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借书处的大门敞开着，但缇娅还是先敲了门。
“请进。”
“失礼了。”
米夏跟在缇娅身后走了进去。
虽然圣克莱恩的图书馆很大，借书处的房间却只有二十几平方米。除了办理借书手续的柜台之外，另一面靠墙的地方只挤下了一块小茶几和三张不大的沙发。
其中，两张对面摆着的沙发上坐着两位中年人，一男一女。
女性体型发福，顶着棕色盘发，戴着金边眼镜，面相和蔼友善，比起教授更像是有钱的贵太太。
这一位米夏认得，她就是在魔法公会总部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还亲自上门拜访过自己的安丽斯学园长。
她见缇娅带着米夏走进来，立刻起身，笑眯眯地向这边走过来：“谢谢你帮了我个大忙，小缇娅。”说着给了缇娅一个拥抱。
“不客气，安丽斯学园长。”缇娅客气地回应拥抱，然后乖巧地站到旁边。
“好久不见了小米夏，欢迎来到圣克莱恩，我们等你很久了！”安丽斯学园长说着又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有缇娅示范在先，米夏还算从容地应付了过去。
两周前在她上门拜访的时候，米夏就领教过安丽斯学园长的热忱，他当时仅仅把这种热忱当做是一时的客套。现在想来，米夏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给你介绍一下，”安丽斯学园长手上虽然做着标准的介绍手势，语气却故意带了点调侃的意味，“这家伙是图书馆办公室的主任，你可以叫他德维特，你以后就跟着他，有什么事问他就好。”
后面那位眼神锐利的中年男性缓慢地把咖啡杯放到桌上，从容地站起来。
毫无疑问，她所指的这位德维特主任同她的关系肯定不差。
德维特走上前来，步伐沉稳，面无表情，嘴角却下拉着。
近处观察，德维特高而干瘦，目光明亮。金发已经花白，绅士大背头仍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不少，没有半点胡渣。加上缺乏笑意的脸，全身都透出一股漠然和高高在上的气场。
米夏感觉到了压力。
“德维特主任好，初次见面，我是……”米夏赶忙上前伸出了右手。
“米夏.菲尔特，你好。我叫德维特.南斯，”德维特与米夏握手，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的部分，“我有事要问你，需要你的配合。”
德维特语气中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米夏怔住了。
看到米夏有些失神，安丽斯学园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来回在两个人的脸上寻找答案。
德维特主任依旧面无表情。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谜一般的沉默。
“菲尔特先生，”这个时候，在一旁看出端倪缇娅赶忙上前拍了一下米夏的肩膀，“主任的意思是，他有事情想问你。”
经缇娅点醒，学园长也恍然大悟，赶紧上前拉开德维特，一边忍不住笑了。
“我说你啊，别把我好不容易才请过来的人吓跑了。”学园长把德维特主任按坐到沙发上，像在教育小孩子一样，“你这说话的语气倒是改一改啊。哦对了，有笑容就行了，来跟我学，笑容、笑容……”
德维特一脸郁闷。
缇娅趁着这个空档，把米夏拉到一边。
根据缇娅的解释，德维特主任非常不擅长措辞表达，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尽管外表看起来非常严厉，其实德维特却是学园里少数几个比较容易讨价还价的教授。
米夏缓了过来，点点头告诉缇娅自己没事。
这边缇娅刚说完，学园长丢下德维特走了过来。
“小米夏，用不着害怕他。要是以后这家伙敢找你麻烦，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安丽斯学园长温柔地拍拍他的背，“来吧，坐下来，我们随便聊聊天。小缇娅也过来坐吧？”
“我不用了。下午模拟佣兵团还有点事情，我差不多也该过去了。”
“那好吧。今天谢谢你啦小缇娅，以后也要继续你拜托哦。”
缇娅告辞，米夏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开。没有了缇娅的协助，他忐忑地坐到沙发上。
安丽斯学园长亲自泡了咖啡给米夏。米夏不是很了解咖啡，尝不出咖啡的品质和学园长的手法优劣，不过喝完热饮至少确实放松了一些。安丽斯学园长随意地找了些话题，没过多久就缓和了气氛。
