才能慢慢恢复日常很精神的状态。
“而且或许还能提上一点建议。”
没错,帕弥斯的日记并非传统记录自己日常与心情的日记,而是更类似于连载小说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在没有专门娱乐的妖精仓库算是很不错的娱乐了,不过只有包括罗瑞尔在内的寥寥数人看过,因为迫于此地的状况,其他人的阅读风格已经调整成了偏向于更为专业的论文或者更为简单的儿童读物的风格。
“此前讲到哪里了?”
不直接记忆自己此前写过的东西,而是依赖他人提醒,这是帕弥斯的坏习惯之一,很奇怪的坏习惯。
也就是这样,她才会一反作家与常人的惯例,喜欢一边和人聊着天一边写东西。
“嗯……妖精王国那里了吧。妖精公主被囚禁了起来,前来拯救可怜公主的勇者也中了奸计身受重伤,大概就到这里了。”
“记起来了,那么接下来是直接揭穿对方的真实身份还是……”
不过好在帕弥斯并非是因为记忆力的问题才不记忆,而是出于一种其他的理由,只要稍微一经点播,整个故事的主线与分支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很奇妙,却很方便。
“直接揭穿整个计谋的话岂不是太没意思了吗?”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计谋,如果在这里浪费了太多笔墨的话就未免太过啰嗦了。”
一面斟酌着剧情,一面思考着罗瑞尔的看法。
片刻之后。
“有主意了。”
她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生活。
确定了内容,帕弥斯就提笔写了起来。
不过即便手上在写着东西,她的舌头要聊天的欲望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弱,或者说似乎更强了。
也许,她就是那种一边聊天一边写东西才会更舒服的人吧。
还真是够微妙的习惯。
以一心二用的级别来讲,应该已经是天下无双的水平了吧。
“嘿!你说究竟是救出妖精公主之后有人来阻拦更好,还是直接在牢房内发生一场守护公主的战斗更好呢?哪一个戏剧性会更强一点?”
讨论的话题一般跑不出小说太远便是。
“啊……每次和你这么聊天都觉得好奇怪啊。”
罗瑞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坦述了自己的感受。
“嗯?怎么讲。”
“明明在做事,却还要分出精力来聊天,这样总是会觉得很奇怪的,而且也感觉不是很合适。”
“不喜欢?”
“倒不是说不喜欢,只是和一个在认真做事的人聊天就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感觉在干扰对方。”
罗瑞尔挠了挠头。写作的状态下,帕弥斯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即使开什么玩笑,也会被及时加入小说中,这和平时相去甚远的状态让她多少无法适应。
“说——的——是——呢——但是这是必要的嘛,如果一个人的话就会让我觉得真的只是一个人在做什么,很无聊的。”
帕弥斯有意拖长的声音显得很可爱,像是在告诉罗瑞尔“她很重要”一样。
“完全搞不明白啊。”
“那么,自己动手写试一试怎么样?”
“我不是那种能做这种事的人,还是饶了我吧。”
罗瑞尔发出“喵哈哈哈”的笑声,回绝了帕弥斯的建议。
“不过如果不亲自尝试的话,可是会错过很多事情的哦。”
帕弥斯远比想象中和看上去要不羁得多。
罗瑞尔沉默了。
沙沙的声音在纸张上奏响着,有点像不知名的乐曲。
不过朱红色的少女无法理解这种乐曲表达的意义就是。
“你有喜欢的人吗?”
突兀地,银色的少女口中发出的音节拼成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把罗瑞尔惊得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
“什、什么,你的话真的过了大脑了吗!”
“我突然有点想写这样的东西,所以参考一下。”
冷淡而安静的口气就像威尔诺的翻版一样,但其间内容可以很明确地判断出不是。
“这种东西,大概不可能有吧。至少我不是很喜欢蜥蜴或者狼。”
罗瑞尔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做出了合适的分析。
“不是有伊恩吗?就算没有见过其他无徵种,你们也聊得很欢嘛。”
“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的这样。”
“也就是说,公主与勇者之间的感情描写,就此泡汤。”
帕弥斯做出消极的总结。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罗瑞尔对此表示不满。
“嗯……大概是有的吧,但不正是因为写作的时候没办法观察自己的感情才要聊天的吗?”
