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斯，你应该不太喜欢看书吧。”米夏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吉斯无言地看着米夏，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
“魔法公会有这么一项不成文的规定，要求编撰药剂书以及素材图鉴类书籍时，必须避免使用‘雪棘’这个词汇，但『告冬精灵』一词是不受限制的。虽然这种植物不经常出现，但看的书多了自然就会接触到。”
书是魔法公会用来传播自身影响力的工具之一。为了避免有人想借灵花教派的旧账掀起风浪，魔法公会对于自己发行的书籍自然是会严加约束。
吉斯现在总算是冷静下来，明白是自己的偏见和冲动在作祟。
“你想……找什么东西……”沉默了一阵之后，吉斯决定协助米夏。
“布雷拉明顿，现在可以把他放了吗？”米夏提议道。
布雷拉明顿松开了吉斯。
“我想找的是，那段不知去向的雪棘。”米夏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用手指拿住匕首的刃部，握柄对着吉斯，淡淡地说道。
排除完吉斯的嫌疑之后，剩下的可能性已经不是很多了。米夏觉得有理由试试看。
吉斯看了看米夏，没有再多问什么，从米夏手里接过自己的匕首，也不先擦掉脸上的土，抓起自己的背包向海德里克走了过去。
他用自己的背包从海德里克的脑袋下方换出了海德里克的背包，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里面的东西。
不一会儿，吉斯用匕首尖从背包的夹层里挑出了一个用手帕包好的东西，并凑上去闻了闻。
“就是这个。”吉斯面无表情。
米夏又转向了莉莉姆：“莉莉姆，我想请教一个问题。我们大家分头行动的时候，海德里克和你是怎么放置这些毒牙的呢？”
莉莉姆回想了一下，和爱琳说了悄悄话。
“莉莉姆说，在大家离开的时候，她和海德里克轮流看着大家留下来的东西，一直没有其他人接近过。”爱琳帮忙转达。
“谢谢。”
向双胞胎道过谢，米夏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就知道谁是背叛者了吗？还是说需要确认那条手帕是谁的？”歇尔曼愣愣地问道。
“背叛者，”吉斯用极为无力的声音说道，“是海德里克吧，米夏。”
米夏没有马上回答他。经过一番斟酌，米夏才再次开口。
“从今天下午回到营地开始，我们都一直在被海德里克耍得团团转。”
布雷拉明顿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我先说为什么会是海德里克。刚才爱琳和莉莉姆告诉我们，在大家都离开之后，除了海德里克和莉莉姆之外，没有人曾经接触过那些素材。其实怀疑的范围可以直接收缩到他们两个身上了。”
米夏采用的是排除法。一口气将怀疑范围收缩之后，接下来的重点则是放在如何证明“排除理由”的可信度上。
“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在自由活动的时候带出去的？”布雷拉明顿问道。
“不可能。你也知道的，海德里克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在我们面对魔物必须撤退的时候，他都没有忘记要让我们带上所有东西再走。十七对毒牙占据的空间不小，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轻装离开营地，如果有其他人在那个时候带走毒牙，他一定会发现的。”米夏回答。
“说起来，撤退的时候真的没有遗漏所有东西吗？”缇娅也提出疑点。
“没有。我也确认过了，肯定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吉斯抢先反驳。
“准备晚餐的时候呢？”萨楠插了一句。
“准备晚餐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远离过营地，也没有别人接近过营地。收集食物和柴火的时候是分成两组行动，也没有离开营地太远，还是不可能把东西送出去。至于开始处理食材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了，至少有四五个人盯着这些东西，想在我们眼皮底下不被察觉地拿走简直是天方夜谭。”吉斯继续答道，“紧接着，魔物就出现了。”
“等一下，召唤魔物用的毒牙难道就一定是丢失的那些吗？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也有很多毒巨蛛的尸体？不会是从它们身上取走的呢？”爱琳的提问让吉斯一时语塞，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米夏身上。