米夏渐渐也觉得，德维特主任似乎确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难相处。
三人一阵闲聊之后，米夏决定直面德维特主任提出的问题，主动向他提起了之前的事情。
“我先确认一件事。”德维特主任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利落地翻开了茶几上的文档。摊开的一页是米夏的资料，中间有着一列带有分数的特殊词汇。
『制书』A
『制书魔法』A
『魔法构成论』B
『热素提炼法』A
『机构学』B+
『抄写（临摹）术』A
『三重原理』S+
『制书审美』A
这是米夏的制书人职业资格考试科目成绩单，一共八门。
在这些科目中，『制书』、『制书魔法』、『抄写（临摹）术』、『制书审美』是制书人最为基本的要求。
制书人的职业能力主要是制作纸质魔法书。但作为匠人中的一类，制书人也被要求必须懂得制作基本的魔法道具，因此在制书人资格考试中，才会有『魔法构成论』、『热素提炼法』和『机构学』。
这三门科目，分别考察的是『魔法』、『热素』和『机械』三类要素的原理。
这里简单地说一下构成世界力量体系的这三类要素。
『魔法』来源于世界提供的力量，是自然法则。人类借助精神力或者图形（魔法阵）释放“魔法流”作为信号，来达成与世界的交流，从而能调动自然的力量，这是魔法的浅显定义。世界上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能够使用魔法，他们都能够成为魔法学者或匠人。而这其中，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具有较强的魔法天赋，能够用魔法进行战斗。
『热素』是一种永恒放热的物质，一般从低温岩浆中被提取。任何已知手段无法使之停止放热，但放热的快慢能够通过魔法来影响。有一派学说认为，天空之上存在大量的『反热素』，否则世界上的热量不可能平衡，而这种说法尚未得到证实。
『机械』又称『机构』，是由物质组成的系统结构，绝大多数是人为产物。广义上讲，最简单的机械就是一根木棍或一块石头，绘有魔法阵的纸张也是机械。各种魔法道具和热素工具毫无疑问更是机械。在很多时候，机械被视为一种介质，因为机械本身不会产生力量。但它可以帮助改变力量的形态，以达到精确和高效的目的。
而『三重原理』，研究的是以上三者之间的互相影响的科目。例如，水晶是一种魔法绝缘体，如何利用水晶来调整魔法阵、或者储存魔法能量，这就是『三重原理』的研究内容之一。
通过资格考试需要达到的条件是，全部科目成绩都要高于或等于B，也就是良好评价以上。A是优秀评价，S是满分。而S+意味着破格，即受试者被承认水平高于考官。
“这个月负责『三重原理』的考官是谁？”德维特看向安丽斯学园长。
学园长耸了耸肩：“这次走得急，在公会又没遇到邦妮，没有机会问。”
德维特又看向了米夏。
“唔……那位教授没有自我介绍，所以名字不大清楚。”
“特征呢？”
“五六十岁的样子，蓄着八字胡，那天的上装是燕尾服，右领有两个很显眼的银扣子，左手经常会去摸扣子，然后表情一直都……”米夏讲到这边，还是下意识地把目光从德维特主任身上移开了一下，“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戴眼镜了吗？”德维特并没有在意。
“没有。”
“是理查德。”德维特得出了结论，一旁的安丽斯点头赞同。两人看起来都认识那位考官的样子。
德维特主任停顿了几秒，合上了档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米夏。
“听好我的问题，菲尔特。要不要来当我的学生？”
“……啊？”
米夏愣住了，一时没搞懂这个问题的含义。
德维特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你成为我的学生，我的期待是让你成为魔法公会总部十七席议员之一。你的资质，加上我的协助，做到这一点绝非难事。”
他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所谓十七席议员，是帝国魔法公会（相当于魔法管理局）议会最具发言权的十七人。
每个了解魔法公会的人都知道，十七席的身份不但是学术和实力的巅峰，同时也意味着权力和地位。
说到这里，米夏总算是明白了德维特主任的意思。
德维特主任看中的是他的悟性和运气。在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米夏触及了很多学者终其一生都无法把握的机会，在资格考试中获得了不凡的履历。