“那还真是爱莫能助了。”
“这样啊,那么就留到下次再写吧。到时候,要给我一个好结果哦。”
她这么说着,开始写收尾的段落。
“那么,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话来结束。”
帕弥斯说完,最后一个字也落了笔。
她把这个本子递到了罗瑞尔的面前,罗瑞尔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尽管知道剧情,却也像看看详细的过程。
所谓有趣的小说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
“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啊!!!!!!”
帕弥斯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名为“日记”的小说回忆起这次对话的时候不由得这么大叫着。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啊!就算是要写这些东西,就算是那种感情真的是“喜欢”,也不能这样乱讲话吧!
——不是有伊恩吗?
这吃醋一样的语气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啊!自己难道真的对他抱有恋爱的感情吗!这简直是离谱的吧!就算再怎么样,对一个见面不足两周的人这样太轻浮了吧!
——到时候,要给我一个好结果哦。
啊啊啊啊啊啊——简直要因为羞愧而爆炸了。
这样说的话,不简直就相当于自己想要去窥探别人的恋爱吗!这样和偷窥狂究竟有什么区别嘛!
(不过,怎样都好了。)
彻底大闹之后,帕弥斯脸朝下一头栽倒在自己的枕头上,甚至连心跳都不想做了。
(呼吸有点不顺畅。)
但是不翻身。
(干脆就这么闷死算了。)
也好,至少死掉耳朵和脸蛋就不会这么烫了。
头脑与精神的极端状态与疲劳反应,这就是之后发生的事情的切实总结。
不过这已经是稍微靠后一点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了,很奇妙的事情,也是没什么实感的事情。
这样的时候没人或许是最大的幸运吧。
如果有人的话,大概这样的事情会以循环的形式进行下去吧,虽然想想很有趣,却不是那么想让它发生呢。
†
无光的房间。
正六边形的房间里只有每个边立的小型电气灯在发着一点点光芒,姑且让这个房间不算过于阴暗。
但即使如此,这里还是一种面对面都看不清人脸的状况。
要读写某些东西更是无稽之谈。
不过这里确实有人在读东西。
从埋在黑暗中的轮廓猜测,他应该是个体格健壮的男性,手上拿着一份只有寥寥几页纸的文稿。
看不清楚。
只能看到纸面上被阴影涂抹得不像样。
可男人还是在读,好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是不是还发出轻轻的笑声或者叹息声。
“你还是那么天真,也那么让人不快。”
他这么说。
不知道是对谁做出的评价,并非什么好的评价。
他这么作出评价,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纸页依然在滑动、翻动。
纸页上阴影浮动,依然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若是这一幕搬上银幕的话,想必一定是最好的滑稽剧吧。
一个人在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方看东西,看的是不知道为何的东西,却又对着这个东西摆出无比丰富的表情,做出人间最激烈或最平淡的动作,从微笑到咬开嘴角,从翻动纸页到拍桌叫骂,无一例外都在这个人身上显现,这一定是世间最好的滑稽剧了。
一定。
男人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页。他把它扔在了面前的六角形桌子上。就在这一刻,一道幽光从他的眼角划过。
外加型一次性魔力探知。
大概明白了。
纸上写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纸页的深层用咒力镌刻了什么。而看到这种镌刻之物并不需要光线,需要的是强大的咒力视。从另一层关系上说的话,越明亮的光线或许反而会越难看清楚,因为纸页上的内容也会影响阅读。
虽然明白了,却越来越让人迷惑了。
因为这种镌刻技术的要求非常高,并非一人或者一个小型组织所能完成的,一般都会用于传递极其重要的文件,而纸上所写的东西显然并不满足条件。
但不明白。
不明白只是一份普通的机密报告,为什么会用上这么高级罕见的技术。
但这是不会有结果的问题,因为除了这个人和报告人,大概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了。
男人站在桌子前沉思着。
片刻之后,他终于动了。
他对着水晶球伸出了手。
手掌按在水晶球上,球内涌动起类似翻动云海的物质,运作开始。
“姑且把‘白’先召回来吧,他们好像要行动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壮硕的男人对着水晶球吩咐道。随后不待对方回应,便切断了联络。
尘云降下,星点的灯光在房间中闪动着。
恍若彼岸的冥火般,闪烁着。
†
深夜,深红的短发与纯白的外衣在晚风中飞扬着。
“伊恩先生,我最近和莉莉丝小姐聊了一下。”
罗瑞尔靠在柱子上对伊恩坦白道。
“哦?都聊了些什么?”
自无需多言,是伊恩的声音。
“有关剑的事情,还有有关你的事情。”
“聊了多少?”