这个质疑已经稍微偏离的排除嫌疑所用的条件，但事实上反而接近了证据。
米夏索性也不纠正了。
“各位，你们还记不记得，海德里克让我们准备跟魔物作战的时候发出过什么样的指令？”米夏平静地说。
“……保护好自己。小心魔物的毒牙。把素材和随身物品带上。还有后退。”爱琳的记忆力也相当优秀。
“我之前也一直没有发现。现在回想起来，海德里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叫我们小心蛛丝，而是让我们小心毒牙。这足以说明那时他就已经知道，那些魔物一定是用毒牙而不是用其他部分召唤。”
后来海德里克向米夏解释魔物的特征时吉斯也在旁边，当时海德里克并没有表示自己早就看出来了。
“那海德里克是什么时候从我们的素材袋里拿走『告冬精灵』的呢？”缇娅也说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按理说，海德里克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翻找那个素材袋。
“抱歉缇娅，这是我的过失。”米夏稍微放低了声音，“在我们回到营地之前，为了安全起见，那段『告冬精灵』就已经转移到我的背包里了。海德里克是从我的包里把『告冬精灵』拿走的。”
缇娅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拌好的伤药小心地涂到米夏脖子上的伤口表面。
丢失的毒牙和『告冬精灵』，两者都和海德里克联系在了一起。
爱琳、吉斯和布雷拉明顿三人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我打算试着推断一下海德里克的目的。”米夏接着说道。
“不会是想让我们全灭吧？”歇尔曼抓了抓脑袋。
他似乎是最晚进入模拟佣兵团的一个，和海德里克的相处时间比较短，因此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他才能够以比较轻松的心态继续这个话题了。
“如果想让我们全灭的话，他只需要找机会在水里放下一点毒巨蛛的毒素就够了。”
由于一直没有受到毒素的伤害，歇尔曼都忘了，这种急性毒素原来是会致命的。
即便它比雪棘的毒性要低不少，而且还能够被治好，但只需要不大的剂量，就能在几秒钟内致人死亡。
尽管他们身上还携带着解毒剂，但如果来不及服用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海德里克作为‘背叛者’，至少做了这么几件事情。其一，偷走了毒牙并且交给了不知名的敌人，而他们之中应该有一个非常擅长召唤和控制魔物的人。其二，偷走了我背包里的『告冬精灵』。”
米夏意在疏通思路，只是话就这么说出口，却有一点细数罪行的感觉。
前面两点，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其三，通过某种方式，得知或者派遣不知名的敌人猎杀了皮尔纳斯的毒巨蛛，并留下凌乱的现场。”
海德里克将所有人诱导至皮尔纳斯之前，至少也应该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因此这样推论虽然过于大胆，也并非是无稽之谈。
“其四，把我们安全转移到了皮尔纳斯。其五，保护了四十对毒牙以及其他的所有素材，包括私人物品在内。其六，自己服下了毒药，陷入昏迷。从这些事情看来……”
米夏看了一眼躺在那边的海德里克。
“或许他的目的，恐怕是为了保护我们吧。”
听到这句话，除了米夏和歇尔曼之外的其他人突然都有种心里一松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布雷拉明顿也为这个结论感到宽慰，但他没有忘记追问原因。
“他所做的这些事情只是手段而已。虽然是我最早说出了‘背叛者’这样的话，不过仔细想想，海德里克所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下去的部分就只是我的猜测了。”
“作为最后的结果，他似乎是用掉了那十七个毒牙和自己的未来，换取了我们留在皮尔纳斯一晚上的理由。或许海德里克知道，如果我们坚持继续留在之前的营地，说不定今晚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其实米夏也说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的推理过程其实也存在着些许漏洞，但他毕竟是身处在这件事当中的人，而并非置身事外的侦探，自己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从善意的方面去揣测海德里克的所作所为。
他的话，也让所有与海德里克相熟的人受到了影响。