以资深学者的眼光看来，这样的米夏，只要经过一定的学习和包装，进入十七席不成问题，甚至有朝一日登上魔法世界的定点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读透了这份好意，米夏也不敢接受。
他来到圣克莱恩学园，主要只是想自食其力地攒够开工坊的资金，而并非是想成为万人之上的掌权者或名流千古的学者。
为了别人的期待而放弃自己想要的自由，他不想这么做。
另外，他之所以能够在『三重原理』上拿到高分，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了父亲欧文伯爵的生意，对水晶和玻璃这两种魔法绝缘体非常熟悉，这些让他在试卷上表现得超乎寻常。
菲尔特是个常见的姓氏，一般不会有人随便怀疑米夏和欧文伯爵有关系。不过一旦真正踏入上流社会，又有『三重原理』答卷上的表现作为“前科”，或许自己就可能会暴露身份。米夏并不想给父亲增添麻烦。
“或者这样。你一边在图书馆工作，一边跟着我做研究。当然，学费是免除的，薪酬按照原本的标准。”
德维特看了安丽斯学园长一眼。为了应对米夏保持沉默，他开出了更优渥的条件。
这个新提案看似很有诱惑力，但对于米夏来说，他的立场没有什么实质性变化。
并且总所周知，在魔法方面，要培养一个造诣非凡的学生，必须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时间。德维特主任与米夏非亲非故，这份情义，是一个极大的包袱。
米夏深知，如果不小心松口答应，往后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辜负德维特期望的选择。
他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安丽斯学园长。
然而，安丽斯学园长却会错了意。
她笑容可掬地跟米夏解释：“德维特和他的妻子没有小孩，如果你成为他的学生，他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尽心培养的。说起来，南斯夫人也做了十几年的制书人，是位很和善的女性，有机会可以让德维特给你引见一下。”
“……”
“制书人这个职业已经过时了。”德维特主任接着说道，“现在的纸质魔法书大多可以由抄写师和助手来完成，抄写师的魔法复刻技术比制书人熟练，而且一般会进行集体作业。制书人擅长的是单独工作，这种工作模式效率太低。”
“用我妻子的话来说，低效等于浪费。五十年前，魔法公会废除掉旧式的家族传承，推动魔法普及，说到底也是在改革各自为战的旧模式。在这个时代下，制书人的工作没有太大的意义。”
“而且，制书人终归不过是普通的匠人，与时代前端无缘，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成就。即便在艺术领域有所作为，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时的辉煌而已……”
德维特的看法或许非常客观，米夏也承认这就是事实。然而，米夏也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时代的引领者。
这是价值观上的差异，两人的人生追求完全不同。
但他又不知该如何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德维特是他的直属上司，米夏不希望第一天就跟德维特主任有什么冲突。
德维特没有注意到他的想法。米夏越是沉默，他越是积极地想说服米夏成为他的学生。
安丽斯学园长注意到米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才反应过来。
“德维特，”她皱着眉头打断了德维特的话，“小米夏有自己的苦衷。”
德维特这才明白过来，抬起双手做出“并非有意”手势的。
安丽斯学园长起身拍了拍米夏的肩膀：“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来跟我们商量，否则这件事就不要再提起了。今天刚到学园来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对了，工作服我晚上让人送过去，到时候有人敲门记得去取，然后每天的早餐就在宿舍楼楼下，记得不要错过时间哦。”
米夏点了点头，起身告辞，在不是很愉快的气氛中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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