“七七八八吧,有些关键点还是被含糊过去了。”罗瑞尔的头轻轻地低了下去:“请告诉我,我的剑的能力是什么,究竟怎样才能激活使用它。”
“那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不要问了为好。”
伊恩略加含糊,便想要逃开。
“看着我。”
罗瑞尔从柱子旁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伊恩的双肩,让自己的眼睛结结实实地锁在他的眼睛里。
“这是……”
眼底有着不合本色的红。
“请,告诉我。”
不合性格的发言,不合记忆的礼貌。
“……既然都这样了……好吧。”伊恩略有沉默,最终还是讲出了对方要求的内容。“杀戮,如果有心要做的话,杀戮就永远不会停止,这就是你的剑的能力。”
“还真是不详的能力呢。”
“你不打算抱怨一句?”
“抱怨了也没什么用吧,我可是莫尔宁的适配者。”
“我觉得抱怨一下的话,至少心里会好受一点吧。就像对着浮游岛的边缘大喊一样,虽然事情不会因此得到解决,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得到一点好处,但喊出来之后就是会觉得了却了一桩心事一样轻松下来。”
一半的建议,一半的转述,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里面包含的究竟是什么。
“真的吗?”
“不知道,因为我致力于解决麻烦而不是抱怨,所以没试过。”
“真是敷衍的建议。”
“有人以前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我想应该是真的。”
“恋人?”
“哪里。”
“因为我不觉得伊恩先生会有恋人以外的交往关系了。”
“真是失礼啊,我也是有朋友的。”
伊恩皱眉。
“姑且就当成这样吧。”
“那就姑且当成这样吧。”
伊恩不做辩驳。
“嗯?”
罗瑞尔偏着头看着他。
“什么?”
“激活方法。”
罗瑞尔提醒道。
“你还不打算放弃吗?”
“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已经早就不行了,比起随随便便被‘兽’杀掉死去,我倒是更像为自己喜欢的人们做些什么再死掉啊。如果下一场战斗之前我没能变得更强的话,帕弥斯就有可能要打开妖精乡之门。那孩子和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人,无论哪里都和一般妖精别无二致的一个妖精兵而已,但她有喜欢的人,有想做的事情,有放不下的东西。她喜欢你,我也能看出来,你对她至少也并非毫无好感,你们或许还会有一个别样精彩的未来。她不是应该死在这里的人,要是能为她做点什么的话,我的人生大概也就没有遗憾了吧。”
望向夜空的眼睛中,倒映出星星的亮点,埋在红色的透明里,好像是哪里制造的工艺品一样精美。
“诶呀,我的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明明是喜欢干净利索的讲话方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请你把那些都忘掉吧。嗯?牧师先生。”
只不过一瞬间,她就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怎样都好了,如果你们想,我会满足你们的请求的。不过,至少让我先试试你的实力吧。我不可能把那么危险的东西交到没什么本事的人手上。”
心意已决的话,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了,倒不如尽全力为她们铺好前路才是对她们真的好。伊恩深谙此理,也不会保有任何妄想。
“没问题,能事先透露一下都包括什么吗?”
罗瑞尔摆出一个猫咪一样的笑脸,讨好似的问。
“剑术、体术、魔力容量、天赋诸如此类的吧,综合起来可以说什么都要测试出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对你特训以达到使用剑的要求。”
“诶~还真是够全面的。”
“不过不会让你一次全部解决的,今晚是剑术和剑术的训练,做好觉悟吧。”
伊恩这么说着,从地面上踢起一根趁手的小树枝抓在手上。
“特许你使用木剑或者其他趁手的训练用武器。”
“不必,不过稍后能帮我做一份饼干吗?做出征路上吃的点心。”
罗瑞尔伸手拿起另一支断枝,同时向伊恩提出了这个请求。
“自是没问题,但我劝你现在最好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剑刃上为好。”
突进,宛如夜幕下拉开的舞台剧一般,无人观赏,亦无人知晓结局。
†
妖精仓库旁森林深处的某个树梢上,有一只小精灵坐在那里。
透明的,小小的,有着和蝴蝶一样的翅膀。
有着“胡椒”这个不称名字的名字的妖精。
并非是要做什么。
并非是为了什么。
只是单纯地想要游荡而已。
如随时可以归家的游子一般,自由自在。
但这样的悠哉,却仿佛是在嘲笑着这个世界的荒诞一般,让人痛感不适。
妖精悠闲地在树梢荡着纤细透明的双腿。
一下。
一下。
直至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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