“这家伙……居然做了这种事吗……”吉斯蹲到了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米夏向萨楠投去了疑惑的目光。他与海德里克的默契以及与吉斯的交情，米夏都看在眼里，所以米夏期待着他会知道些什么。
“吉斯一直把海德里克当做是自己的目标，想要以自己的实力超越他。单是海德里克突然倒下这件事，对他打击就已经够大了。”萨楠说道。
“他想在哪方面超越海德里克？”米夏好奇地问。
“所有方面。”
米夏不禁咂舌。
而且现在，吉斯又得知了海德里克可能是为了大家才牺牲了自己，让海德里克的形象变得更加难以逾越了。吉斯现在的心态必定是非常复杂的。
萨楠又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在这次出行前，安妮涅特还对我们两个说，‘请帮我照顾我哥哥’。这件事，吉斯应该会很在意。”
“……我们现在也就只能指望，海德里克没有碰过里面的『告冬精灵』了。”米夏无奈地说。
“你是说，他中的毒不一定是『告冬精灵』？”这次是缇娅最早反应过来。
“海德里克的目的应该是要把我们留在这里，没有必要一定要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他服下毒药，为的很可能是用自己拖住我们，不过也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隐情，他自己需要平复一下负罪感之类的。”米夏叹了口气，“我现在倒是很担心，如果他只知道『告冬精灵』能引发口鼻出血，却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毒的剂量，那说不定就真的没救了。”
夜渐渐深了。
想通了海德里克的用意后，所有人都愿意遵从这个意思留下来。
毕竟，海德里克作为模拟佣兵团的副团长也好，大家的同伴也罢，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优秀又克制的人。他为了大家所做的事情，其他人的也都铭记在心。
布雷拉明顿和大家约定好，这次的事情要先帮海德里克隐瞒下来，不向学园和模拟佣兵团的其他人透露半点信息。所有人打算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是海德里克可能误食了某种有毒的东西，其他事情一概不说。如果在校医那边被查出是『告冬精灵』的话，所有人也要尽量保持沉默。
虽然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幼稚，但见其他人下定了决心，米夏也不好再说什么，加入了他们的计划。
这一天的事情总算是全部落下了帷幕。
为了第二天能够防范意外出现的毒巨蛛，布雷拉明顿把八人分为两组轮流守夜休息。
第一组是爱琳、莉莉姆、吉斯以及布雷拉明顿自己，其他人是第二组。
在秋日夜晚的凉意中，缺乏温度的地面并不容易使人安稳入睡。
米夏远远地听到了布雷拉明顿和爱琳小声的对话，似乎是在讨论如何补齐落差的十对毒牙的事情。不过毕竟自己也是累了一天，米夏听到一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米夏。该换班了。”一段时间之后，吉斯叫醒了他。
短暂的睡眠没有让身体上的疲惫消失，但微风带来的冷意随即让他清醒了不少。
由于没有生火，其他人也是在这样的温度下睡着的。
“抱歉，之前是我太冲动了。”
米夏还揉着眼睛，听到了吉斯低声下气的认错，心里暗自想道，应该是布雷拉明顿让他来叫醒自己的。
“没事。你毕竟冒着危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们算是扯平了。”
米夏指的当然是让吉斯翻找海德里克背包的事情。米夏当时让吉斯去做这件事，也并非是想借此让他赎罪，更不是想报私仇泄愤，只是纯粹地认为陷阱师做这种事情更加安全而已。
“那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吉斯尴尬地笑。
对于优秀的陷阱师来说，只要手里有一把熟悉的工具，这种事情做起来确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要是你觉得亏待了我，我以后会再找你帮忙的。”米夏拍了拍他的肩。
吉斯比他小两岁，但他身上有不少让米夏欣赏的特质，比方说强大的魔法操控能力、惊人的魔力储量和爆发力、迅捷的行动力，以及有恩必报的秉性。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友人。
“那就再好不过了。”吉斯认真地点头。
“时间不早了，换班吧，好好休息。”米夏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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